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影息!
深冬的寒风催来了浪漫的圣诞,为了迎合节日的气氛,SHADOW推出了消费送活动,只要在圣诞节当天消费满一定的数额,就能获赠一杯特制的圣诞鸡尾酒。圣诞鸡尾酒一共五款,获赠哪一款全由顾客自选。
夜场还未开始,棠未息忙里偷闲,跑去吧台那里观摩调酒师调制圣诞鸡尾酒。
阿澜已经连续给客人调了好几杯百果派马天尼,正想换另一款练练手,见棠未息盯着旁边调酒师的动作,他立刻来了兴致,朝对方挥着手道:“小棠小棠,你是不是想学?过来哥哥教你。”
棠未息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位调酒师准备的材料,看也不看阿澜一眼:“你连续调了好几杯一样的,我都看厌倦了。”
那位调酒师忍俊不禁,将调好的酒放到棠未息面前,让他给客人端去。棠未息回来时阿澜仍巴巴地望着他,说:“我教你诗珞珂天鹅绒,很容易的,包你学会。”
这个名字听上去挺吸引人,棠未息心痒痒,换个座位坐到阿澜面前。
阿澜说到做到,拿出四个量杯并排放到吧台上,边分别往里面倒材料边解释:“诗珞珂伏特加三十五毫升,桃子蜜饯二十毫升,香草糖浆五毫升,苹果汁十五毫升,然后来个冰过的玻璃杯,”他侧身从冰柜里拿出个杯子,把四个量杯里的材料通通倒进去,“先用搅拌棒搅匀,再倒上香槟就好了。”
看上去并不难,棠未息像背书一样默念着:“35,20,5,15;诗珞珂,桃子,香草,苹果……”
有服务员过来帮顾客下单,又是点名要百果派马天尼。阿澜无奈耸肩,将刚调好的酒向棠未息一推:“来,请你喝的,当是圣诞礼物了。”
他转身去忙了,棠未息晃着腿坐在吧椅上小口小口地尝完了这杯酒,等听到夜场的音乐响起,他咂咂嘴跳下椅子,拿好餐牌和本子向自己的岗位走去。
由于是周五,加上节日搞活动,今晚涌进来的人特别多。棠未息忙得不可开交,在十多个吧位间转来转去,不知是不是人多的原因,他觉得店里闷热得厉害。他扯松了衣领,没察觉领结松开扣子掉到了地上。
有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客人一人一桌点了一打啤酒,棠未息捧着托盘过来把啤酒一罐罐放下,眼尾瞄见旁边那桌人离开了,正打算绕过去收拾桌子,那人叫住了他,只说了俩字:“陪酒。”
要放在平时,棠未息准答应了,但这会儿他忙,周围的客多得他抽不开身。
那人见他犹豫的表情,心领神会地竖起五根手指:“五百一罐,你喝半打就成,怎样?”
棠未息在心里算了算,五百一罐,半打三千,他平时陪酒最多一百一杯,这要是喝完了得大赚啊。他没再犹豫,搁下托盘握住其中一罐,熟练地撬开拉环仰头就灌。
头顶流转的灯光太刺眼,他试着闭上眼睛不去看。耳边的喧哗逐渐远去,他似乎只听见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灌入肚子的声音,就像他记忆里那条家乡的小河,河水流淌时就是这样的声音。
那位客人在旁边赞赏似的鼓掌,棠未息顾不得去看,他眯了眯眼,视线里只有桌上慢慢多出来的空罐子,以及压在每个空罐子下的红色纸币。
与酒的温度相对的是体内愈加明显的燥热。第六灌啤酒终于见了底,棠未息按住桌子稳住身形,手背在唇边一抹,而后将空罐子轻轻搁到桌上。
“看不出来啊,小家伙。”那人把六个罐子下的钱全叠在一起折好塞在棠未息的马甲口袋,起身拽住他的胳膊欲往门外走去,“来,爷带你去体验体验极乐世界。”
这句轻浮的话语彻底把棠未息游离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惊出一身冷汗,一甩手将那男人推开,自己却因脚步不稳重重摔到了地上,连同口袋里的一整沓纸币都摔了出来,刚好落在某双男士短皮靴前面。
直觉告诉他站在眼前的人是谁,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生出一丝犹豫,不知该不该把掉落的钱捡回去。
那样会显得太低下。
摇摆不定间,那双皮靴的主人一脚踢开那些钱,然后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以一个霸占的姿势把人揽在怀里,箍着他的肩膀一步步远离喧嚣的人群。
那些杂乱的音乐,那些刺目的灯光,这次是真真正正被甩在了身后。
棠未息脱力般伏在穆常影臂膀间,只残留最后的意识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对方刻意放慢的步伐。
他第无数次想,要是穆常影不对他那么好就好了,那他就不用总想着有人会给他庇护,他能像往常一样冷静地解决降临在头上的所有麻烦。可偏偏这人出现了,他只能放心大胆地把自己蜷缩成一个脆弱者的姿态,任由对方目睹他崩塌的形象。
“喝了多少?”又是在六楼,穆常影把棠未息放到沙发上,动作说不上温柔也说不上粗鲁。
棠未息坐正了身子,仰起脸直直地盯着穆常影,眼角是方才喝酒喝急了呛出来的泪雾,氤氲着眼眶内的淡红。
“不多,就半打。”他打了个嗝,撑着扶手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浴室里还是那股清淡的花香味,这气味把棠未息身上的酒味覆盖不少。上完厕所,他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双手鞠着冰冷的清水一次次泼到脸上,直到有水沿着脖子流下去,他才打了个冷战,关上了水龙头。
那么艰辛灌下去的酒,只是为了赚些小费。现在酒都喝光了,钱却没了,心也好像在穆常影把他带走的那一刻跟着丢了。
或许有些许醉意,但他知道他此刻是清醒的。
衣领被水晕湿了一小片,棠未息抽了几张纸巾按在衣领上吸水,突然迟钝地发现那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的领结呢?!
外面吧台边,穆常影坐在吧椅上神游,酒杯里的红酒一口也没喝过。他的视线不在酒杯中,也不在四周,而在今晚踏进SHADOW开始撞见的一幕幕里。
他本没有从正门进来的打算,但在外面经过时看见停靠在巷子口的那辆宝蓝色自行车,他又有了新的念头。
带着“巡查店里的情况顺便旁观一下棠未息工作的样子”这个想法,穆常影大步流星地从正门走了进去,结果好巧不巧,刚来就让他看到了棠未息扶着桌子咕咚咕咚灌酒,灌完酒又被个中年男人拽住手臂的画面。他又气又急,挤开人群疾步走过去,还没把人喝住,对方就摔在了他脚边。
那眼红红的模样儿,可怜得要命。要是被其他人捡到,指不定要怎么欺负。
“穆先生,”棠未息扶着门框,隔着几米的距离喊穆常影,“我的领结不见了。”
他的本意是能不能让他下去找一找,但穆常影显然曲解了他的话,几步走过来就揪起他的衣领:“刚才被那人扯开的,是不是?”
穆常影不太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发那么大火,可是凑近后瞧见棠未息脸上未干的水珠从眉梢处一路滑到下巴,他忽然就吼不下去了。
“不是被人扯开的,是我自己弄不见了。”棠未息一开口说话,悬在他下巴的那颗水珠就掉到了穆常影的指缝间。
穆常影彻底没了脾气。
他松开对方的衣领,改为扣住对方的手腕,一用力把人拽进卧室:“过来。”
衣柜里有个抽屉是专门放领带和领结的,穆常影从里面挑出个黑色盒子,拆开后拿出里面的领结在棠未息的衣领上比了比,随后把空盒子放了回去。
“以后用这个。”穆常影把黑色的领结塞到棠未息手里,“别弄不见了。”
棠未息愣愣地摊开手,用拇指指腹摩挲着这个新领结。这领结触感滑滑的,做工上也没有半点瑕疵,虽然颜色和工作服配套的领结没什么不同,但是这一个看上去要奢华得多。刚刚穆常影动作太快,他根本没看清装领结的盒子上那串英文是什么。
“穆先生,这个要多少钱?”他抬头问道。
“不用钱,送你的,当作圣诞礼物了。”穆常影关上柜门,补充道,“我平时不怎么戴领结,就算不给你也是放那摆着。”
于是棠未息把到嘴边的婉拒咽了回去。他抬手想把领结别上去看看,但衣领湿了一片,他怕弄脏了领结,想想还是作罢。
抬眸看见穆常影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棠未息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谢:“谢谢穆先生。”
“除了谢谢呢?”穆常影问。
穆常影这句话完全是别有用心,然而棠未息还真的是眨了眨眼认真地想了想,说:“平时都是穆先生给我调酒,今天我为你调一杯吧。”
那双眼睛里是少有的欣喜,就算他嘴角没有一丁点上扬的弧度,但灵动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你会调酒?”穆常影感觉很意外。
“刚学会没多久,不知道调得好不好,”棠未息小心地把手里的领结放进口袋,“穆先生,能借用一下你的吧台吗?”
得到应允后,棠未息转身走出卧室,绕到吧台里面观察一番。吧台后面靠墙的壁柜上面调酒的工具和材料一应俱全,棠未息回忆着阿澜调那杯鸡尾酒的步骤,喃喃念出声:“四个量杯……桃子,香草,苹果……”他顿了顿,看了身后坐在吧台边的穆常影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壁柜上。所有酒瓶上无一例外都是外文名,他记不清阿澜说的基酒是哪一个,只能靠模糊的印象去对比这些酒瓶和阿澜当时手里拿的,哪一个更像。
穆常影看着那人仰着脑袋无措寻找的样子,问:“你要调哪种酒?”
“我忘了名字。”棠未息背对着他窘迫道。他从来没调过酒,对这些完全是一知半解。
“桃子香草苹果又是什么?桃子蜜饯?香草糖浆?苹果汁?”
“对。”棠未息佩服于穆常影对专业知识的敏锐,“那种基酒的名字好复杂,我忘了。”
“诗珞珂伏特加,第三排第六格。”穆常影提醒完便暗忖,他刚才把棠未息带出人群时对方一副跌跌撞撞又冒着热汗的样子,应该不只是灌了半打啤酒所致,“谁教你调的这酒?你有没有喝?”
“阿澜教的,我喝了一杯。”棠未息弯下腰与量杯的刻度线平视,在每一个量杯里倒上相应的材料。后面的步骤很容易,混合,搅拌,加香槟,一步不漏。
“穆先生,你试试。”他抬起头不见穆常影,回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从吧台外面绕到了他身后。他让开身子,拿起酒杯端给对方:“不知味道如何。”
杯中的酒小幅度地晃动着,类似拿坡里黄的颜色给人以细腻温柔的感觉。穆常影没有接过酒杯,就着棠未息举杯的姿势凑过去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流淌过舌尖,那冰凉的温度刺激着味蕾的觉醒。
穆常影时常为了调好一杯鸡尾酒而重复实验无数次,每调好一杯都会抿一小口尝试一下味道,有时候喝得多了,味觉反而被酒精麻痹了似的,只感到酒的冰冷而尝不出酸甜苦辣。
但棠未息调的这一杯酒,明明简单又朴素,甚至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调好的味道,这一小口在他尝来却青涩又甜美。
棠未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不再问穆常影味道好不好,而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表情,只要在对方眼里看到赞赏,他这一晚所受的委屈便能因此而消散。
“步骤正确,手法无误,味道……很好。”穆常影接过杯子又尝了一口,紧接着贴近棠未息的脸,盯着对方一下子睁大的眼睛。
“以后想学调酒的话别再找别人了,我可以教你。”
被冷水浇下去的燥热再次冒了出来,棠未息磕磕绊绊地问:“有……有什么条件吗?”
他的眼神太干净,穆常影觉得自己像在哄骗小孩:“不要再去陪酒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