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重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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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藏这顿做的是宵夜点心, 给花朝带去前院的。花朝自小长在眠花楼里,五六岁就在楼里伺候人,如今七八年的工龄,也算是老资历了, 她本来伺候的是上三院一位红牌花娘, 但这些日子把阿藏救了回来,她里里外外两边跑, 耽误了手头上的活儿, 得罪了那位姐姐,被罚到下三院当粗使丫头。
她那姐姐不爱钱不爱权, 只衷情甜品点心, 花朝跟阿藏一合计,做几样好点心, 跟花娘讨个饶。
做的是一口桂花糕,拇指大小,一口一个, 桂花香味清雅,甜而不腻,配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一口点心一杯茶,能舒舒服服听一下午的戏。
花朝一看桂花糕就爱上了,她这阿藏哥哥真有才,用的树叶作模子,做出来的桂花糕浅黄剔透, 风雅极了。
“多谢阿藏哥哥。”花朝笑盈盈行礼,一转身,裙角犹如花旋,开开心心捧着食盒出去了,走两步一回头,“阿藏哥哥,一起去?”
阿藏心里头烦啊,想着刚刚小掌柜跟他横眉冷对的,难受,“不去了,我自个儿出去溜达溜达,吹吹风。”
“哎,你当心。”
花朝往前院去了,阿藏跟师父说了一句,往外头街上去了。虽说这会儿已是半夜子时,可外面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销金窟是一家店,也是一个镇,这么说吧,先有了销金窟,后有了这个镇。据说是汉朝那会儿的事,销金窟主人选了这处,建了销金窟这样的天上人间。此处娱乐设施齐全,酒肉美人一应具有,每逢月圆还有拍卖会,奇珍法宝都有,妖魔鬼怪都爱来,甚至于有些神仙也乔装改扮,前来玩耍。
听说这销金窟背后的主人在六界都极有地位,没人敢在此放肆,因此有些犯了事的妖怪鬼神,无处可躲,也偷偷摸摸藏在这里。
这地儿,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是藏污纳垢!
阿藏仰头看着销金窟最高的主楼,心里骂了一声呸!
走着走着,又走到之前遇上小掌柜的楼前空地,此楼南面临河,两边满满当当摆着小摊儿,像人的不像人的,都跟这儿摆摊儿卖小玩意儿,有卖吃的也有卖药丸、小法宝的。街上人挺多,阿藏百无聊赖跟着人流往前走。
掌柜的一向爱凑热闹,他会不会也在此处?
阿藏睁大眼睛往四处张望,他以为是徒劳,却穿过重重人群,一眼看到远处小摊前,高良姜正站在那里。“掌柜的!”阿藏挤过人群,艰难地往高良姜走去,越走越近,直至还剩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看见高良姜右手执簪,小心翼翼插在眼前少女的发髻上,那女子一脸爱慕地看高良姜,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是对方,都有亮光,刺得阿藏心儿肝儿疼。
转身就走,走了两步,阿藏一转身,走上前一掌推开高良姜,“掌柜的,你不像话,整日戏耍玩闹,高家庄不用管了吗?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阿藏也不知道自己在乱七八糟说什么。
重镜微微歪过头打量阿藏,有趣,此人心中倒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愤怒生气,反而有几分胆怯。
戴发簪的少女拦在了重镜身前,皱着眉,质问道:“你谁啊?敢这么跟我家薛郎说话?”
阿藏什么脾气,哪懂怜香惜玉,呛回了她,道:“你谁啊?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是谁?我是公——”被唤作令月的女子话没说出口,被重镜捂住了嘴,重镜一双带着微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阿藏,忽然嗤笑一声,道:“和尚,原来你是爱上我了,在这儿吃醋呢。”
阿藏如五雷轰顶又有些隐隐的欢喜,掌、掌柜的,你瞎说什么?
“作为一个出家人,本就不该有七情六欲,而你不仅犯了色戒,还对一个大老爷们浮想联翩,你恶不恶心?”重镜是一只能看清人内心每个阴暗角落的妖兽。
四周做买的做卖的,全都安静了,鸦雀无声,每一双眼睛都盯在阿藏身上。重镜对那些人使用了幻术,他们眼中看到的,跟令月一样,都是同一个男人。
有人先笑了一声,开了闸门了,大家都笑了出来,前仰后合,指着阿藏哈哈大笑,一个个生怕自己笑得不够厉害就不能表达立场,一个赛一个笑得夸张,有些争强好胜的,能把嗓子给笑劈了。
阿藏恍惚了,仿佛是自己脱光了站在人群中,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从未有过的羞耻与恼怒将他掩埋了安葬了。他无力辩解,无法辩解,转身缓缓朝人群外走。
别人怎么会让她走呢?人群围得像一堵墙。
重镜开口了,道:“诸位让一让,看看他往哪里去。”
无数猎奇的目光跟针一样,戳在阿藏的身上,阿藏咬牙切齿道:“高良姜,你到底意欲如何?”
重镜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畅快极了,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开心:“你这脏和尚,真可恨!”
哄堂大笑。
阿藏咬牙看了重镜一眼,心说阿藏阿藏你真是不争气,你怎么就恨不起来他呢?跟被抽了筋一样,步履蹒跚地往回走。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着闹着跟在阿藏身后,阿藏一道佛珠甩出来,佛光大绽,那些小妖小鬼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往前了。等走回销金窟正门口的时候,身后跟着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
夜很深了,路边陆陆续续都在收摊。阿藏他不明白掌柜的为何突然绝情至此,也不知道以后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他。
本来就是小僧的不对,小僧不该动凡心,尤其不该对一个男人动凡心。错上加错,今日一切,都是小僧咎由自取,是小僧该受此折辱。
阿藏走得失魂落魄,丝毫没意识后身后有一道飞影一路跟随,这黑影只等阿藏走到大喷泉后面去便要下手,它俯冲而至,旁边却忽然打出一拐杖,一下挡住了它的攻势。
此妖正是重镜!
重镜龇牙嘶叫一声,扭头又冲上来,不料,那可恶的和尚竟被人一拐杖打进了喷泉里,喷泉忽然高高喷起,水汽迷蒙,訇然作响,重镜见不到那和尚去了哪里,又靠近不得,大吼一声。
销金窟里立刻有管事跑出来,低头弯腰小心翼翼道:“大人!”
“小甲,把这大水法拆了!”重镜一连两次在这喷泉上栽了跟头,恼怒非常。
甲执事头疼,战战兢兢解释:“不可啊大人,它……它通着天河……”
重镜想起来了,这大水法确实动不得,当年还没有销金窟就已经有了这喷射而出的泉眼,后来销金窟建成以后,将装修成了大水法。此泉眼宽两三丈,人靠得越近,喷薄的水流变越急,从未有人能潜进去过,因此有传闻说它联通着天河。此泉眼堵不上也埋不了,是销金窟唯一不受控制的东西。
又有人弯腰低头地走近了,口称明公子请大人上去。
“派人在此处守着,有任何异常,速来报我。”重镜扔下这句话,一个纵跃,飞身上楼,急匆匆往最高层而去。
明公子是谁?连重镜这样跋扈的妖精都上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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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藏“吧唧”一声跌坐在石板路上,浑身湿漉漉,这哪儿啊这?抬头一看,俩红灯照着牌匾,上头写着烫金的字:“高家庄”。
这是回来了?后脑勺有些疼,一摸一大包,皮里头包着血。谁啊,谁在背后暗算你爷爷?阿藏一咕噜爬起来,四周无人,夜里寂静得可怕。
高家庄饭馆近在眼前,他忘记疼了,心里就一句话:回去,还是不回去?
没想好,一脚就踏了进去。
店里黑漆漆的,没人。
是该没人,那人在销金窟呢。
坐在桌子边,摸着黑倒了一杯水,水冰得冻嗓子,疼。阿藏却觉得冻得舒服,舒服得很,仰起头来,一壶水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水撒了一脸。摇了摇,空了。
“哗啦!”瓷壶砸到了地上,摔了个细碎。
手上又抓起了样东西要摔,后院稀里哗啦一声,响得更脆更大声。
嘿,还比上了?阿藏一抹脸上的水珠子,撞开条凳往后院去,一拉开门,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王家三儿媳靠着门框拿手绢擦眼角,见门开了,看一眼阿藏,又看一眼院子里。院子里放着床板,上面躺着黑米,黑米他爹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他继母凌娘更是嚎得像是要背过气去。
王氏老家的规矩,年少的孩子不能死在家里,黑米还剩一口气的时候给拖到了门外木板上。
“傻小子!”阿藏跑过去,一摸黑米脖子,还是热的,但没了半点脉动,死了,刚死。
他伸出另一只手去摸黑米的脉,外头咚咚咚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他推开门左右一看,一头扑了过来,“黑米,我来晚了?黑米!”
王家老爷子拉着人,道:“唉,高掌柜……这孩子福薄。”老爷子不该为孙子哭,眼里没泪,可嗓子是哑的。
“我来晚了!”高良姜带着哭腔。
“没晚,还有救。”一只大白猫从高良姜身后钻出来,显然它是刚刚跟着高良姜跑来的,落在了后面,一身的毛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喘着气道:“还有救,让这和尚去阴间路上追,还能追上。”
高良姜一转头,这才看到阿藏,她还记得之前那事儿,眼前的人只觉得陌生得很,嘴里又苦又涩,还要说话:“阿藏……阿藏法师,劳您跑一趟?”
“你求我?”阿藏没忘记就在销金窟,就在刚刚发生的事儿,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
“你跪下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