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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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年节时,康熙显得有些忧郁。忠心耿耿的梁九功为此把乾清宫的铜镜们一个不落的藏匿起来，他知道那就是罪恶的源头。
可康熙仍然整日皱着个眉头。有些东西从来都不是梁九功,或者其他任何人能藏得住的。
在那身明黄色的龙袍之下,一具英明神武,威骇四方的躯体正在已可见的速度衰老,康熙懊恼的发现自己比后宫里任何一个妃子都更在意自己的容貌——一条皱纹,一根白发，都让他身心疲惫。
年龄是他与胤禩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而如今他甚至霸业未成。是的,他已年近五十，但那些幼年的梦想与规划还未完成。
他是天子,自诩为天之子却也不是天,只有天才知道他还有几年能活。
康熙越来越容易做梦，那些明黄的斥责，深蓝的倨傲，杏黄的落寞，暗紫的隐忍，鲜红的挣扎，挣扎着从梦里逃出，鲜活地在他的脑子里驻扎，若非他意志坚强，应是会像他的皇阿玛那样，为了某些事物将“大义”弃而不顾。
每每至此，他只能独自躺在龙床上，用比梦境更长的时间，挣脱虚幻。
而胤禩一无所知，他忽略了那些长年累月的疲累与……请求。
十五过后，胤祥胤祯踏上了宁古塔的征途。天气冷得厉害，没人敢哭，就怕泪珠子结成冰冻坏了眼睛。
康熙站在城头，胤禩伴于左侧，胤禛掺着德妃乌雅氏落在后头目送着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和弟弟远去。
胤祥的母妃章佳氏死得早，他与胤祯年龄相仿，故而玩在一起，被乌雅氏视如己出，一次走了两个儿子，她确实是最伤心的那个。
胤祥胤祯好整以暇并排而骑，他们并没有带太多的人马，还未抽长的身躯挺立成执拗的模样，英姿飒爽却也刺痛了康熙的眼，他没等人影彻底散了就转身离去，胤禛怕他额娘伤心过度也先走了，到了最后，只留下胤禩，胤禟，胤俄三个人看着，等着。
却没等到他们回头的那刻。
十三十四离开后，整个紫禁城好像就这么沉寂了下来，春风化雪，细雨生花都是冷飕飕的，看着，听着，闻着都是一片凄凄惨惨的肃杀，无端的便生出了春天回不来的错觉。
人心便那么冷了下来。
胤禛安顿完他额娘的事情，就紧锣密鼓地揪着胤褆的错处——从暗地里升级到了明面上，胤禟和胤俄虽然都没有爵位，行事不便但也做了不少事情。
胤禟在民间建立的惊人财富与情报网发挥了超乎想象的作用，谁让胤褆没搞清楚后台就往京城里最大的酒楼里进呢？胤俄则有钮祜禄氏镶黄旗一支的鼎力支持，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为其提供了无限便利。
相比之下，胤禩显得没用处，他什么也没做，除了等待——等待给胤褆的最后一击。
几方围攻之下，胤褆b不得不暂时停下了大部分见不得人的勾当，亏缺的那些账目也填了不少进去，谣言也不造了，街头巷尾的小乞丐闲得发慌，犯罪率在一个月内瞬间提高。
而胤褆所做的，就是把这些“好伙伴”们抓起来。
这兄弟几个台面上什么都不说，是的，他们看到彼此都绕路走，背地里则是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血亲。
——到底是血亲，思路都是一样的。
在这般苦寒的日子里，紫禁城里的人们前仆后继地开始生病，先是德妃，再是康熙，然后良妃，宜妃……
康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坦荡，他很干脆地把几乎所有的政务都扔给了胤禩，作为后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炫耀”自己政治天赋的惩罚，自己则像几年前胤禩成亲那样，躲在乾清宫里的小小天地，阅读喝茶晒太阳。
这并不会让他觉得年轻几岁，只是让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换而言之，离衰老，离死亡还很远很远。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连德妃都痊愈之后，康熙仍然固执地发烧咳嗽打喷嚏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老了，他清楚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
康熙不常得病，一病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厉害，他变得苍白且消瘦，少言寡语，在诸如明黄蓝黑这般的颜色之下不堪重负，病痛让他如同一个大街上的普通老人那样，担心寒冷，期待春天，关爱孩子，内心平静。
面对着这样的康熙，胤禩的心情非常微妙。
他一直不肯接纳康熙而早早原谅胤禛的原因是康熙是他的生父，而胤禛只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前者与他血脉相连，独一无二，而后者连自己的同父同母的弟弟都可以弃之不顾，对他这个老对手做什么都算是情有可原。
好吧，他只是想说，在他的认知中，康熙比胤禛更重要，而他的伤害没有原谅的余地。
直到此刻——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这辈子待他很好很好的父亲气若游丝，偏又挣扎着挺立的脊骨，他觉得自己错了。
他索求的太多，却没有给过自己的父亲相应的回报，说起来上辈子的事情其实和现在的康熙无关的，他们是顶着一张脸皮一个经历的两个人，在对待自己的选择更是截然不同。
但认识到这些东西也没有用，胤禩不会让这个“父子项奸”的污点毁了自己，毁了康熙，他所能做的只是回应，给予温情。
他知道，胤禛也知道，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所以他们至今合作愉快，暂无间隙。
在胤禩难得的愧疚之下，康熙没过多久就好了，只是在此期间养了一身懒骨头，一时半会儿倒也改不了了。
康熙让人在御花园里弄了张躺椅，正对着阳光的那种——打生病那会儿他就开始养成了晒太阳的习惯，每日下朝他都会画上半个时辰的功夫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那些个天气不好的日子，他就待在乾清宫里，固执地浪费掉半个时辰，就算是发呆也不去管奏折。
这样的半个时辰，无一例外都有胤禩陪着。
康熙就那么逐日逐日地发展成了话痨儿，每天半个时辰都没个安静的时候，像当初教导胤礽那样，教着胤禩作画，练字，下棋，极尽风雅之能事。
一般都是康熙写，胤禩学，除了前几日下雨的时候，胤禩把他在毓庆宫里写的几幅自认为最好的字带到了乾清宫。
这天下能当皇帝的，字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康熙胤禛都是这方面的高手，天赋异禀，而胤禩这种半只脚踏进皇帝站在龙椅前的，字写得着实不错。
一是因为康熙的大力培养，二来熟能生巧——练了五六十多年，这临摹的帖子怕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综上所述，胤禩的字也敢拿出来见人了，他为此而沾沾自喜。
……
但康熙仍不满意，他一向在这方面精益求精。
“胤禩啊！”康熙摩挲着纸张，小心地整合措辞，“你这几年是不是懈怠了。”
“什么？”胤禩的笑容有点僵硬，傻愣愣得好像摸不着头脑，春夏秋冬他可是天天练的，“儿臣日日练习，想来不曾懈怠过。”
“是吗？”康熙怀疑的目光在胤禩的脸上扫了一遍，在那双信誓旦旦的目光下，一口气把话全说了出来，“朕看你八岁那年的字，比起胤祉都好了不少，怎么到了今天，才这幅模样。”
胤禩那副长在脸上的微笑瞬间垮了下来，他默默地瞟了康熙一眼，收起桌上的纸笔，扔进了炭盆里，然后从容不迫地开始喝茶。
所谓一气呵成，也不过如此。
这时离康熙定的规矩，还差一刻。
外头正下着雨，稀稀朗朗地落在地上，连响声都听不到几下，这父子俩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心里想着百姓念着秧苗，虽知道这春雨贵如油的老理，却又都是不喜这细雨的主儿，那土里头冒出的绿茵茵的一片春苗都没带来半点慰藉，倒是抱怨不断，自然都是心里说几句，俩人都没有让彼此见识“幼稚”的勇气。
想起来十四他们去宁古塔那会儿，紫禁城里还飘着雪，冷得胤禟都不敢出来了，这会儿也老树抽芽，百花争艳，日子一天一个景，不算太难过。
他得承认康熙这一个决定逼得够紧，正月初九那日，胤祯连生辰都不吵着过了。
“十三十四走了，这整个四九城好像都消停不少。”
那日送走他们之后，康熙极少在人前提起他们，他常常去永和宫里陪着乌雅氏，却从未在那里过夜。
“他们的确是有够闹腾的了。”胤禩眯起了眼睛，像个老人般徐徐道来，“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照顾的不是弟弟，是儿子。”
“你还没有孩子，怎么会知道做阿玛的感受呢？”康熙燃起一种名为“抢了儿子”的怨气，转而调侃，“你和那郭络罗氏·钰瑶，发展如何？”
“她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胤禩捧着茶杯，继续瞟康熙，成功得到惊讶，难过，纠结，郁闷的表情数枚。
若人生如此，仅仅如此，又有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没收到肉肉的孩子请在这章文下再发一遍邮箱，这几天玩疯了不知道谁发了谁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