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红枣燕窝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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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休整三日之后,康熙帝并没有着急班师回朝,一来擒获噶尔丹大显声威,将好能给草原上素日不太安分的部族敲敲边鼓;二来亦想要以尚且活着的噶尔丹为诱饵,乘胜追击噶尔丹残部。
胤禩已然回到军帐之中继续当随军书秘;雍正爷则兀自在营帐里忙活了几日,找准了康熙帝快要定夺回京时机的当口,联合同去的戴维递上了一份条陈:正是关于修建翁吉防御营寨,以及周围地势屯兵运输粮草的报告。报告中关于翁吉军事要地,一旦建立据点,能够更好的布控蒙古进行了条理清晰的阐述。
康熙帝阅后深以为然,当即拍板决定越冬之后再行回京,一路实地考察,一路亦给周边部族“大清实力雄厚,尔等最好循规蹈矩”之震慑。
胤禩立在皇父身后,悄悄地对四哥眨了眨眼睛。
原道此次雍正爷已提前与小八商量过,这份条陈由他联合太子党的戴维来出头——胤禩年纪尚幼,母族又无助力,曾经亦和大哥瓜葛过深,陡然出挑地站在帝党麾下,很容易遭受大哥与太子的双重打击。胤禩深以为然,他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此次翁吉大捷立功不小,四哥又有底气卖太子人情,他既能跟着沾光亦能避开大哥锋芒,何乐而不为?
计策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胤禩不知这位四爷是个重活一世的狠角儿,还只当四哥妥妥儿地只为自己打算。殊不料雍正爷心头暗喜,前几日他体察到了小八心头似有心结,越性儿就先给弟弟喂一记定心丸,如此一来不仅安抚了八弟,也可以将自己的小九九进行到底。
遂,一切事故都在悄然之中,被四爷全权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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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吉地区地段优渥,而翁吉军粮却因为此次大捷损毁一半,康熙行军大半年,粮草亦有所紧迫。遂,一道八百里加急文书很快递到了京畿内太子的书桌之上。
太子对于诸位弟兄争相立功事宜,内心早已十分着急。于是这就如同雨后的甘露,润泽着太子爷焦灼的心田,他很快下令筹备粮草马匹,十日之后从京畿开赴前线,预计将于三十日内抵达。这份邸报三天以后便抵达了康熙帝的御案之上,并于第五日下发给了各旗主要将领。
第七日,紧随邸报之后迎来的是皇宫中遥远的信函。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前段时间由于卡在了征战的紧要关头,尤恐惊扰了前线,或者书信被截让敌军窥觊了讯息,除却对阵檄文,一切私人信函皆不予以往来。这可想坏了宫中的一众嫔妃们——思念丈夫不是大头,儿子才是真正的宝贝疙瘩啊!
吃饱了么?
穿暖了么?
受伤了没?
立功与否?
其实无论哪个民族,皆躲不过一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所以当胤禩拿到良妃的家书时候,面上的喜色才似一位真正的十六岁少年,将额娘一针一线缝纫出来的夹袄直往胸口比量,随行而来的还有一大包裹的风干馍馍,混了苏酪烘烤而成,耐久而香甜。
雍正爷在高舂休憩十分,挑开了胤禩帐篷,见到的就是圣祖堂堂的八阿哥,遣散了下人,一个人正将脸埋在夹袄的狐狸皮风领之中使劲儿磨蹭,腮帮子还圆圆鼓鼓的,仿佛分外满足地吃着什么好物。
“小八?”
听到一声呼唤,胤禩被惊了一跳,随后才颇为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急忙忙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嘟囔道:“四哥来了?”随后瞪了眼跟进来的郝进——囚攮,也不知通传一下!弄得郝进十分无辜:爷,我怎么知道您独处时候这样丢人?况且是您授意四阿哥可以自由进出的啊……
彼时比不备战,胤禩的工作轻松不少,兄弟们无事时候相互串个帐篷便愈加方便了。
雍正爷将小八的吃瘪明明白白地看在眼中,心头闷笑,赶紧走过去接住话茬:“良嫔母寄信来了?”
胤禩点点头,爽快地将手中信件递了过去,乘雍正爷低头时擦了擦嘴,才道:“还问候四哥你了呢。”说罢弯起了招牌式的笑容,凑过去将那段问候指给他。
原道胤禩有心,雍正爷同德嫔母素日不近,近年来他更是由于常伴兄侧的关系,体察出四哥连同对佟贵妃交际也是存了三四分的客情。细细一想,四哥逐渐在感情上独立是自开府以后——三年前曾经去四哥府上做客,兄弟俩夜宿书房,刚刚交心的四哥在小酌微醺后,就握住过他的手:“小八,你对哥哥用心,四哥自不会再错待你。佟母妃那笔挂碍,你莫要再放在心上。”从此以后,四哥便越发自主了。他虽不敢托大的认为四哥从感情上远了佟贵妃是因由自己九岁那段事故,内心却也记着四哥这份好,因而今日愈发报以琼瑶。
而事实上,雍正爷在领了差事后,确实也在感情上远了些佟佳氏。主要原因是由于佟半朝家大业大,倘若过于亲密仰仗,恐惹他人侧目;另便是只有展现出强大的实力,佟家才会甘愿马首是瞻。但不得不说,小□岁那年被佟妃母下手坑害一事确实是有很大影响的——雍正爷从不认为宫内会有秉性纯善的女子,然而能对九岁的孩童毫不犹豫地下次毒手,那自己……遥想上一世佟佳氏没有子嗣,而鄂伦岱在二十年后倒向了八爷党,雍正爷心里愈发冷寒。既然从来都是感激多余孺慕,既然家家都是利益至上,那他何苦又要赔上自己的一颗真心?遂与佟家,愈发只是以礼相待互利共赢的关系了。
于是收到来自于良嫔的关怀问候,雍正爷心头绵软——老八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曾经的温润好处几乎笼络大半朝廷,然而当真让他能如此上心关怀处处回护的,恐怕也只有零星几个交心密厚之人了。
时光碾过尘埃,往往毫无利益纠葛的感情,才能遍地生香吧?
雍正爷不经将手掩在马蹄袖之下紧了又紧,终于下定决心——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一事若成,四哥定用一生来爱护你。
系紧牙关,雍正爷牵出了一抹笑意,却觉得上辈子分明得心应手的事情,似乎技艺生疏了许多。但是他仍旧巧妙地依靠拥抱遮挡了过去,揽住了胤禩的肩膀:“快快从实招来,良嫔母还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胤禩彼时不疑有他,尚笑着揶揄四哥:“莫非佟妃母就没给四哥捎些好物?巴巴儿地来弟弟这讨,好不害臊!”
雍正爷等得就是他这句话茬,献宝似地招呼了苏培盛,苏培盛便拎着一个斗大的食盒进来,打开一看:固元膏一盅,干酪片一包,官燕燕窝四盏,京城有名的鼎泰记烘干糕点一屉,还有便是卤好的八宝野鸭一油纸袋。
“四哥可是没藏私,全照大半的量给你拿过来了!”说罢笑吟吟地望着小八,伸手捏了捏胤禩略微消瘦的脸颊。
原道自打粮草紧缺之后,康熙帝便军中表态:我大清将士悍勇无匹,胜仗之下焉能肚饥以待?遂令侍卫以御用食物均赐战士,自己则有所减免,一日一餐,以示体恤。而这对于皇帝来说兴许没有什么,跟在他身边没机会加餐的胤禩可就苦了——今时不同以往,十六岁的胤禩正是长身体时候,午时吃饭未时就饿。个头更是日日噌噌往上蹿,前几日歇在一处,雍正爷瞅见他时常长的膝盖疼。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所以自打皇父宣告限粮开始,雍正爷便时常投喂弟弟。
今兹亦然,除了一品燕窝之中洒了些安神粉之外,都是实打实好物!
彼时的胤禩有些“吃货”,眼睛瞥见那些就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嘴上却还是习惯性地客气几句:“这多不好,佟妃母千里迢迢找人加急送来的,倒最后……”
雍正爷一拍他的腿里子:“得了吧,和哥哥装什么秀女?苏培盛,到后头将燕窝好好炖了,这是极品官燕,不用发很久。眼下没有鸡丝,权且拿红枣将就吧!”
胤禩一听乐了,补上一句:“小心着点。东西凉凉在端上来,你们家四爷喝不惯热的。”
于是苏培盛自去差人烹燕窝,雍正爷同胤禩切在榻上闲话,不题。
一个时辰之后,喝下混油安神粉红枣燕窝盏的胤禩果真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疲乏,此时申时三刻,天幕暗沉。胤禩只当自己倦了,并未多想。四哥亦十分体贴地规劝他休息,并言曰长身体时至关重要,为吾弟日后顶天立地夯实基础!胤禩笑了笑,并不疑有他,这几日统计进进出出送信差使,却也疲惫,除服安置。
雍正爷却跟着挤上床榻,凑到了八弟耳边:“哥哥看你歇下再走。”
胤禩笑了他一句“腻味”,却没能拒绝,被哥哥牵着手入睡。安神粉的功效很快发散,草原上夜风呼啸,一剪幽烛,印不透兄长欺身弟弟唇畔的营帐。
半刻钟之后,雍正爷歉意地揉开了胤禩微皱的眉心,缓缓下地。
帐篷之中,再无他人。
那日,胤禩案几上的卤簿之中,原任尚书顾八代侍读学士觉罗华的物品清单后,多了四字:木箱一口。
第八日,胤禩神清气爽地醒来之后,继续提笔开工,时尽下晌,终于缀笔。他微微伸了个懒腰,决定将日前工作审核一遍,翻至四哥从属那页时候,手微微顿了。他的记忆力不错,工作也细,即便具体内容有所模糊,翻阅多遍之后,亦总觉得这一页的字迹哪里有些出入,修长手指犹豫地划过了“木箱一口”,却终究还是绕了开去。
少年不知,少时习字便是四哥手手相授,同临法帖。遂此时,雍正爷早将他的笔迹,模仿得十足十。
第十日,四爷将抹去起点终点的“太子运粮路线图”悄然交给了死士,一口下藏乾坤的木箱就这样神不知鬼不晓地运送了出去。
第十五日,当初夹在家书内送到四阿哥手上,经过修改之后又辗转送出的线路图,被呈至了策妄阿拉布坦早已变节了的长子,策伊的桌案上。策伊拍案大笑,很快整理神思将讯息递送给了策旺。
第十八日,雍正爷得到了心腹一切顺利的讯号,只待一场针对太子的浩劫,悄然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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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又七天之后,正当胤禩在汗阿玛的御帐之内打典重回翁吉隘谷考察的一应杂物,一通八百里加急文书被急忙忙地成山:
“太子命人运输的军粮,在距离大营150里附近,遭遇连日大风雨,马畜踣毙,水草益乏,诸将士虽抵命相扛,粮草亦有三分之一受损受潮。行程延误,预计令需八日方能抵达。”
康熙爷顿了一顿,重重地拍下镇纸。
“废物!!!”
只是,这次太子是栽在了暴风雨之上,消息抵达雍正爷耳朵里时候,他已经来不及再派人去警告策伊不用出兵了。遂两日后,被康熙帝派遣去接应粮草的先锋小组,在距离大营120里附近,发现了策妄阿拉布坦人马在左近游荡。康熙帝急火攻心,誓要将草原上这几匹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一拔去獠牙。
然而,聪颖如他亦立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太子押送粮草的路线极为隐秘,策旺的部队出现在左近,难道就能是巧合么?
军中近期的所有进出入记录被下令严查。
雍正爷那天晚上在帐篷里转了大半宿的圈子,排查每一个有可能的疏漏,直到月悬西梢,终于安置——除却小八那里,应该几乎没有自己亲自经手之事了。
他本想让策旺部队探得先机,跟踪埋伏,再适时疾风而来疾风而去,让人抓不住把柄,孰料一场刚巧就踩住蒙古雨季尾巴的瓢泼大雨,虽然让他达到了相同目的,却亦让他尽失先机。该不会战争推迟了,那场本来让孙思克部迟滞的大雨也拖延而至?
莫非,这是连老天也不开眼?
然而那天晚上,睡不着觉的,并不止他一人。
八阿哥军帐之中,胤禩遣散了所有仆从,将那本记录半月前信使出入记录的卤簿聚到了灯火之下。昏黄的灯光透过了纸背,觉罗华的物品清单后“木箱一口”四字,分明沁墨比他以往多了一度。胤禩的喉头咕咚一声,手指轻轻地颤抖。
随后他闭了闭眼睛,将那册卤簿放回了原处。
一口木箱,一度墨渍,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然而,少年合衣躺在了榻上,那天夜里让他睡得极香的红枣燕窝羹,却如何也从脑中挥之不去……
四哥,这是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