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说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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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山是这一带唯一的一座山,上到山坡四处都是野花开遍绿树成荫,再往上却是怪石嶙峋极难攀爬,再加之山顶高耸入云仰望不及,数百年来竟是从未有人上去过。
烟山这一带,十分普通,山脚住着世世代代以农为生的村民,远处坐落着零星几个小镇,镇上除了早集时热闹一番,平时也无甚特别。
此处原本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可如今却有了些不同之处。因为,这里出了一个举人。这举人姓游,单名一个青字。游青参加完会试便回到这里继续读书种菜的平静生活,哪曾想喜报接踵跟来,一下子就将这片宁静的土地掀开了热锅。
若在十年前,说起游青,必定人人摇头:这游青呐,是个苦命的人呐,打小就没了爹娘,吃东家穿西家地长大,长大后能自己动手养活自己了,就一个人无依无靠地住在那小茅屋里,在那片方寸之地种种菜屋子后头养养鸡,偶尔出去卖卖字画,也算能糊个口,只是这日子终究是过得紧巴巴的,啧,可怜呐!
若在一年前,说起游青,还是人人摇头:这游青呐,是个秀才啦,可是秀才穷啊,瞧瞧这家徒四壁的,哪里有姑娘肯嫁给他呦?如今都二十大几的岁数了,家门口一个说亲的人都没瞧见过,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相。唉,可怜呐!
如今再说起游青,却是人人称羡不已:游青可是走了大运了,竟然中了举人!咱们这儿可是头一回出举人呐!往后拿着朝廷给的俸禄,可比他先前的日子好过多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做上大官,真是前途无量呐!
这消息传起来飞快,没几天,就有说媒的找上门来。
媒婆摇摆着胖胖的身躯,穿着鲜亮的大花袍子,走一路说一路笑一路,磕着瓜子甩着帕子,活脱脱一副专为喜事而生的模样,身后跟着一长串看热闹的四邻乡里,依依拉拉地来到了游家小茅屋的篱笆院子门口。
“游公子!游公子在家吗?有人说亲事来啦!”一个个好奇的脑袋在篱笆院子外面探来探去地朝里看。
“游公子在家吗?”门内半天无人应答。
若放在平时,乡里乡亲的,哪里会如此喊话,有事情直接推开院门便走进去了。可如今却是不同了,游青中了举人,吃上了朝廷的俸禄,再往后说不定还会考中贡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那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事了,就连这半边快要挂下来的破篱笆门都成了不一般的门,谁还好意思随随便便走进去呢?
“游公子!你到底在不在家呀?我可推门进来了啊!”媒婆不死心,又连喊数遍,吐出口中的瓜子壳,抬手便要去推篱笆门。
屋内,半明半昏,纸糊的格子窗扉在阳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浅浅的光线透过薄纸投射在窗前一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桌上铺着一张宣纸,纸上方悬着一支十分普通的狼毫,执笔的手十分漂亮,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肤色不算白,却极为细腻。
“唉……”一声低叹在狭小的屋内轻轻飘散开来,笔尖落下,走如龙蛇,再次提起,便多了五个力道遒劲的大字:“人情如饮水。”
游青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俊朗的眉目间一派温润之色,只是眸底深处并无多少笑意,搁了笔,将宣纸提起,对半折,又对半折,重新放在桌上拿砚台镇着,掸了掸衣袖,再次挂上笑容,走过去抬手将门打开。
“哎呦!我的娘!吓死王妈妈了!”媒婆捏着帕子的手在肥硕的胸脯一通猛拍,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后的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眯着眼笑起来,“游公子,你在家呀?”
游青捏了捏眉心,对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又对外面的一圈人点头致意,侧过身子给她让了让,谦逊道:“对不住,方才睡得沉了些,一时未听到外面有人喊我。不知王妈妈前来所为何事?”
媒婆腰一扭屁股一晃,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笑眯眯地将视线一转,很快就将这间没什么看头的小屋子打量了个遍,扭头在桌边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碗喝了口茶。
游青瞟了茶碗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嗨!你这书生是呆脑子不成?我王妈妈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媒人,你说我来还能做什么?”王妈妈将茶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当然是来给游公子说媒的呀!”
游青依旧笑得温和:“多谢王妈妈的美意!小生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媒婆对这种话许是听得多了,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拍大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拽着他胳膊将他转了一个方向。
游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媒婆借着外面洒进来的阳光细细打量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啧啧称叹,一张脸都差点笑出花来:“哎呦长得可真是俊!你可别说没有成家的打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王妈妈知道你这是害臊,没关系,咱坐下慢慢谈。”
游青嘴角轻微抽了抽,面上依旧是笑若春风,顺从地被她按到凳子上坐下。
门口一圈人还在探头探脑地看,游青对于乡邻的这种行为早已见惯,自是毫不在意,可当他看到媒婆从袖中摸出十七八张小画像一一在桌上铺开时,嘴角再次一抽,温润的表情终于裂了。
大门外的角落处,突然出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蹲在篱笆外面,几乎缩成一团。
白黎在侍从小禾的耳朵上拎了拎,压低嗓音问道:“本王教你的话可记住了?”
小禾将耳朵挣脱出来,揉了揉,连连点点:“记住了记住了!王,我什么时候进去?”
白黎侧耳听了听:“再等等。”
小禾了然点头,随即又疑惑道:“王,您这是要做什么呀?为何好好地要去阻止别人的亲事?”
“还没成呢!不是亲事!”
“是是是!您为何要去阻止人家即将谈成的亲事?”
白黎眼底闪过一丝凄痛,随即又恢复正常,哼哼道:“他是我的人,怎么能与别人成亲?来一个拦一个,来一双毁一双!”
小禾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海碗,愣愣地看看他,又透过篱笆看看里面,再次扭头看看他:“王,您的意思是,要带他回去做王妃?”
白黎极为肯定地点点头。
小禾嘴巴张得更大:“这这这……他是男子呀!男子怎么做王妃?”
白黎不厌其烦地挥挥手:“那就王夫好了!你问那么多烦不烦?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噢……”小禾眨眨眼,点点头,又点点头,“噢噢……”
屋子里,媒婆正说得唾沫横飞,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成个亲生个娃了”,什么“这张员外家的闺女可是一准的水灵,家境也是殷实地很”,什么“李姑娘不仅相貌不俗,更是才华了得,可谓绝代佳人,与游公子最是般配”,说的口干舌燥。
游青看了看早已被她用过的茶碗,微笑着往里面添了些茶,推到他面前,温声道:“王妈妈请喝茶,小生家境贫寒,一时拿不出好的东西来招待,还望海涵。”
媒婆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端起茶碗又嘬了一口:“不用那么客气!我这是成人美事,用不着那些礼道!”老娘就没打算从你这儿捞到好处,要不是这十七八家都给了满口袋的银锭子,我才懒得废这么多口水呢。
“呵呵……”媒婆放下茶碗,肥嘟嘟的手指在画像上挨个点了一圈,“游公子,可有看得中意的?”
游青笑了笑,心里倒是被说动了几分,虽然他并不怎么期待成亲,可毕竟早晚还是要成的,想着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若是有一个人陪着,倒也未尝不可。
媒婆见他不答话,心里有些急了,忙道:“游公子,若是这里面没一个中意的,王妈妈再给你找!找到你喜欢的为止!”
游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小生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又怎会嫌弃这些姑娘?小生只需找一个脾气温婉些的,相处得舒心的即可,并无别的要求。”
媒婆一听,拍手大笑:“这有何难?这里面要数性子最好的,非苏家的姑娘不可,这闺女呦,眼睛水灵灵的,说话柔柔软软的,王妈妈我见了听了都要骨头酥一酥麻一麻……”
游青表情略有些不自在。
媒婆笑了一会儿,埋头就开始在桌上摸:“我将苏姑娘找出来再给你瞧瞧啊……”
“游公子!”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喊声。
游青诧异抬头,就见一个小厮扮相的清秀小童挤开围观众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看到游青时顿时眼睛一亮,大着嗓门道:“游公子,上回我家小姐答应给你绣的荷包已经做好啦,今儿让我给你送过来!”
游青愣住,媒婆愣住,门口的一干人也全都愣住。
小禾作势要从怀里掏东西,突然看着桌上的画像“咦”了一声,又把手从怀中抽出来,好奇地翻着画像咕哝:“游公子这是要成亲了吗?那我家小姐怎么办?”
游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怎么了,下意识就没开口。
王婆愣完了很快回神:“你家小姐是谁?”
小禾瞟了他一眼:“我家小姐是谁告诉你做什么?这些莺莺燕燕哪里比得上我家小姐半分姿色?还都是没见过面的。我家小姐可是在游公子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
游青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小禾转头笑嘻嘻地看着游青:“游公子,你上回送我家小姐的那把扇子可真好看!小姐喜欢得都不肯撒手了,整天看着上面的诗句发呆!”
游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呃……”
小禾说完又开始打量桌上的画像,不停地啧啧摇头,面露不屑。
王妈妈看看小禾又看看游青,突然笑起来:“游公子,原来你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可曾想好何时下聘礼成亲?王妈妈可以为你去做个媒。”
“唉?”小禾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游公子都和我家小姐很熟了,怎么还要你做媒?”
媒婆帕子一甩,笑道:“你这笨小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这么大的事怎能少了媒人?就算是相识的,到了日子也需要有个中间人不是?”
游青刚要询问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厮是哪位,就听他开口道:“不用啦!我家小姐自有媒人来说亲,用不着你啦!”
游青张了张嘴,又听媒婆重重地将茶碗朝桌上一放,变脸变得极快,冲游青冷哼一声,不悦道:“游公子既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又何苦来戏弄我这老婆子!”
“小生并非……”
“哎呀呀!”小禾抢了话头,将画像一张张摞起来推到媒婆面前,“谁戏弄你了,你自己要来的,反正游公子是我家小姐的,你就别抢啦!”
媒婆黑着脸将画像收好,拍桌而起,扭着肥硕地屁股朝门口走去:“太欺负人了!亏得还是读书人,这么戏弄一个老婆子!哼!说出去也不怕丢脸!”
游青原本还想跟她解释一下的,闻言不由眼底一沉,想着原本也不在意能否成亲,便没有开口挽留,唇角卷起淡淡的弧度,微笑着目送她火气腾腾地离开。
围观的乡邻看着媒婆远去的身影,依旧围堵在门口并未散去,估计是想看看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究竟是何来路,他口中的小姐又是哪家的千金。
游青不甚在意地看了看门口的人,又看看小禾,温声道:“你是否认错人了?”
小禾嘻嘻一笑,手在怀里一摸,惊呼:“哎呀!我家小姐绣的荷包哪儿去了?”说着连忙低头在脚下四处找起来,一边找一边朝门口走去。
门口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小禾埋着头嘀嘀咕咕地找到院子里,提高嗓门道:“许是落在路上了,游公子我去找找!”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游青从头到尾都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虽然脾气温和,其实性子深处是带着点冷的,因此没有再多做好奇,只是朝门口的人礼貌地笑了笑。
围观的这群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小禾回来,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和游青随意话了几句家常便各自散去陆续回家了。
游青礼貌地送走了左邻右舍,又回到屋子重新站到桌前,铺开纸,提笔蘸墨,似乎先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过,神色宁静,一副漠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模样。至于那小厮,谁知道他在唱什么戏?管不了许多。
写了一会儿字,见外面天色渐暗,隐隐觉得有些渴了,便拎起茶壶准备倒茶,看到桌上的茶碗时手突然顿住,轻叹一口气,拿起茶碗走出去绕到屋子后头扔了。再回来时,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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