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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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又惊又惧, 想要细听, 耳边却好像塞了棉花一般的模糊, 身上又似乎压了什么重物, 站都站不起来了。
模模糊糊地见到一片红,穿着吉服的两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看着两个人拜天地、拜高堂……
金饰上的穗子在女子的脸上晃晃悠悠, 她脸上带着一贯的不耐烦,微微皱着眉, 眼中却是月明从未见过的笑意。
得偿所愿的、美满至极的笑意。
是——方溯。
“师傅!”
声音哑的像是被黄沙磨了一圈。
一只冰凉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本候在。”
月明握的太紧, 好像用了毕生的力气,攥得方溯手疼。
视线渐渐清楚了不少。
她睁大眼睛, 茫然地看着方溯。
“怎么了?”方溯见她脸色发青, “做恶梦了?”
回答她的是月明一下扑到了她怀中。
“师傅,我害怕。”少女低声道,语调中甚至多了几分哀求。
方溯被她抱的浑身上下都僵了, 想推开她,又怕挣开伤口, 难得好声好气道:“怕什么, 本候在呢。”
月明强笑道:“是啊, 师傅在。”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方溯搂在怀中,昨夜疼的理智全无,才敢抱着方溯死活不放手,这时候神智清明,当下放手, 紧紧靠着椅背,不越雷池半步。
方溯还保持着抱她的姿势,冷不防怀里的人已经缩到边上了。
方侯爷挑了挑眉,对这个说抱就抱,说跑就跑的徒弟十分不满。
“梦见什么了?”她放下手。
月明怎么敢和她说自己梦见什么,低声道:“小事。”
“小事吓的脸发青?”方溯显然不信。
“梦见了以前认识的一些人,”月明揉了揉太阳穴,信口胡诌道:“哭着叫着让我下来陪他们。”
“不行。”方溯道:“今晚本候找江寒衣给你开点清心安神的方子。”
月明苦笑,静默了半刻才道:“师傅与彦王殿下谈完了?”
方溯坐到她身边,道:“谈完了。”她不提谈了什么,却说:“月明,你愿不愿意去中州住一段时间?”
“只我一人?”
“自然还有本候。”她看了月明一眼,似是无心地说:“本候的小徒弟那么好看,要是被哪个纨绔子弟看上了,花言巧语地拐跑了怎么办?”
“师傅多虑了。”
她还真不信哪个纨绔子弟能比方溯长得更好看。
“只是,”她抓住了话中的重点,道:“师傅为何突然要去中州?”
萧藴明天就要离开,师傅不久也要去中州。
非战时得陛下允准驻军侯可以回中州,但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梦中的场景与现实重合,月明晃了晃脑袋,脸色愈发难看。
方溯自然也看见了,皱眉道:“本候叫江寒衣。”
“不必麻烦!”月明急道,一把抓住了方溯的手腕,道:“师傅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急着回中州?”
“本候叫人把江寒衣找来,我们再慢慢说。”
“师傅我真的没事,何况我本身也精通医理,一个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伤的究竟严不严重?”
“本候看你可一点都不知道。”
她这时候怎么拦得住方溯,方侯爷掀了帐幕出去叫了个人吩咐了几句后才进来。
“现在可说了吗?”月明眼巴巴地看着她。
碧蓝碧蓝的眼睛,应该像头狼,却因这份可怜,反而像个没抢到食的小狗崽。
“八年未回去,想看看陛下如何,中州城如何,不都是理由?”
骗人。月明心想。
若是她真的想念,这么多年有的是回去的机会,何必挑这个节骨眼回去?
“月明,本候问你,你对封侯拜相可有兴趣?”
她真的要与萧藴成亲了?
所以忙着为她谋条后路?
不,不会。师傅这么多天对萧藴的态度明了无比,更何况平阳侯虽不是权倾天下,可也是一方之主,何以嫁给个王爷,束缚自身?
可即便如此想,她还是慌的厉害,袖子里的手一直在颤。
月明别过头不去看方溯的眼睛,道:“没有。我只愿终身在师傅身旁,其余的一概不想要。”
方溯万万没想到自己筹谋了这么久,到最后居然在月明身上出了岔子。
“封侯拜相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和福气,”方溯觉得好笑,更认定了这还只是个孩子,“你小时候不是说要做个军侯吗?忘了?”
因为是个孩子,所以才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
但她终有一天会喜欢这些玩意儿,于其那时候让她自己去争,不如现在就给她,玩腻了,也就不会当成稀罕物件,利欲熏心,祸及自身。
“那不过是少年时的玩笑之语,”月明道:“师傅不必当真。”
方溯心道可本候已经当真了。
“那你和本候说,为什么不愿意?”
月明想了半天,硬是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由头来,于是闷声道:“太累了。”
之后,她听见方溯轻轻叹了口气。
“孺子不可教。”方溯道。
月明道:“师傅权当我是朽木,不必精心雕琢,我这一生,留在师傅身边足以。”
“你都是朽木了,本候为何要留你在身边?”方溯道。
月明一窒,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你觉得你同意了,本候就会认为你只喜欢这些权位,而不是真心实意地在本候身边?”
月明摇头道:“绝无此意。”
“那是为何?”
月明没说话。
“你倒一点都不想像是本候教出来的,”方溯笑道:“本候像你这么大时已经随着陛下南征北战,整日只想着如何裂土封侯,在陛下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又或者,本候真的把你娇宠太过了?”
“何解?”
方溯语调轻松,说的好像是传奇话本,而不是当年的灭门之仇,“本候当年除了杀人,别无退路。乱世之中,旁人要是想活,缩着头夹好尾巴说不定还能活,好坏而已。只是本候想活,就必须得杀人。”
她没有退路。
她跟着萧络,也是没有退路。
当年胜算最少的就是萧络,可只有萧络愿意朝她伸出手。
她只能攥着,紧紧地攥着。
成则王,退则死。
“冰凉冰凉的爪子,别碰本候。”方溯嫌弃道。
月明悻悻地缩回手,去被善变的方侯爷按住了。
方溯按着她口中所谓的冰凉冰凉的爪子,两手给扣住了。
方溯手不热,却比受了伤,还出了满身冷汗的她手热的多。
月明像是被烫到一样想要缩回手,但被方侯爷紧紧握着。
“本候屈尊降贵,你就别那么挑了,有总比没有强。”方溯道:“晚些时候叫人给你拿个手炉来。”
“师傅,这是三伏天。”
“三伏天也没见你热到哪去。”
“而且我身为长史,拿着个手炉到军营,不是笑话?”
“谁敢笑,你回来告诉本候,”方溯道:“明日送他几百个,天天挂在身上,不到腊月不让摘下来。”
“……”
“爵位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不急于一时告诉本候。”方溯道:“这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还真想一直在本候身边做长史?”
月明毫不犹豫道:“想。”
方溯被气笑了,“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有一顿饱餐,一个容身之所足以,哪有那么多野心和志气?”她小声道:“活着不累吗?”
“顶嘴?”
“不敢。”
“侯爷,”江寒衣在外面道:“属下可以进来吗?”
方侯爷嗯了一声。
“给这祖宗看看,本候瞧着怎么脸色比没上药时还难看?”方溯朝月明一扬下巴。
月明乖乖地伸手,让江寒衣号脉,动作轻车熟路,显然经常受伤。
江寒衣在方溯冷的如有实质的目光中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道:“没有大事,只是受伤人惯有的脉象不稳,气血两虚。”
方溯扳着月明的脸,道:“江先生,你看她的脸色,像不像个纸人?”
江寒衣干笑,知道方溯是对她什么都没看出来不满,“只不过,长史心绪紊乱,可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方溯把目光转向月明。
月明道:“做了个噩梦。”
“看来一定是长史最不愿意见到的,”江寒衣无意道:“吓成这样。”
“属下回去给长史开几贴补血安神的药。”她道。
“江先生那可有手炉?”
“有一个未用的,可要属下拿来?”
方溯实在不像能拿手炉的人啊。
“拿来吧,里面别都用炭,再塞点精心凝神的药。”
“是。”
江寒衣踌躇了一下,道:“往事既已是往事,长史还是莫要挂怀的好。”
“哦?”
“长史身受重伤,这时候若不能安心养病,只缅怀于过去,对身体并无好处。”
方溯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
“若能疏导,长史还是加以疏导的好,免得把心病变成宿疾。”
月明点头,心乱如麻。
加以疏导?
她连心魔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加以疏导?
江寒衣又叮嘱了几句,才被方溯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这几日别在军中了,回侯府住。”
“是。”
“侯府便于养伤,本候还能随时随地地看着你,免得有些人再嘬死。”
“是。”
“今晚去本候那住。”
“是……侯爷?”
“去本候那住,”方溯面无表情地说:“听不明白吗?”
“可,师傅,我睡相不好!”
“你当本候没和你一起睡过吗?”
“我身上有伤,万一染到师傅床榻上血怎么办?”
方溯道:“一套被褥,本候还换得起。”
“只是……”
“没有只是,”方溯挑眉道:“还是说,你不想和本候一起睡?”
这人一挑眉就像妖精了,月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方溯道:“今晚,本候好好开解开解本候的好徒弟。”
月明回去了,被方溯犹如强抢民女一般地掳上马车,带了回去。
何杳杳目送马车远去,啧啧称奇,道:“长史这是干什么得罪侯爷了?”
“许是师徒情趣。”玉衡道。
“既然如此,我这辈子都不想要个师傅,尤其是侯爷那样的。”
玉衡悲悯地看着她,道:“你确定,你这样的,侯爷真的看得上吗?”
何杳杳怒道:“我这样的怎么了?”
“没怎么,长得丑而已。”
“丑也比娘娘腔强的太多吧。”何杳杳抱胸冷笑道。
玉衡微笑道:“你说谁?”
何杳杳回敬道:“谁搭腔我说谁啊。”她转身,“回吧,回吧。望眼欲穿成个望夫石侯爷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
玉衡道:“某从未有得侯爷之另眼相看的打算,但长得还算尽人意,至少侯爷若是回头看一眼,也舒心的多。”
何杳杳道:“有本事你这话当着长史面说?”
“某为何要与长史说?长史得侯爷喜爱又不是凭借一张脸。”
“哦?玉衡大人的意思是,您得侯爷喜爱,是凭借一张脸?”
“某从未得过侯爷喜爱,只是恰好有张脸。”
“我看玉衡大人根本没长。”
“我与何将军,半斤八两罢了。”
“五十步笑百步。”宴明珏道。
何杳杳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宴大人果真不鸣而已一鸣惊人。”玉衡拍手赞叹道。
宴明珏收回目光,道:“我在想,侯爷要不是侯爷,恐怕能把一个行当做的风生水起。”
“什么?”
“土匪。”宴明珏道。
“像,”玉衡配合道:“宴大人真是人才。”
何杳杳一甩袖子走了,不愿意再听他们说话。
……
方侯爷把小徒弟押到自己院中,然后亲自指挥下人搬东西,言谈举止,活脱脱月明小时候见过的土匪。
幸好萧络把方溯带到了中州,不然就是个乱世中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方溯让人搬了几箱衣物,给月明准备了纸笔,道:“你要什么,写下来。”
月明在纸上写道:我要回去。
方溯点头道:“也行。”
方侯爷居然让人又把东西搬回去了。
月明捏着笔,看她忙里忙外。
“本候怎么觉得,”方溯道:“本候的小徒弟这么失落呢?”
“师傅多虑。”
“真的?”
月明收敛了神情,道:“真的。”
方溯收拾了几件衣服,又把正在看的书扔到了另一个箱子里,道:“抬到长史那去。”
月明一脸震惊地抬头。
方溯道:“本候能不能把你这副表情理解成受宠若惊?”
月明道:“师傅可以理解成惊吓过度。”
她想了想,做出最后的反抗,力图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抗议使方土匪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我那床小。”
“好办。”方溯扭头道:“把本候的床搬过去。”
“我认床!”
“那本候睡地上。”
月明哪里敢让她睡地上,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偏偏方家妖精凑到她面前来,长长的睫毛像鸦羽似的压下一片阴影,“这么不想和本候睡?”
“能和侯爷同床共枕是我的荣幸,只不过……”
“既然是荣幸你就好好接着,旁人没那福气。”
“是……是。”
月明可算明白了,什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
而且这美人还不是一般人,是陛下亲封的五侯之一,西长史府军主帅平阳侯方溯。
方侯爷的雕花床因为太大,最终还是没能搬到月明房内。
方溯也去看了月明的床,一个人睡还算是正正好好,两个人睡就是真的勉为其难了。
“师傅,不如我睡地上?”月明提议道。
方溯道:“地上凉,你伤还没好。”
“师傅,您不会,真的要睡地上吧?”
方溯点头,道:“有什么不妥吗?”
月明心道当然不妥。
方溯是什么身份?她又何德何能让方侯爷睡地上?
何况她也没那个胆子。
月明自知无力回天,道:“那,师傅再换一张床吧。”
“也好,本候本来想要是你真的认床,本候就不非要和你一起睡了。”她捏了捏对方的脸,道:“还是装的?”
月明无话可说。
她是真的无话可说。
自从和方溯在一起,她总是无话可说。
月明住的地方不小,可摆上另一个人的东西就不显得大了,方溯显然也发现了这点,道:“等我们从中州回来,你就搬到别苑去睡,那地方大,还离本候的院子近。”
月明听罢又喜又忧,喜的是还有搬回去的希望,忧的是从中州回来之后。
看来师傅是打定了心思要去中州。
月明握着书,低低地嗯了一声。
兵贵神速,方侯爷中午下的令,晚上就有人把床送来了。
许是采办的人没交代清,又或许是买的人脑内有疾,送来的床是红木的,床头刻着鸳鸯,上面的纱帐还是粉红色的,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新婚燕尔恩爱缱绻的氛围。
饶是方溯不拘小节也看不下去了,拿止杀把纱帐都挑下去了。
身边的人看得心惊,小心翼翼道:“不若,再让那边做一个来?”
方溯阴阴测测道:“现在?那今晚呢?”
月明那张床已经被她永绝后患地扔了,连同她自己那张。
“不如侯爷先……到驿馆将就一晚?”
方溯冷冷道:“简直荒唐。”
她看着那喜气洋洋的鸳鸯戏水,觉得自己现在脑内都是水。
采办的人看着方溯的脸色,生怕她下一刻就说拖出去祭旗。
月明看见搬进自己房内的床也愣了半天,犹豫了会,道:“不如,先将就一晚?”
方溯按着月明的肩膀,对采办的人道:“知道这是谁吗?”
采办的人老实回答:“是侯爷之徒,西长史府军长史,月明大人。”
“很好,很好,你还知道这是本候的徒弟,不是本候的外室,”方溯微笑道:“明日本候要是再看见这样的床。”她以一个笑容做结束。
“就砍了属下祭旗。”采办道,谙熟方溯性情,“侯爷放心,明日绝对不会。”
方溯扬手让他下去。
“天晚了。”月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我们回去?”
“嗯。”
幸好天晚了,方溯看不见她的脸有多红。
方溯进房看见按了按眉心,道:“知道的是本候与自己的小徒弟促膝长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候要对你做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我这样平平姿色,师傅看不上眼。”月明道。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
“师傅,我……”
方溯短促地笑了一下,道:“姿色平平?”
月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方溯道:“改日你给本候找一个你眼中的倾城绝色来。”
月明道:“那侯爷对着镜子就可见了。”
方溯朝她笑了一下。
月明立刻把视线转到书上去了。
“睡吧。”
方溯不知道拿了什么,把烛火打灭了。
方溯脱衣服脱的很自然,很自若。
月明根本不需要听什么暧昧的簌簌声,她看得一清二楚。
“过来睡觉。”
月明僵硬地走过去,躺到她身边。
方溯摸了她腰一下。
月明猛地起身,道:“师傅,你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脱衣服?”方溯诧异道:“那么大反应作甚?本候又不强抢民女。”
“怎么?受伤了连衣服自己都脱不了,要本候帮你?”
月明捂紧了衣服,道:“我可以自己来,不劳烦师傅。”
方溯这才躺下。
月明好像手断了一样地勉强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躺下去。
她这时候只有件薄薄的里衣,唯恐方侯爷手贱再碰一次。
好在方溯没碰。
“白天那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月明装傻道:“白天的什么事?”
“封侯之事。”
月明道:“我怎么觉得封侯在师傅口中像是切萝卜一样简单。”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不愿意。”
“……你再说一遍。”
月明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
“为何?”方溯问的很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人各有志。有人天生淡泊名利,有人热衷功名利禄,没有高下优劣之分,只是看他喜欢什么罢了。”
“但有些事,并不是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左右的。”
“侯爷喜欢自己的位置吗?”
方溯看不见月明的脸,却仍然盯着出声的方向,道:“喜欢。”
“我自小跟随侯爷,”这理由已经在心中编了无数次,说出来便顺利多了,“见过不知多少刺杀,危局闲情更是无数。”她捻着锦被上的花纹。
“你的意思是,你怕死?”
月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是个普通人。”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方溯长久未说话,月明心中七上八下,犹豫道:“师傅,可是觉得失望了?”
方溯换了个姿势,道:“还好。”
那就是失望了。
方溯神色略带三分疲倦,还有些许的无可奈何,这是月明从未在这位不可一世的侯爷脸上看见过的。
“我只是师傅是为了我好,只是人各有志……”
“你的志向就是在本候身边做一辈子长史?”方溯反问,显然觉得十分糟心。
“是。”
“你可太有志向了。”方溯道。
“是。”
“那要是有一天,你不能在本候身边了呢?”
月明豁然抬头,“师傅?”
“说话,要是有一天不能在本候身边了呢。”
月明手里的锦被都被攥出了褶子,道:“师傅是不要我了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在侯爷身边?”
“因为人会死。”
月明一愣,万万没想到方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现在在本候身边可做长史,若是本候死了,你一军功,二无庇护,又该如何?”
月明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道:“那我就去给师傅陪葬。”
说完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子,方溯的声音冷的很,道:“没谁离了谁是活不了的。”
月明还未想好要说什么,方溯竟起身而去。
“师傅?”
方溯拿起扔在桌上的外袍,道:“本候去驿馆。”
被气着了。
方溯从未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至少是在自己面前油盐不进的人。
方侯爷独断专行惯了,受不得身边人有半点忤逆,何况还是一手带大的、听话无比的小徒弟。
月明心乱如麻,下意识去拦她。
方溯直接拿扇子把小徒弟的手打开了。
方溯虽气,下手却有分寸,但月明哪知道方溯会动手,身上本就虚,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踉踉跄跄地推到床边。
“怎么了?”
“无……无事。”
方溯皱眉,把灯点亮之后发现小徒弟已经钻到被子里了,只露一个毛茸茸的头。
这又是作的哪门子的妖?方溯心道。
惯的。她冷冷地想。
这时候就应该转身就走,让这丫头好好想想。
然后她就走到床边,道:“打疼了?”
“没有。”
方溯觉得自己上辈子绝对做了很多的孽,不对,是她前半辈子做的孽都回报到后半辈子了,不然何以养了这么个玩意儿在身边给自己找气受?
“行了,你要不愿意本候也不逼你。”方溯不知道她哭了没有,从袖中拿出丝帕扔到她头上了,“把眼泪擦擦。”
月明抓着那块丝帕,盖住大半张脸,檀香阵阵的萦绕在鼻尖。
萧藴身上的熏香就是这股味道!
嘶啦一声,这可怜的丝帕就在月明手里成了两截。
方溯按了按眉心,决定找江寒衣给自己开两贴清心降火的药。
不然容易被气死。
“多谢师傅筹谋,是月明自己不争气。”月明道:“我明儿就回军营,绝不在这扎师傅的眼,师傅也不必去驿馆委屈自己。”
“本候是那意思吗?”
月明扯着手里的丝帕,小声道:“我就是不想不在师傅旁边。”
“你说什么?”方溯没听清。
“我说,我不想离开师傅。”
方溯长叹一声,坐到床边,道:“谁叫你离开本候了?你说,本候帮你拔他舌头。”
“我自己想的。”
“那你真会想。”
方溯不刺人两句心就难受。
“我若不是长史了,就不能整日在师傅身边了。倘若真的袭承爵位,二十岁之前都要在中州呆着,二十岁后才能回封地,而且那时候按律也不能住在侯府。”
“你想的就是这个?”
“是。”
“三年又不长,”没心没肺的方侯爷沉吟道:“而且以后就算不能住一块,同在堑州,还没有见面的机会吗?”
她想要的是那个见面的机会吗?
她想要的是!
是……
是什么?
“历来不是所有的公侯之后都要在中州,五侯身份特殊,所守之地常年有战,生死难测,子女不必去中州待加冠之后才能回来,你现在十七,二十岁时才要离开侯府,三年发生的事多着呢,说不定以后有了心上人,巴不得本候不在。”方溯居然笑了出来,“你大可放宽心。”
她以为这孩子如此拒绝是因为什么,哪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月明从被子里探出头,瓮声瓮气道:“果真?”
“本候骗你作甚?为了好玩?”
月明这下没声了。
“答应了?”她看了眼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月明,道:“本候第一次知道原来想封一人的爵也这么麻烦。”
她总算理解萧络当年对鹤霖珺是种怎样的感情了,怕不是又气又无奈,打不得,说不动。
月明本来只红了眼眶,现在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
“给你作的。”方溯道。
月明把头又埋被子里了。
“听本候说,”方溯按着她的肩膀,道:“你是个人,不是本候的物件儿,知道吗?”
方侯爷难得反思了一下子自己,难道是她那天说月明的命是她的,才会让月明不愿意离开她,甚至说出了死了就给她陪葬的话。
“本候活着,你得活着,本候死了,你也得活着。”方溯道:“你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不是为了本候活着的。”
“那天……”
“那天什么?”方溯一时八个变,“本候现在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是。”她哑了嗓子,道:“可我的命是侯爷给的。”
“本候记得,本候救的是个人,不是打一鞭挪三步的畜生,离了本候走不动道儿?”
月明想说嗯,但估计可能会被方溯的扇子打折骨头,所以没敢吭声。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愿意吗?”
“愿意。”
“那就睡吧。”
月明一下握住她的袖子,道:“师傅不睡?”
“气的头疼。”方溯道:“松手,还想再挨一下?”
月明松开手,把两只手都伸到方溯面前。
此时有徒不如无。方溯面无表情地想。
方侯爷扇子猛地落下,发出割风一样的声响。
月明闭上眼睛,扇子却堪堪错开手,落到了别的地方。
“你敢上好时候了,”方溯道:“放在本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两双手直接剁下来。”
月明可怜巴巴地点头,道:“我错了。”
“下次还敢?”
“不敢。”
谈拢了,方溯顺心不少,道:“起来,给本候让个地方。”
月明低眉顺眼地给方侯爷腾个地儿。
方溯顺手把灯灭了。
她本都要睡着了,奈何月明一直心绪不宁,轻声在她耳边道:“师傅真的要嫁给彦王?”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侯爷和月明谈恋爱的时候,月明已经不是世子了。
2.月明虽然袭承爵位,但和侯爷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族谱)。
3.月明会攻的。
4.不如猜猜月明的身份。
感谢清らかな僕小天使的火箭炮和地雷。
感谢宝贝们的支持,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