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战国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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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的巫女大人, 面上的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 不仅如此,似乎连心情也发生了变化。
这种感觉也十分明晰地体现在了她所弹奏的曲子里,那些美妙的乐曲从她纤长的指尖流泻而出, 萦绕在和室内久久未散。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不知过了多久,巫女大人将怀中的琵琶递给我,又望了望火盆中早已化为白灰的木炭, 对我说道:“睦月姬近来定是有诸多事宜要进行准备, 我就不多打扰您了。”
这话中的意思, 竟是在让我去为即将到来的婚期做准备。
我愣了一瞬, 不知道在方才出去的短暂时间里, 巫女大人究竟想到了些什么,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那么……”我鼓起勇气问她:“您会和我一起去吗?”
闻言巫女大人笑了笑, 翘起唇角回答道:“那是自然。”
她慢悠悠地抬起眼眸,眼尾弧度明艳:“不论是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去, 就像你所说的那般,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的。”
其实直觉告诉我巫女大人的话中似乎还包含着什么其他的意味,但还没来得及深想,便又被巫女大人的举动打断了思绪。
她忽然主动靠近了我, 伸出手掌覆在我的手背上, “在你眼里, 我有多重要呢?”
我微微一怔,对她的提问深感诧异。
在我看来,巫女大人是断断不会问出这般话语的, 可是——
迄今为止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再多这么一件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于是我告诉她:“是我心目中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闻言巫女大人似乎有些高兴,但又像是还不太满意,仍是问道:“那么比起其他人来说呢?”
她一个个地举起例子来:“比那个卖『药』郎重要吗?”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
“比里子重要吗?”
我继续点了点头。
“那……”巫女大人的眸『色』深了下来,她微微倾过身体,靠近了我,轻声开口道:“比你的家人呢?”
我这时才发现,这才是巫女大人真正的问题。
卖『药』郎也好、里子也好,都只不过是不重要的铺垫和幌子。
最后的问题,才她真正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大抵是因为我暂时的沉默,以至于巫女大人的面『色』又开始朝着不太好的方向发展,她敛了敛眸中的神『色』,眉头似乎也有要蹙起的征兆。
但在她皱眉之前,我回答道:“是您比较重要。”
我对她说出了这种话。
并非是不在意家人,只是觉得……巫女大人是和他们不一样的存在。
在我的心目中,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位置一直存在,我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能对他们的想法感同身受,却无法像他们那样,对我自己产生同样的心情。
但我对巫女大人的感情,却是一种——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她,想要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也想要,与她产生同等的感情。
我很清楚,这是不一样的。
倘若说我真的有什么无法放下的东西,那也只有与巫女大人的约定了。
我们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所以——
巫女大人闻言宛如松了口气般,她靠得更近了,伸出手抱了抱我,却又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便将我送开。
“这算是什么呢?”
她忽然开口问我。
我想了想,正想说是约定,但话到了嘴边却忽然转了个弯,回答道:“这是‘咒’。”
巫女大人倏然睁大了眼睛。
*
正当我也说服了自己,开始为婚期的到来进行准备的时候,却忽然收到了来自侍女的转告。
她对我说,那是父亲的意思,他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又觉得那般草率地为我作出决定,根本没能考虑到我的心情,于是便告知了京都派来的送信的人,想要回绝这门婚事。
我不太明白父亲大人忽然改变想法的原因,但因为近几日已是深冬,纷纷扬扬的大雪盖满了林间小路,在这种时候出门显然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
正因如此,那位从京都远道而来的送信人,也不得不暂且在城中多留几日。
白雪皑皑,寒气『逼』人,我坐在房间里听完父亲大人要侍女转告给我的话,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您想要嫁过去吗?”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直白地挂在了脸上,再加上这位侍女大抵也是新来不久,竟对我搭起了话。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似乎有哪里很奇怪。”
具体是哪个点奇怪,我也说不上来,但侍女却眨了眨眼睛,对我说:“确实有些奇怪呢。”
我下意识将视线投向了她。
侍女说:“近几日城主大人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听说有时候还能听到奇怪的声音……啊,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已经请了医师过来看过了,说是一点小问题而已。”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能适应这样的答复。
来送信的侍女远比我想象中更加活泼,不仅在我面前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到了快要走的时候,仍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我。
见状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下次如果有时间,再过来找我吧。”
侍女『露』出了不太敢肯定的神『色』:“真的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对她说:“平日里我身边也只有里子照顾,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去找母亲大人说一声,也过来我这边……”
闻言侍女『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似乎有些心动,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夫人最近……似乎也心情不怎么好。”
闻言我愣了愣,长期待在院子里所导致的消息闭塞,也间接影响了我对城中所发生的事情的了解。
既然侍女告知了我近来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好,那么我肯定也不能只是继续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在侍女离开之后,我唤来了里子,让她为我整理好仪容,正照着镜子检查是否得体时,却又有人推开了障门。
已经换上寻常衣物的巫女大人站在门口,略有些意外地扫视了我一眼:“您要出门吗?”
她皱了皱眉头,又确认了一遍:“在这种天气吗?”
“只是去探望一下父亲大人,”我对她说:“我听侍女们说父亲大人的身体近来似乎有些抱恙,去看看总归更放心些。”
闻言巫女大人没有吭声,在我询问她这身打扮如何时,也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对我说:“很漂亮。”
只是句很简单而普通的称赞,但我却无端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大抵也有为了掩饰的意味在其中,匆匆向巫女大人告别之后,我带着里子来到了父亲的居所。
我也听到了所谓“奇怪的声音”。
就在我正想要敲响房门的时候,忽然从房间里传来了不怎么明显的,仿佛什么野兽在饥饿或是警惕时、从喉咙里发出的低低声响。
想要敲门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我询问起守在院落门口的侍从,父亲是否带回了什么兽类。
“比如猫或者狗之类的?”
闻言侍从『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似乎是不明白我为何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其实这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了——
“没有。”
侍从这般回答道。
心底里倏然升起了某种奇怪的念头,像是隐隐约约对这种情况有所察觉,又朦胧得什么也无法看清。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里纠缠盘虬,到底还是没能敲响父亲大人的房门,我又朝着来时的路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想到的是巫女大人竟仍在我的房中等我。见我回来,她起身询问道:“城主大人的情况如何?”
我摇了摇头,在她面前坐下,在巫女大人为我倒水时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回答道:“我没有见到父亲大人。”
闻言巫女大人问我:“怎么了吗?”
“只是觉得……不见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我想了一会儿,总归还是没能想明白那种诡谲的感觉从何而来——像是在逃避或是刻意避免什么一般,我生生放下了本可以敲门的指节。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言地告诉我——不要这样做。
而我也下意识没有去探望母亲,哪怕母亲的居所距离父亲也只有约莫几个庭院那么远的距离。
* *
那之后又过了几日,天气似乎略有些好转,甚至隐约『露』出了几分阳光。
可外面的温度却没有因为这几分微弱的阳光而有所回温。
厚重的积雪散发出深沉的寒意,吹刮而过的寒风凛冽刺骨,因为被寒意和风雪所阻挡,从京都来的送信人又多在城中留了几日。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或许等到春节来的时候,才有可能从城中离开吧。”
活泼的侍女在我面前说:“您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明明是您的婚事。”
闻言我歪了歪脑袋,“也不需要在意什么吧,反正是回绝了。”
闻言侍女点点头:“不知道城主大人在想些什么呢,明明之前都还答应得爽快利落,结果只过了几天又突然变了主意。好在从京都来的那位送信人那时候也因为天气原因多停留了几日,不然又要派人去京都送去新的消息,恐怕又会是很麻烦的事情。”
我点点头当做是回答了。
见状侍女沉默了一下,声音小了些:“是我的话太多了吗?您似乎……”
“没有的事。”我对她说:“能有人主动来找我说话,我觉得很高兴,所以完全不需要有所顾忌。”
听到这话,侍女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她近来时常跑来找我,说话时也是从原本的规规矩矩到现在的随『性』自然。
她告诉我:“原本听其他人的说法,我还以为您是个不易亲近的人,但在见了面之后,我便觉得您比传闻中亲切多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障门忽然被人拉了开来,从障门在踏入房中的巫女大人视线落在我对面的侍女身上,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侍女没有捕捉到这点,但我看到了。
见状我便让侍女暂且回去,理由是我和巫女大人有些事情要说。
在障门拉开又合拢,只余下我与巫女大人的时候,巫女大人竟主动开口问我:“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呢?”
她说这话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无端让人有些心里发虚。
我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了方才侍女随口向我提到过的一件事。
“我听侍女说,父亲大人的身体似乎一直都未能彻底康复,甚至近几日都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出门的时刻都少有。”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看着巫女大人没什么变化的脸『色』,询问道:“果然我还是应该去看看吧……”
“看了又能怎样呢?”
巫女大人竟这般回答道:“你既非医师,也无法对此产生什么改变,看或是不看,其结果不都是相差无几?”
我想了想,事情确实是如巫女大人所说的这般。
但是——
“去了总会比没去更好些吧?”
闻言巫女大人皱了皱眉头,“随你吧。”
嘴上是这样说了,但实际上我却依旧没能见到父亲大人。这次并非是我的原因,而是父亲大人吩咐了守门的侍从,无论是谁也不许进入他的院子里。
哪怕是一日三餐都只被放在门口的地方,这般做法……忽然让我生出了某种熟悉感。
刚来这里时的巫女大人,似乎也一直都是让侍女们做着这种事情。
她是因为患有怪疾所以无法见到太阳,那么父亲大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就在我疑『惑』不解地回到房间不久,忽然有脚步声在障门外响起,障门被人打开后,『露』出的是熟悉的母亲的脸。
她的脸『色』远比我之前所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难看,像是因什么而困扰忧愁,却又像是带着某种极为强烈的惊慌失措。
完全没有以往那般的优雅娴静,母亲大人甚至连外衣都没有脱下,便来到了我的面前,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扑面而来,令我不由得往后仰了仰。
我开始猜测起母亲之所以会『露』出这般模样的原因,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或许和父亲大人近来的异样有关。
思及此处,安慰的话语便已经抵达了嘴边,在听到母亲对我说:“睦月,我觉得你父亲他近来似乎有些很奇怪的地方。”的时候,我正准备开口,却被母亲大人握住了双手。
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带着从外面带来的凉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你发现了吗?睦月,”母亲说:“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房门,去送饭的侍女们告诉我,那些被放在门口的食物一口也没有动,你父亲他……”
母亲的眼睛瞪得很大,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声音,侧过脑袋在四周望了望,确认房间里的确只有我们二人之后,她正松了一口气,打算开口告诉我什么:“我那天看到……”
障门忽然被人拉开来了。
背光站在门口的巫女大人,那些弧度微蜷的鬓发落在她的肩头,猩红的眸子似乎在闪烁着什么奇异的光泽。
母亲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正有些疑『惑』,明明今日出了太阳,为何巫女大人又会出现在这里,却在望向门外后忽然发觉,不知何时,厚重的云层又将那些不小心透『露』下来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了。
“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有些疑『惑』地问起原因。
巫女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眸子瞥了一眼母亲大人,我下意识也看向母亲,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略带惊慌的表情。
见状我正想对巫女大人说这时候不太方便见她,想请她再等等,等母亲大人离开之后我再去她的房中找她。
但意料之外的是,巫女大人竟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与我一同坐在母亲对面,微微颌首道:“您好。”
母亲只是沉默着。
见状巫女大人继续说:“原本早就应该找时间同您稍微聊聊,也是想感谢您能让我留在城中这么多时日,只是苦于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既然今日恰好遇到了,您有空吗?”
巫女大人的神『色』极为诚恳认真,似乎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她就是为了向母亲表达谢意,又凑巧在过来找我时在我房中见到了母亲,所以便想和她多聊几句。
但母亲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她面『色』发白,别开了眼睛没有与巫女大人对视,在我身上迟疑了一会儿,却仍是移开了视线低下脑袋。
就在我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母亲大人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对我们说道:“抱歉,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有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母亲忽然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接续起来:“有什么事情,就放到下次再来说吧,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闻言我们也没有阻拦的理由,巫女大人亦是没有任何要强行挽留母亲的意图,毕竟那种话留到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但看着母亲起身的模样,我却忽然觉得——她似乎在发抖。
就像是看到或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所以对其深感恐惧一般,就连继续维持自己的仪态,都已经做不到了。
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似乎也能察觉到什么。
——大抵是因为巫女大人吧。
明明在和我交谈时都没有『露』出这幅模样,但在巫女大人进来之后,却忽然停下了原本要对我说的话题,甚至在巫女大人开口后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巫女大人很可怕吗?
我从不这样觉得。
虽说在某些时候她确实会『露』出极为难看的脸『色』,而那时的模样,也的确有些吓人,但也仅是如此,远达不到母亲会『露』出那般神『色』的地步。
或者也有其他的可能,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巫女大人做了某些足以让母亲也感到恐惧的事情。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了。
而巫女大人的表现也明显与平时不太一样,她来得过于及时,就在母亲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大抵是很重要的事情,在这种时候,她忽然推开了障门。
大家都变得很奇怪了。
我忽然有些不太能理解现在的状况,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亦或是巫女大人,越是与我亲近的人,现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越奇怪,以至于我下意识叫住了母亲。
在她将颤抖着的手放在障门上,正准备拉开障门离开的时候,我对她说:“请您多保重身体。”
闻言母亲大人似乎僵住了,手掌按在障门上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她才抬起脑袋,回过脸对我说:“睦月,京都来的送信之人还未离开。”
只留下了这么句令人『摸』不到头脑的话,母亲大人便推开了障门,身形彻底消失在我们面前。
我眨了眨眼睛别过脸看着巫女大人,她刚从母亲大人身上收回视线,眼神里似乎也还保留些些许凛冽的意味,让我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在与我对上眼神之后,巫女大人便轻轻地抬了抬下颌,对我说:“京都来的送信之人是否已经离开城中,对你来说重要吗?”
我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既然父亲已经回绝了对方的提亲,那么那人便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我这般解释之后,巫女大人像是有些满意地勾起了细微的弧度,“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去管那些与你无关的事情了。”
在她这样说完之后,便取出了诗集想要与我一同翻阅,但我的脑海里却总是不由得浮现出母亲大人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
——并非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在对巫女大人『露』出了明显的惧怕之后,母亲在落荒而逃的最后一刻,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这正是说明了,她有想要告诉我的话,而这些话恰恰与那时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巫女大人有关。
她想要告诉我的是——离开这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那就尽快离开这里。
母亲大人从不知道,我曾生出过哪怕是要嫁去京都,也想要将巫女大人一起带去那里——这样的心思。
而她也不会知道,即便她对我说出了这句话,即便我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我也没能对巫女大人生出半分恐惧。
我坐在她的身边,沉默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连时光都变得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开口了——
“无惨。”
我唤着她的名字,在她侧过脸望向我的时候,我问她:“你的名字,只是无惨吗?”
虽说没有姓氏也是极为普遍寻常的事情,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问题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脱口而出了。
而她却摇了摇头,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