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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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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半月的雨雪,待十二月里,总算开了晴,今儿一早更是喜鹊闹枝,多添了喜色。

    王家庄园里,天蒙蒙亮,已很是热闹,今儿是王家二姑娘出嫁的日子,嫁妆堆放在庭院里,难以下脚,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地,待日头升起,天光大亮,还没忙碌完。

    谢毓苓跟在姐姐身后,一蹦一跳地,穿过重重嫁妆,转过九曲回廊,待靠近新房,两姐妹探头往里头瞧了瞧,屋子里红彤彤的,皆是喜色,王韵然一身大红喜袍,端坐在铜镜前梳妆。

    “表姑娘躲门背里作甚?”梨白拿来喜帕,正欲进屋,就看见谢家俩姐妹。

    谢紫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拉着小妹一同进屋,待看见王韵然正脸,惊呼:“表姐真好看。”

    正帮着画额花钿的王家二奶奶孙氏笑说着:“可不是,咱们王家最漂亮的姑娘,终是出嫁了。”

    王韵然是王家嫡出的姑娘,今日出嫁,洛城王家总是要来人帮着张罗的,二姑娘父母早亡,大太太作为长辈,自然要来,可她素来不喜欢王韵然,进京后时不时往太子府去,张罗侄女出嫁是假,惦念亲闺女才是真,好在有孙氏里外忙活,诸事倒也有条不紊。

    王家二爷这个媳妇,倒很是干练。

    “以前三哥回来说起王家两位表姐,都说二表姐美艳胜过大表姐,府里都不信,如今看来,二表姐倾城之姿,确实无可匹敌。”谢紫苓由心赞着。

    孙氏抿唇,当初她嫁进王家前,也是只听过王家大姑娘才名,起初她总想不明白,明明大姑娘与夫君才是亲兄妹,为何夫君待这位叔伯的二妹妹更亲近,相处久了,便也明白因由了,王家能瞧得明白真心的,也就这位二姑娘。

    画好面部妆容,孙氏从桌上取过一只精致木盒:“二姑娘出嫁,嫂嫂也没什么可为姑娘的,这是嫂嫂出嫁时,家里母亲送的嫁妆,一点心意,姑娘可别嫌弃。”

    盒子里是一套精致的头面,看色泽雕工,便知价值不菲,王韵然谢过,交由梨白收好,孙氏只笑说着:“当年姑娘的恩情,我是记着的。”

    “都是旧事,嫂嫂无需记在心上。”

    看孙氏送了礼物,一旁谢家姐妹也赶紧儿献宝似地送上一只玉镯。

    “未出阁的姑娘,跟着凑什么热闹,二姑娘还能收了你们姐妹的东西去?”梨白忙推拒回去,谢紫苓却是不依,将镯子往王韵然手里一套,却发现一只更加通透的玉镯,惊道:“难怪姑娘瞧不上,姑娘手上的玉镯很是漂亮,比大姐姐手里的还要好看。”

    屋里众人这才见着王韵然手中的镯子,孙氏定睛,道:“这玉镯成色极好,我在西域书里看过,月色下,据说玉镯里还能看见游龙惊凤之象,后来被西域王进贡给了朝廷。”

    梨白微微一愣,她是晓得这只镯子的,早在洛城,姑娘就戴着了,以前总以为是老太太私下里送的。

    “什么好东西。”外头大太太与王良媛正好进屋,听见孙氏言语,笑问着。

    王韵然将袖子遮盖下:“没什么,俩丫头拿我逗趣呢。”

    谢紫苓吐了吐舌头,挨到王韵然耳边,小声说着:“镯子表姐收着吧,这是三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亲手送给表姐,若办不成事儿,回去该挨骂了。”

    虽是耳语,旁边孙氏也听了个七八分,谢三爷以往常来洛城小住,与二姑娘关系好,二姑娘今日成婚,他送个物件来,也是正常。

    “我给妹妹梳梳头吧。”王韵雅走上前几步,从孙氏手里接过梳篦。

    “这满屋子人,反倒添乱,她们姐妹也该有话要说,我们先出去。”大太太说完,拉过谢家两姐妹:“上回进京,见你们姐妹还小,一眨眼就长这个高了。”

    边说着话,边往屋外头去。

    王韵然亦将李妈妈打发了出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与身后的王韵雅,有着王韵雅替她将头发梳顺。

    “可还记得你刚进王家时,有些黑,穿着宽松的褂子,从背后看,以为来了个小子呢。”

    “记得,那时候三弟指着我鼻子,说我长得一点不似王家人,肯定是抱错别家的孩子了,我那时可记仇,当场用蟑螂吓唬三弟,害他一个不慎掉进荷花池里。”

    “上学堂那会,老先生骂你不学无术,你不服气,两天将《汉书》全部背完,惊得老先生无颜再教,当即辞了教习先生回乡去,老太太不知原由,以为是你气走老先生,用戒尺狠狠抽了你手心。”

    “挨了不过四下,姐姐就上前替我说情,当时也不觉得痛了。”

    一言一语,说起少时的事情,倒很有些滋味,王家人丁不旺,王韵然进府时,大哥已经夭折,当时府上只有她们兄妹四人,二哥年纪稍长,陪他们胡闹了没几年,便愈加老成持重起来,常年待在前院掌理王家家业,王韵雅身为长姐,后院里对弟妹照拂颇多。

    “那时候日子简单快乐许多,我总想,妹妹这般桀骜难驯的脾气,日后会嫁什么人家?等了这么些年,总算盼到你出嫁了。”

    “韵然虽与大姐厮混的少,可那时候,韵然当真是敬重爱戴大姐的。”府里诸事,在旁人眼中,都是身为长姐的王韵雅在护着弟妹,却不知道,但凡姐姐喜欢的,王韵然总装着不屑一顾,即便是心头好,也未与姐姐争执过一次。

    她在凉州虽得二位爹爹与诸多叔伯疼护,身边却没一个兄弟姐妹,洛城王家,虽说规矩很多,可添了几位手足,却叫她很欢喜。

    “听母亲说,你院子里那些个丫头婆子,都从洛城跟来,要随你陪嫁去王府,依我看,也没必要跟去那么些人,叫王府的下人看见,会有些想法,只带着几个贴心的就好,梨白跟你最久,肯定要留在身边,桃夭又叫你送回洛城了,依我看,梅子也跟着你也有些时日,要不叫她替了桃夭。”

    “不必了,梅子毕竟是太子府的侍婢。”

    “梅子的卖身契是在我手里的,送你便是,晋王哪有这样小心眼,若真抡起来,妹妹也是我太子府出去的,晋王还不是娶回了家。”

    从王韵雅手里接过自己的长发,放在胸前梳理,王韵然淡淡说着:“韵然几时是太子府的人,韵然姓王,姐姐忘记了?”

    王韵雅动作微微一顿,放下梳篦,走近王韵然身侧,道:“咱们姐妹可不都姓王,不过出嫁得从夫家不是。”

    王韵然侧头,看着王韵雅:“姐姐从的是太子,妹妹嫁的是晋王,自然是不同的。”

    王韵雅蹙眉,已没了多少耐心,说着:“妹妹何意,不管太子与晋王在朝中如何,咱们还是亲姐妹,你就这么要与我撇清干系?”

    “姐姐多心了,只是与梅子撇清些关系罢了,这丫头上回敢背地里给郡王使绊子,让郡王撞上太子府,说不定那日就敢绊了我。”

    王韵雅脸色已有些泛白,赶紧道:“打哪儿听来的胡言,梅子那日站在郡王身后几步之遥,哪里能绊倒郡王,怕是郡王故意将责任往丫头身上推的。”

    “姐姐知道得倒是清楚,仿佛自己也在当场。”王韵然仰头,继续道:“我喜欢兰花香,这丫头放着大把的库存兰香不用,非给我张罗野姜花香,比起冒失的桃夭还不如。”

    王韵雅拧着眉头,她怎就忘记,这个妹妹看着不羁,心思却很是细腻:“咱们姐妹说话,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我以为姐姐喜欢这般,姐姐想借着我的手挑起太子与太子妃的嫌隙,明着和我说,我不会不帮姐姐的,我进京那天,大表姐本是约了紫苓出门赏菊,却被姐姐的突然到访打断。”

    王韵然进京那日,王韵雅不在府上,说是去武宁候府看望病中的表姑娘,却都是假话了。

    “从东侧门去姐姐院子,明明很近,却偏偏叫刘妈妈带着绕了大半个院子,不过也是,不绕路,怎么叫我撞上那两个小厮,不换了我的熏香,怎么叫我认出野姜花味与周良娣的关系。”

    说到这里,已经很是明白,王韵雅冷笑一声:“你早知道了,这些日子还不动声色,王韵然,你心机深沉得叫人害怕。”

    “我不说,不过怕姐妹相处不能自在,姐姐这些年嫁入太子府,也受了不少苦楚,算是妹妹欠了你的,还了就是。”说罢,王韵然闭上眼,终是最后说出一句:“可,西山那次,姐姐与太子爷联手利用我除去晋王,可曾想过,我也会因此丧命?”

    “丧命?自打你来了王家,我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是还我一条命,又有何过分!”王韵雅右手缠绕上王韵然的发丝,悠悠说着:“当初太子明明求娶的是你,老太太心疼你,非叫我顶替了出嫁,你们有谁为我考虑过,你不想嫁,可我也有喜欢的人,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老太太最心疼是你,当年......”

    还没说完,却被王韵雅打断:“你怕是又在心中嘲笑我,是,我是喜欢长卿先生,我努力读书,一切都做到最好,就是为了让先生能多看我一眼,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先生的眼中却只有你,你迟到也罢,诋毁圣贤也罢,不完成功课也罢,他待你总有十成的耐心,纵你宠你。”

    “先生待你也很好。”王韵然说着。

    “好么?当年我苦苦哀求先生带我离开,他却拒绝了,直到我出嫁那日,才知道,先生离开洛城前,去找过你。”

    王韵然摇头:“我与先生,并非姐姐所想,先生待我好,不过因为我的父亲。”

    说到二叔,王韵雅眼中更是愤恨:“我事事做到最好又如何,终及不上你,只因你是王玄启的女儿,长卿先生最敬爱的师兄,爷爷奶奶最疼惜的儿子,世人最崇敬的大儒。二叔既然离开了,就再别回来呀,送回一个女儿来做什么,毁了我的一切么!”

    说完,王韵雅手指一用力,一圈发丝被生生扯下,带着些血、皮,王韵然咬唇,疼得溢出泪水,却是没有呼叫出声,或如大姐所言,她若不曾去洛城,大姐便是王家唯一的姑娘,该是万千宠爱的。

    “我以为,你曾是疼惜我的。”王韵然浅浅说出。

    王韵雅却是冷笑:“若不是爷爷宠你,我会与你走近,处处疼护着你?二哥与我一样,不过为了讨好爷爷,才待你好。”说完,王韵雅低着头,轻轻扶着小腹,道:“你可知道,我也曾有过孩子,在腹中,不过两个月大,我日日盼着这孩子出世,却盼来太子妃的迫害,孩子没了,太子妃有周良娣却趁我身体虚弱之际,对我用药,今生,我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些,本该是你来受的,王韵然,你说,你陪我一条命,可冤枉?”

    王韵然张了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她今日本就不是兴师问罪的,她不过希望日后姐妹二人再无利用,相处坦荡些,却不知牵出姐姐心中此番怨愤。姐姐出嫁后那些年里,她被老太太关在别院,寸步不出,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不过几个下人,王家人的事情她无从得知,直到老太太过世,二哥才接了她回王家,才听说了一些大姐的情况,从他们嘴里,说出的都是姐姐的光鲜,这些事情,她从不曾听过,怕是大姐并未叫家里晓得。

    房门突地被推开,或是屋里太过安静,叫孙吉很不放心,他站在门口,回着话:“吉时快到了,姑娘可都准备好了?”

    梨白从屏风后走出,帮姑娘挽起长发,盖上喜帕遮头,才扶着姑娘往外头走去。

    “你以为你嫁进王府,便开始了好日子?皇家无情,你不过侧妃,终究会走我的老路,王韵然,到头来,你也不能比我好。”

    没有接话,王韵然走出里间,走向门边,站在门边的喜婆正好搭手迎过,王韵然却是顿住脚步:“当年我也差些活不下来,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一直只有大姐。”

    也不知里头王韵雅可能听见,说完,在众人嬉闹中,踏出房门,迈着步子,亦步亦趋走出庭院,视线所触不过地面一小块,思绪却百转千回,屋里与姐姐的言语,终归叫她不能心安。

    待一双金丝镶边玄色长靴进入视野,右手被大掌包裹在掌心,心中的不安渐渐散去,她微微侧头,虽不能看见,唇角却是漾开一抹浅笑,跟着他的指引往前,今后,她的生命里,便都是这个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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