第4章 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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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月阁往日也热闹，但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过，店里的客人纷纷停下采买的手看戏，店外的行人走过路过不错过，凑热闹的事谁不喜欢？
小厮拿着绕枝步摇细细端看，林宵任由他看，时间和耐心么，她有的是。
还是柳七七的那会子，她耐心极差脾气又大，明安府在皇帝的打压下几近没落，她是当时全府上下唯一有资格参加选秀的闺阁姑娘。一入宫门深似海，便也学会了伏低做小低眉敛目，察言观色和端庄贤惠更是宫妃要学习的第一步。
一炷香的功夫，小厮放下步摇朝林宵微微俯身：“姑娘恕罪，容我去请掌柜前来。”
林宵：“那就有劳了。”
门外的非议声越来越大，大部分是说将军府的大姑娘落水后坏了脑子，连重月阁的招牌都敢砸。
琼浆听着生气，低头看向林宵：“奴婢去把人群散了吧。”
玉露也点点头：“是啊姑娘，这......这步摇若不是假的，那姑娘以后......”
林宵出门前没告诉她们来重月阁的目的，两人还以为自家姑娘闲得发慌出来走走，谁知道是闹这么一出戏，万一无法收场，姑娘的名声岂不是更坏了？那日后还有哪家公子哥敢上门提亲？！
其实依照如今林大姑娘在京城的声誉，若非占着将军府嫡女这个名头，别说有男子上门提亲，连自己出个门都会被人在明面上指指点点。
“无妨，人越多越好。”她拂了拂有些皱起的衣襟，提高一分音量，“这身衣裳有几年了？”
玉露：“这是老爷上次回府时做的，算来也有三年了。”
围观百姓纷纷愕然。莫非这嫡女在将军府的日子竟如此难过，还不如一个商户小姐过得滋润？没道理啊，传闻不是说将军府的当家夫人很宠这个不是亲生的女儿吗？
林宵摸着衣服，这料子是好，就是衣裳短了点。
今日她特地穿这身，原因一是其余衣裳过分鲜艳，原因二......流言是最不能人为控制的东西，只要种子埋下去了，日后生根发芽根本无法斩草除根。
林赫成与沈瑜不在京城，将军府除了老夫人就是二房当家，二房夫人乔万云掌控一家子的经济。
她虽还没有与这个乔万云碰面，不过凭借清宵院的小库房里那些碎银子，她都能不动脑子知道乔万云动了手脚。
既然克扣了她的月例银子，那就该好好帮忙。
从根基撬动林家，撬动这个藏污纳垢的将军府，这是第一步。将军府、明安府、皇城、整个元和朝......她要这些人百倍千倍万倍感受她受过的作践！
林宵黯了黯眼眸，攥着衣襟的手越发用力，几乎指节泛白。
一瞬间，她又看见巧儿的那对眼珠，灰扑扑滚落在地上，直勾勾盯着她这个娘亲。
她不会嫁给李翌，因此巧儿，这一世终究是回不来的。
小厮领着掌柜出来。
林宵不是第一次见重月阁的掌柜，她做皇后那时有过几面之缘。
重月阁的掌柜，袭千里。
“啊呀，这不是林姑娘么？外面日头这么盛，一路过来累着了吧？快些上楼，我好备下茶水点心招待。”
林宵笑了笑：“掌柜还是这么风趣，今日艳阳高照，我也不想扫了大家兴致，这绕金步摇和这些首饰劳烦掌柜看看。”
做了这么多年重月阁掌柜，袭千里还是难得碰上说话如此不留情面的人。
令人称奇的是，与她说话的人是林大姑娘，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的人忽然懂得进退......袭千里打量林宵几秒......真的淹坏了脑子？
林宵还是维持坐着的姿态，半分没有挪动。
袭千里才刚拿起步摇，门外传来一男一女两人的说话声。
“怎么这么多人，难不成重月阁已经沦落到人人都可采买的地步了？”“进去看看。”
人群让开一条道，连近身侍奉的琼浆和玉露都没有发现，在门外那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时，店内端坐着的少女身子一僵。
林宵端起桌上冷却的茶杯慢慢悠悠喝一口，实则猛灌。
她不会听错。
林淼！
人群中的素衣少女看见店内人也是身形一顿，随即露出和善的笑容：“这不是大姐姐吗？”
轻罗小扇，珠翠点头，大袖的末端还绣上了几朵小小茉莉，栩栩如生，鼻尖跃起阵阵清香。
林宵看着面前这个仙子模样的少女，明明只有十一二岁，可十一二岁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到呢？
她曾以为上天收走了她的自由让她一生困于宫中，却赠她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密友。
以为是仙子，不招惹凡尘是非，实则是牛鬼蛇神，吃人不吐骨头。
林淼被她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虽然心里百般厌恶，但嘴上还是甜蜜蜜叫着：“大姐姐的身子已经没事了吗？姐姐可莫要再做这等傻事了。”
“借妹妹吉言，日后不会了。”
林淼的神色有些不自在。
今日怎么回事，撞鬼了？挨着从前，自己这个大姐姐说什么也会向她哭诉一番心中委屈。
林淼身旁站着的是林佑，他看着林宵，眉头紧锁，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林宵没想到，来将军府这么些日子都没见到的人，今日倒是齐齐碰上了。
也好，省得她费心搜罗起来。
“妹妹既然身子不适就要少出门，省得给家里丢脸。”林淼碍于那虚伪的姐妹情分，尚且还要关心几句，林佑却不需要，何况他说的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我如何行事，还不需要一个二房来管教。”她浅浅笑了，“府里嫡庶尊卑分明，祖母也向来希望我们兄妹互帮互助，万万不要吵闹。你说是吧，林佑哥哥？”
这一声“林佑哥哥”叫得真真是情深意切，别说林佑本人，就是毫无干系的外人也能掉一地鸡皮疙瘩。
林佑大约是被恶心到了，偏偏又没法子反驳，可他怎么也不能看着林宵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说出“林宵妹妹”四个字。
对自己亲妹妹林淼都没这么亲近叫过！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却不由自主安静下来，因为不管怎么看，方才那一番话，林大姑娘是那般心疼祖母，那般希望家庭和睦，反而是林二公子莽撞了，竟是有些诋毁自家妹妹的意味，尽管不是亲妹，可语出伤人难免增大兄妹间的嫌隙。
袭千里免费看了一出好戏，连鼓掌的心都有了。
从前觉得这林大姑娘就是个任人摆布的二傻子，现下看来很有可能从前隐藏了锋芒，而今大约是遇上了什么事，锋芒不必收敛，于是锋芒毕露。
这事有必要向主子汇报。
“财运来了可真是挡也挡不住，这位林三姑娘可是看中了什么？”
林淼走到林宵身边，柜面上的首饰全是重月阁这几月的新款，她摸了摸钱袋暗自咬牙。
凭什么！她来重月阁的时候，小厮从未这般殷勤献宝过！拿出来的首饰是贵重，可远没有这些精致。
林宵不动声色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曾经觉得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现在想来，嫉恨之心人人皆有，面上越是淡薄名利远离喧嚣，保不齐骨子里已经被俗气填满了。
可笑她还拿这种人当闺中密友。
“袭掌柜。”林宵抬了抬下巴，“这些以次充好的首饰可是从重月阁出来的？”
袭千里原本想借着林淼看首饰的由头把这事儿搪塞过去，虽一朝被人看出意图，但涵养功夫还是极好：“林大姑娘实在是冤枉了重月阁，这些首饰虽然是重月阁去年的款，但绝非重月阁所出，不知姑娘是哪里来的？”
林淼的眼神一怔，看到柜面上那个锦盒里的首饰和绕枝步摇，她胸口一闷。
这些不是她去年送给林宵当生辰贺礼的首饰么？！
林佑的神色也不似一开始那么淡然，想必是知道这些以次充好的首饰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林宵若有所思，半晌忽然扭头盯着林淼，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妹妹，你何以要拿这些货色来骗我？你若是实在拮据，告诉姐姐也是无事的啊。”
门外的人群顷刻间又掀起惊涛骇浪。
“天哪，林三姑娘可是京城最富名头的才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吧？”“肯定不会的，说不定是林大姑娘错怪了重月阁，自己在找台阶下呢！”“就是，林三姑娘是什么人？菩萨心肠仙子面容，林大姑娘竟敢随意攀咬！”
林淼仅仅只是惊愕了刹那，很快反应过来，眼底泛起泪花，语气也梗咽起来：“姐姐......姐姐若是不喜欢妹妹送的贺礼，退回来就是，为何......为何要来大闹重月阁啊！”
却是只字不提以次充好的事情。
玉露生怕自家姑娘说不过这个二房，刚想站出来反驳，就听见少女柔柔弱弱的声线轻轻落在耳边：“绕枝步摇上所用的珍珠，不知妹妹你是否细细看过？”
林淼抽抽搭搭的动作瞬间静止了，大概是没明白。
林佑吼道：“你什么意思？”他粗鲁拿起一只步摇，看见上面所用的珍珠，猛地倒吸一口气。
袭千里端详自己手里那只，轻笑出声，顺着林宵的话接着说：“诶呦，这可是南蛮的贡品啊，可惜是个坏了成色的东珠，我重月阁是没有。”
所谓贡品便是直接送到宫中的，重月阁再怎么做大生意，也不可能在库房里找出半粒这样子坏了成色的东珠。
可能是嫌场面还不够尴尬，袭千里补充道：“去年好似皇上把一整盒进贡的东珠，都赏给了将军府吧？”
话音未落，林宵莞尔一笑：“也许是妹妹心善，将东珠赏人了，下人私自又打造了一套首饰偷梁换柱？”
“是，是！”林淼本就被堵在死路上，林宵忽然帮自己说话，她想也没想就直接应了，林佑甚至来不及阻止。
“呵。”坐着的少女随意挑起一件锦盒里残次的首饰，说出来的话让人捏一把冷汗，“二房果真财大气粗，连贡品都能随意赏人。”
“林宵！”林佑低声呵斥，“你闭嘴！”
皇家赏赐的贡品，竟然给了下人？若传到宫里给龙椅上那位知道，还不晓得会闹出什么祸端，况且有了这件事情，他的仕途势必会受到影响，给人落下笑柄。
“二哥这会子急了？也罢，既然三妹妹不知情，那我也不好说什么。”林宵站起身，她的个子在同龄少女中本就不算矮，此刻高出林淼半个头，连带气势也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外人也只好感叹，仙子才女又怎样？嫡出和庶出，终究不同。
“这些首饰就还给妹妹，还望妹妹好好管教二房的下人，今日送我的贺礼可以以次充好，难不成来日从将军府出去的贺礼都要这般吗？”
林淼抬头，她一时间有些腿软，竟生出几分想要跪拜的心思。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她恶名昭彰的大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通身贵气？！
林宵说完看向柜台后头的袭千里，指了指柜面上几个新款首饰：“袭掌柜，麻烦帮我将这几个首饰包起来。”
袭千里笑颜逐开：“好嘞，可要送到姑娘府上？”
“不必了。”她冲林淼一笑，“这就当做我今日错怪妹妹，给妹妹赔不是的贺礼好了。琼浆，给银子。”
林佑赶紧上前一步拦下琼浆，语气缓和不少：“怎么好让你破费，自然是该我出，说来两月前是你生辰，我不在府上，这些首饰物什就当补送了。”
林淼急得跳脚，她分明看清林宵那个婢女手里的荷包扁扁的，根本没多少银子！想要买下这么多重月阁的首饰是不可能的，她哥哥是不是傻了？放过这么好一个让大房出丑的机会，还倒贴买首饰？
“哥！”
“住嘴！”林佑看都不看林淼，眼睛只盯着林宵，“可好？”
林宵面露为难，纠结好一会儿才松口：“二哥哥的一番好意妹妹心领了，只是我素来不爱这些金银首饰，不如折了现银来得实在。”
玉露和琼浆错愣几秒，这才明白自家姑娘拐了那么多弯，目的是这个！
“好，只是我身边没有这么多现银，等去换了银票，立刻送到你的清宵院。”林佑心口堵着一团火，觉得自己像个唱戏的，全然在按照大房这个贱蹄子的戏本在演。
“多谢二哥，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二哥和三妹的兴致了。”林宵挥了挥袖子，经过林淼身边时淡淡一瞥，挑眉道，“三妹这身衣裳真是好看。”
众人左右一看，对比林大姑娘这不合身短了一截的衣服，林三姑娘身上一套合体又精细。
将军府当家是二房，也说得通。
只是如此一来......林宵走出重月阁，看着好不容易冲出阴雨的太阳，面色平静。
二房的名声，多半要和刻薄嫡女挂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