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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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沈无非昏睡一夜, 足够他想起后来的记忆了,包括昨日越帝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的一切。
若是记忆只在当年戛然而止, 他自是依然认为当今是昏君, 只是真相表明沈家所遭遇的一切是与当今有关没错,却又不能全怪当今。
倘若因为昨日他的行为让沈家获罪,那父亲和大哥就真的是白死了。
“三爷, 陛下说您被俘多年, 被越帝挑拨情有可原,陛下已不追究您昨日犯上之罪。”程安说。
“那便好。”沈无非瞬间放下心来。
也是, 倘若真的获罪, 此时他应该被关押起来了才对。
他按按缠着纱布的脑子, 忽然想起一事, “昨日我似乎见到二哥了?”
说起这个程安也笑了, “三爷, 您昨日见到的的确是二爷,说起二爷……”
“三弟,你醒了!”沈无恙牵着归哥儿出现, 及时打断程安的话。
从昨日起他已经听了不少关于他“失忆”的那些糗事了, 尤其是公主身边那些人总时不时提一嘴, 他这张脸皮快要撑不住了, 如今连程安也来凑热闹哪行。
沈无非抬头看去, 看到记忆里失踪的二哥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走来,那孩童的眉眼一看就像二哥, 当年二哥失踪的消息传回来, 二嫂早产, 他记得他临行前隐约听到孩童降生的啼哭声,应该就是这个孩子了吧?
一恍就七年了。
再看二哥身后的男子, 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骄傲肆意的小少年,方惊觉时光已经走了那么远。
和昨日没恢复记忆时见到的感觉不同,那时候只有陌生,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也没有关于这个弟弟的当年模样做对比,如今再见,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笑看风华不知愁的少年郎。
如今,他能感受到这个弟弟身上散出来的凛冽气势和努力掩饰起来的煞气,眼中是藏而不露的锋芒,嘴角微抿,瞧着老成持重,若不是刻意收敛,通身气势都比父亲还重,这些都不是在京城那个繁华之地能积累出来的。
一同来的还有攸宁公主一行人。
沈无非目光看向跟着他弟弟走一块的小姑娘,小姑娘穿着一身对襟襦裙,杏眼澄澈,小脸圆圆,看起来娇俏可人,满头乌只用一支簪子挽起,看起来半点也没有公主的架子。
她步伐迈得很潇洒随意,跟四弟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好似在打什么主意,四弟低头听她说,还伸手虚捏她的脸颊,举止亲昵得不行。
沈无非就想起之前没有记忆时跟这姑娘交手的事了,顿觉无颜面对。
若不是当时公主足够厉害,她已是他刀下亡魂,届时,他杀了自己弟弟的媳妇,最终结局只能是兄弟反目成仇,不光如此,她还是公主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公主身后还带了好几个人,他只认出其中一个是小妹沈思洛,看起来一脸福相的那个有点眼熟,还有跟小妹走一块那男子。
沈无非揉揉额角,不过七年,恍如隔世。
楚攸宁觉得上次来的时候没好好玩,打算出去宫去好好逛逛,听沈无咎说来看沈无非醒没醒就就顺道过来了。
“三哥……”沈思洛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三哥站在眼前,激动地上前几步,又停住,“三哥,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几个兄长里,大哥同父亲一样威严,不好亲近,二哥有什么说什么,会维护她,后来因为大哥二哥都随父亲上战场了,三哥担负起家中一应大小事,比起大哥二哥多了几分温和圆滑,极好说话,单看着他就不会认为他是出身武将世家,倒像是哪家的清雅贵公子。
沈无非看着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忍住心中激动,点头道,“你是小妹,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算起来也有快二十了,瞧着好似还未嫁人?他记得当年离京的时候母亲好似已经在为她张罗亲事。
想到可能是因为他出事导致的变故,沈无非脸色微沉。昨日他没有记忆之前,四弟同他说的都是报喜不报忧,比如母亲就未曾提过,不用想他也知道大约是不在了。
沈思洛喜不自禁,“太好了!三哥记得我,那肯定就记得三嫂!这次出来还能把三哥和二哥带回去,我不用担心回去挨骂了!”
沈思洛笑着笑着,转身埋进裴延初肩窝里,当年父兄还在的时候,谁敢瞧不起镇国将军府,随着父亲和大哥的死,二哥和三哥又接连出事,镇国将军府瞬间门庭冷清,有人觉得沈家不详,叫人避之唯恐不及,几个嫂嫂更是受尽冷眼碎语。
大家都知道她高兴的不单是因为不用担心挨骂。
裴延初拍着沈思洛无声安慰,他媳妇昨夜已经拉着他哭了一通,今日亲眼见到她三哥真的好好的,又忍不住了。
沈无非听到她提起三嫂,想到当年自己扔下刚入门的妻子决然而去,心中窒了窒。
他不由仔细打量抱着沈思洛的男子,男子长了好脸,眉眼俊俏,目带风流,上没上过战场一眼就能看出来。似乎,有点眼熟,好像是当年同四弟一道玩的裴六。
小妹怎会和这人凑成堆了?他记得这人好像出自英国公府里最不受宠的三房?
这些暂且不管,沈无非几步上前,“见过公主。”
公主不在意这些礼数,他却不能不知礼。哪怕是下嫁将军府,公主的尊贵也是凌驾于将军府之上的。
楚攸宁对这个长得和沈无咎有点像的三哥还是很有好感的,而且他给人的感觉很像书上说的邻家大哥。
她连忙摆手,“三哥,生分了不是,一家人不用多礼。”
沈无非笑了,公主喊三哥喊得这般亲切自然,不知道的定会认为她是他妹妹。
“听公主的,往后不会了。”沈无非从善如流。
所有记忆都清醒后,他还记得昨日听弟弟说了一晌的话,公主也一道陪着,短短半日足以摸清这公主是什么性子了。
打死他也没想到最疼爱的弟弟有朝一日会尚公主,尚公主看着尊荣,实则受制颇多。
幸好,这个公主性子极好,压根就没把自个当公主,尤其他能有命想起一切,都是公主的功劳。
想到之前奉命要抓她,甚至最后还想杀了她,沈无非心里自责得不行,“之前……”
“三哥,你醒来了就好,公主还要带归哥儿出宫玩,正好,你我兄弟三人叙叙旧。”沈无咎打断他,这事私下里说。
他一直也没得闲,不但要负责好皇宫守卫,又被景徽帝传去商议安排人手一事,直到方才才能脱身。
沈无非本来就心思灵敏,瞬间就知道沈无咎不打算让他说了。
楚攸宁点头,“对!三哥,我们要去逛街,给家里买土特产,你要不要一起?我觉得你丢下三嫂这么多年,最好买点东西回去哄哄三嫂。”
堂堂一个公主想要送人东西哪里需要她亲自去买,何况贵为公主,又立了大功,越国国库和越帝内库里的东西都由她挑,她还惦记着亲自去买,足见这份心意有多可贵。
沈无非越觉得这公主弟妹性子好,虽说张口邀请大伯子一同逛街不是一个弟媳该做的事。
他笑了笑,“公主提醒得是,我是该好好想想送你三嫂什么礼物。”
“糖葫芦。”楚攸宁脱口而出。
沈无咎想起公主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就是一捆糖葫芦,不对,是糖油果子,据说是因为天热糖葫芦容易化,没得卖才改送糖油果子的,他有些怀疑糖葫芦在公主这里是不是已经成了送礼选。
沈无非疑惑地看向沈无咎。
“公主喜欢吃糖葫芦?那我下次买给归哥儿的时候也给公主买。”沈无恙没想别的,直接把她当小孩了,在他看来糖葫芦是小孩吃的玩意。
“好呀。不过,二哥你也喜欢吃,昨天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糖葫芦,可惜打的时候掉地上了。”楚攸宁替昨天的糖葫芦可惜。
沈无恙想起昨天和归哥儿一起舔糖葫芦的画面,尤其低头看到儿子期待再一块吃的眼神,又想找地缝钻了。
陈子善噗嗤而笑,“那是因为公主之前把驸马一个人扔庄子上养伤,过意不去打算买给驸马的礼物,结果天热没得卖了就买了像糖葫芦的糖油果子。”
沈无非和沈无恙都笑了,无法想像沈无咎当时的表情,叫他们欣慰的是,堂堂公主肯买亲自东西哄她的驸马,证明两人当时感情就极好。
即便他们还没来得及了解个中原由,想也知道这桩婚事只会是圣上赐婚,不可能是弟弟求娶。拥有三十万沈家军还敢求娶公主,除非脑子锈透了。
“那糖油果子胜过任何以往我收到的礼物。”沈无咎还记得当时公主扛着一草把子糖油果子回来给他的画面,将他整个冰冷孤寂的人生都点燃了。
沈无非忍着笑意点头,“那我就听公主的,到时给你三嫂送糖葫芦。”
“嗯,我听到三嫂说你还没送过她糖葫芦。”她那日进府就放开精神力,迫不及待想看收回来的东西入库,然后就听到几个女人在府门口说的话了。
沈无非怔住,心里一痛,他欠她的又何止一串糖葫芦。
沈无咎摸摸楚攸宁的脑袋,“三哥记下了。”
沈无恙听了也问,“公主,你二嫂可有说想要什么?”
楚攸宁认真回想了下,“二嫂说二哥你是个憨子,带着串糖葫芦骑马绕了大半个城,最后吃进嘴里全是沙子。”
沈无恙挠头,“有这回事?那行,这次回去送她一串不带沙子的。”
众人:……的确是有点憨。
“那我把归哥儿带走了,你们兄弟三个好好聊天吧。”楚攸宁觉得没她什么事了,牵起归哥儿的手,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昂头问沈无恙,“二哥,我说过你保护我父皇我就带你玩,你要一起吗?”
陈子善几个都忍不住笑,沈二爷刚学会做人的时候可没少闹笑话。
沈无恙神情一僵,随即大笑,“有这事?我不记得了。不过,保护陛下是作为臣子的本分,公主不用放心上。”
要不是公主的眼睛过于明亮认真,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了。
“那好吧,下次再带你玩也行。”楚攸宁点点头,带着一行人走了。
三兄弟回到殿内。
沈无咎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无恙,“二哥,其实你还记得的吧?”
沈无恙神色又是一僵,对上弟弟洞若观火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点头。
“其实,我倒真希望二哥不记得了。”不记得那段野兽般的生活,不记得被当野兽驯养过。
沈无恙知道弟弟心疼他呢,“只要能活着与你们相聚,那些都不算什么,往好的方面想,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无咎知道二哥是在安慰他,用这样的代价换来的能力,谁想要。
沈无非附和,“二哥说得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三哥如今可是想起一切了?”沈无咎担心地问。
沈无非忍不住抱了抱沈无咎,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是我们做兄长的不好,本以为能让你当一辈子的京中小霸王,在京中逍遥一生,最终却是叫你扛起了整个沈家。”
沈无恙点头,“没错,是我们这个当哥的没用,原想叫你快活一生,倒叫你背负了这么多。”
这个弟弟是母亲生的最后一个孩子,也比他们小许多岁,他们原就打算好了将来不需要这个弟弟上战场的,沈家有他们扛就行,谁知道……
沈无咎笑了,“都是一家人,二哥三哥何必如此见外。不过,若是当年你们有向我透露半分,兴许我早些查到,你们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头。”
沈无非和沈无恙相似一眼,叹息,“也幸好没透露给你知道,不然便是害了你,害了沈家了。”
沈无非自个就是因为收到二哥的密信,还没到边关就遭暗杀了,在他之后,兴许太后未必没有想过要动沈家,这其中可能是被景徽帝拦下来了。
兄弟几个除了叙旧还要对好对外的说辞,以及尽快掌握一切消息。
当提到地下宫的人体实验时,沈无非和沈无恙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摸摸自身,幸好没接什么兽腿兽爪的。
“难道真是沈家血脉方能成功?”沈无非皱眉,他不记得沈家祖上有什么能人异士。
沈无咎看向两位兄长,“二哥,三哥,你们也能驾驭太启剑吧?”
沈无恙和沈无非怔了下,相视一眼,点头。
“当年父亲让我试的时候,我现并没有任何不适就假装驾驭不了。”沈无恙说。
“我也是。”沈无非点头。
当年有传言谁能驾驭太启剑谁就是下一任镇国将军,虽说沈家没把这流言当回事,但是倘若他们能驾驭,大哥不能,无疑让大哥难堪。
“这就说得通了,只有能驾驭太启剑的人才有可能实验成功。”
昨夜他跟公主探讨过这个问题,公主就怀疑两位兄长都能驾驭太启剑。
“原来如此。”
两人也不问沈无咎是怎么知道的,兄弟几个继续叙旧。
当得知公主误打误撞将庆国朝堂肃清,又凭一己之力,搅乱越国,越国才能这么快就亡的时候,沈无恙两人对这个公主弟妹有了更可怕的认识。
*
曾经被传为为福王建造的仙宫已经是一片废墟,景徽帝站在边上,身后站着沈无咎几兄弟,说关于这个仙宫坍塌前生的一切。
沈无恙之前说的倒是真的,他被抓来越国之后对这个地宫的理解的确也就只有那零星半点记忆。
沈无非同样也是,只不过他记得是被注入一管药水,之后全身仿佛在燃烧,每根筋脉都在撕扯,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又活,还是本来就没死。
知道最多的反而是沈无咎,沈无咎捡着能说的都说了,就算景徽帝不信也无从考证。
最后,他提议,“陛下,此处被用来做过诸多伤天害理之事,煞气重不说,谁知道那个福王做出来的东西会不会产生毒气,臣认为应当将其隔开,列为禁地。”
景徽帝觉得在理,便下令下去,从此这里被列为禁地,不许人靠近。
……
三日后,景徽帝班师回朝,沈无咎担任护驾之责,沈二沈三的将军之职是死后追封的,如今死而复生,陛下还未对此说什么,二人便以镇国将军家属的身份一同回京。
此次带来的大臣除了史官外,全都留下来治理庆国新的疆土,武将则是留了崔将军和他的部将,还依战功封了不少人,各领兵马守好城池,将越国百姓编户入藉。
沈无咎还留下程安办一件他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的事。
因为一路护着帝王仪仗回京,走走停停,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入夏。
听闻大军班师回朝,整个京城都沸腾了,或者说捷报不停传回来的时候,整个庆国都在欢呼雀跃。
尤其是镇国将军府,自打听闻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府里只差没将每一棵花草都擦洗干净,迎接他们的将军归来了。
大军快回到的时候每隔几日都有人回来禀报到哪了,沈家几位夫人无不是在翘以盼,尤其是沈思洛和归哥儿还去了战场,虽然收到家书说一切都好,但是不亲眼瞧见又怎能放心得下。
二夫人好不容易带着沈二的尸骨回京,就听说儿子跟着公主跑去边关了,这下哪里还顾得上悲伤,恨不能跑到边关将那小兔崽子抓回来好生打一顿。
本来听说庆国打退了越军,想着也该回来了,结果等啊等,盼啊盼,盼来庆国要攻打越国的消息,她差点没晕过去,要不是大夫人和三夫人拦着,她能跑去边关把孩子带回来。
她已经没了夫君,若是再失去孩子,那当真是没法活了。
“回来了!回来了!大军回来了!”
负责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欢喜地跑回来报喜,连鞋子掉了都顾不上。
在堂上焦急等待的几个夫人立即站起来。
“回到哪了?”
“可是到城外了?”
“可见到你们四爷了,还有公主一行人。”
那小厮忙说,“到城外十里了。”
几位夫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陛下有旨,命沈家女眷城外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