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不能两全心如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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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骏在两人行礼之前,摆了摆手,说道:“在奶嬷的殿里,都不是外人,那些个虚礼就不讲了。你们两个都坐着。”
走近苏墨,亲切地门道,“子卿最近身体可还好?”
苏墨垂下眼帘,淡淡的表情:“臣多谢皇上挂怀。已经大好了。”
骊骏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你前番那个样子,实在吓人。”
并不见外的样子。随身一坐,便坐在苏墨的上首。
苏问昔垂着眼,细想想,其实一直以来,皇上对苏墨,都是毫不见外的态度。而苏墨,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骊骏想来知道苏墨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多地再询问苏墨,而是转向了奶嬷身边已经放在榻上躺得正安静自得的两个孩子身上。显然是喜欢这两个孩子的,起身便满脸笑容便走了过去。身子往榻边一坐,弯腰拿手指头逗两个孩子。
苏问昔眼见皇上的手指头要往孩子嘴里伸,登时就不乐意了。
从朝上下来,你洗手了吗就往孩子嘴里伸?
可是那是皇上,她自然不能开口制止。眼睁睁看着不知是大的那个还是小的那个拿小手包着皇上的手指头,想也不想地就往嘴里送,简直有些恨这孩子天生吃货,不辨好歹了。
任是什么东西都能入口的吗?个猴孩子!
骊骏在孩子的小手包住手指的刹那,只觉那手柔软娇嫩,带着淡淡的奶香,忽然心里就一暖,愣在了那里。手指头就顿了一顿。
那孩子到底没有几把力气,使了使劲,没有将手指头吃到嘴里,就有些发急,两腿蹬着开始发力,踢着骊骏的胳膊,似乎是觉得这胳膊碍了事情,要赶走一样。
骊骏就低声笑起来:“果真是聪明的孩子!”
将手指头抽回来
,那孩子手里落了空,就发了急,不会说话,却也不哭,只是张着嘴使劲地叭啪发出清响。因他在将军府,但凡一吧嗒嘴,立刻就会有奶喂到嘴里。想当然地把那手当成了奶娘。
然而这一次,吧嗒了数声,仍然没有招来自己的口粮,不免发了急,双腿乱蹬,双手乱舞,明显带了急恼之意,一张脸很快憋得通红,数个包鼓起来,几乎变了形状。
骊骏看得呵呵发笑,伸双手过来将这孩子掐着腰抱起来。
孩子腰身软,苏问昔都不好抱,一下子看得心提起来。
这孩子却是立刻高兴起来,开始挺着身子做着向上耸动的动作,似是催促骊骏快快将自己抖一抖。明显是在将军府玩惯的把戏。
骊骏笑起来:“这孩子实在喜人。”
回头看了看内侍,“去把他们两个带着,见见小皇子。那孩子自出生便不爱理人,兴许见了这两个能好些。”
内侍应着,将两个孩子往提篮里面放。
骊骏回头看苏墨:“阿墨也过来看看小皇子吧。”
苏墨起身,应道:“臣遵旨。”
孩子被带走了。奶嬷就挥挥手,对身边的侍女笑道:“我跟郡主说会子话儿,这里不用你们候着了。你们跟紫风也经年未见,去叙叙旧吧。”
那几个侍女欢喜地拉着紫风退了出去。
奶嬷就向苏问昔伸伸手:“孩子,过来,坐我身边来。”
苏问昔就起身过去,坐到奶嬷身边。
奶嬷才露了一脸疲惫,对苏问昔说道:“问昔,我已经累了。不知道还能撑多长时间。皇上的身子骨你也看到了,这不是命,是我犯下的罪过!我当初,就该带着他远远离了这皇宫!”
苏问昔将手搭在奶嬷手上:“这不是您能决定的事情。您已经
给了皇上最好的,皇上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并无怨恨!只愿您能开心些。”
奶嬷摇摇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我守着,眼睁睁看他受苦。一个我不能相认,眼睁睁看他遭劫遭难。我这些日子总在问我到底是想要什么。问昔,如果我有再选择的机会,我只想要我两个儿子都好好地,我想要我不曾愧欠两个孩子!”
“您不必那样想。儿女自有儿女的缘法。许多事情并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我们只是在困境中做了当时最好的选择,问心无愧。”
奶嬷反握住苏问昔手,眼睛湿润地:“你真得这么想吗?不后悔吗?”
苏问昔嗓子发涩:“这不是后悔就能反悔的事情。我会难过,会觉得不舍,可是我知道,在当下,没有别的选择。也许将来,我会像奶嬷一样,心里觉得愧歉,然而我们都不能两全其美。我们除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有要担负的责任。”
两个孩子被带去很长时间才又送回来,在提篮里已经睡着了。近中午的时候,外面太阳甚是晒得猛烈。两个提篮四周便罩了一层轻纱。既挡光又透气。
苏问昔在宫里呆的时间已经很长,孩子一送回来,立刻跟奶嬷告辞。内侍依旧提着提篮往外送。苏墨却是被皇上在御书房留了饭,商议事情。
紫风跟着苏问昔依旧上了苏墨的马车,留了四九在宫外等候,一径地走了。
这一路苏问昔精神就有些懈怠。
紫风想着苏问昔刚出月子,在宫里呆了近半天的时间,陪着奶嬷说话聊天,想来是乏了。好在苏墨的马车实在是宽敞的很,且他身子不好,马车自是做得贴心,躺卧皆宜。
便出声说道:“夫人今日有些耗精神,还是躺一躺吧。
离回府还有一段时间,将军看到夫人这样子,想来多少心疼。”
苏问昔就勉强笑了笑:“你们将军还会心疼人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紫风笑道:“将军话是少了些,心却一点也没有差。夫人这话让将军听见,心里不知多么不是滋味。”
苏问昔就说道:“既你这样说,我倒真是有些累了。且容我躺一躺。我若睡去了,到府门口只管喊我一声。”
紫风抿嘴笑道:“我可不敢喊。喊不喊要看将军的意思才真。”
苏问昔笑了笑,就着躺下来。背对着紫风,缓缓闭了眼。
“大宝二宝既然睡了,也莫惊动他们。回去一觉睡到醒,想来也要饿了。”
轻声对紫风说。
紫风应道:“我省得的。难得两个小公子睡得这样香甜。自然要多睡会儿。孩子惟有多睡才能抻个子。”
苏问昔就再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累是真得累,却不是身体,而是心。
她想,从前苏老爷出事后,她只身在都城都没有觉得如此累过。在边城那般清苦,也没有觉得这般累过。
她带着沉甸甸的两个儿子出来,回去再带着再沉甸甸的两个孩子回去。然而孩子再沉,沉不过她的心。
正午时分,马车经过菜市口,外面的熙熙攘攘传进来。各种叫卖声、询价声、孩子顽皮声、乞丐唱诺声、甚至还能听到女子的嘻笑声。
苏问昔忽然想,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识过都城的繁华世界。从前在都城里行医问诊的时候,总是匆匆走过。那个时候,她心里一心只想把苏老爷救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异想天开。
西番回来后,其实也从来没有真正到市井中走一走,唯一的一次是杜鸣带着她去城外散心,却正
好碰上大王子欲赐婚的事情,生生扫了兴致。
这都城其实她还没有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现在大约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了。
这个都城,她从前并不留恋,无可留恋。然而现在,她的孩子在这里,她的兄长在这里,她前世的母亲在这里。
她想留恋,却知道留恋不得。各自相安,不去打扰, 大约才是对彼此的善待。
她的鼻子一酸,感觉抑不住的眼泪要掉出来。然而却使劲地忍了,不肯让自己弄出一点异样的动静来。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放情的时候,这个大街上,这个马车里,都是懵懂无知的人。甚至她身边尚在睡梦中的两个孩子,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能对人诉说,她不能向人哀泣,她甚至不能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招来别人疑惑的眼光。
这样想着,她将脸埋了埋,蜷了一下身子。下一刻,身上多了一层薄毯。想来是贴心的紫风看到她缩身的动作,以为她身子生了冷,送了一件薄毯过来。这个薄毯来得很是及时,正好让苏问昔将满是悲痛的脸遮个严实,不露痕迹。
马车行在街上经过长石相接处时便传来轻微的颠磕,这一路回府的行程似乎变得分外漫长。
苏问昔忽然想,出门的时候,她真该让杜鸣陪着,这个时候,她特别想扑到杜鸣怀里,寻一丝慰藉,或是等一份责备,或者只是向他说一说她将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丢在皇宫这一路回来的难过。
她捂着时时剜痛的心口,想自己真得需要有个人来跟她分担一下心里的悲痛。否则会她忍不住放声,会忍不住在身边听着孩子香甜呼吸的此刻,被另一个已被自己割舍的孩子刺痛心脏。
这一刻,心如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