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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剑撩起劲风挑开弯刀,侧身欺近一剑捅进心口,若是平常人早就死掉了,然而对手却没有丝毫退却,反而贴身提膝撞来。竹青屈肘打在他腿上,一个旋身从对方胳膊底下钻了出去一剑又从背心透入,她的身高比不死人少年矮了一个头多,借着这剑用力一跃,她攀上少年的肩头一剑削下了他的头。
“竹竹!”竹青听到呼唤回头,有琴徵提着长剑从尸山血海中跳出来,看到她之后才松下一口气,纵身而下,顺手一剑解决掉竹青身边一个无双宫弟子,一把将竹青抄在怀中。
方才威风凛凛的女杀手此刻再没有半点戾气,傻傻搂着她问:“你做什么?”
“一个时辰了!”有琴徵皱眉呵斥她:“你自己不会觉得痛吗?”
竹青感觉了一下,胸口穴道还真是觉得酸酸涨涨的疼。有琴徵找了个相对少人安全的地方将竹青放下,反手将自己的水云剑插在地上,扶住竹青肩膀:“忍着点,帮你拔.出来。”
说罢根本没有等待竹青的意见,出手如电,指尖夹着雕花针头‘嗖’的就将针抽了出来,抽出来的金色长针竟沾着血迹,有琴徵狠狠一皱眉,去看竹青脸色。竹青‘啊!’的痛叫了一声,脚下一软就倒在有琴徵怀里。
就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都随着那针尖被抽离自己的身体,她颓然倒下,揪着有琴徵的衣襟。有琴徵将她翻过来,接着把其他几根辅助用的针也抽出来,竹青闭眼瘫在她的怀里,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竹竹?”有琴徵看她了无生气的样子,担心不已。刚刚那一个时辰里的竹青,就像是从时光之中寻回的,以前那个潇洒快活的竹竹的剪影,而眼下,她又是那个隐藏在黑衣之后的竹叶青。
“竹竹,你没事吧?”
“……没事。”竹青抬头对她虚弱的笑了笑:“好了,把我送回后方去吧,我现在也没法作战了,不会乱跑给你添麻烦的。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别耽搁了。”
有琴徵心中说不出的空,看着这样的竹青她一点也不高兴,虽然竹青已经不再任性,不再胡闹,可是那样的她,看上去也一点都不高兴。
混乱之中容不得她多想,有琴徵将竹青抱起来几个起落就回到了后方,将竹青交给后方收容伤者的池梦鲤,自己又返身投入战场之中。
“小神医,你在看什么?”竹青百无聊赖的倚坐在一块石头上,地上摆满了断胳膊断腿的己方伤员,不少青阳派,赤霞山庄,秀水坊等大门派中会医术的弟子在满地忙碌。可是医术最精湛的那位却频频扭头望向战场,一脸不安焦急的模样。
听到竹青的问话,池梦鲤怔了一下:“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很不安。”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她的姐姐……池墨鲩,那个虽然没有血缘却陪伴照料她多年,她深爱女子,就在那战场上。尽管知道她武功高强,又身经百战,可是总归不安心。
池梦鲤无数次的说服自己,可是心里的慌乱却越来越明显。
“你担心巡察使啊?”竹青刚想说没事,却想到池墨鲩是去刺杀那位无双宫主了,直到现在无双宫主身死的消息都没有传来,那么池墨鲩……
“梦鲤!”竹青听到有琴徵的声音回头,刚张嘴:“你怎么又回来……”就看到了她手中抱的那人。
一身战袍染成血色,手中七尺长刀仍紧握不松,长发散落被血染湿,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而竹青眼尖,一眼望见了池墨鲩胸口一道宽得吓人的刀口,还有她垂落的左手……只有三根指头。
“姐姐!”池梦鲤惊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的扑上来将池墨鲩抢过去。然而池墨鲩命大,尽管失血过多仍旧吊着一口气,池梦鲤一探脉就松了口气,撕开她胸前衣服,被弯刀穿透的伤口创面大得夸张,池墨鲩至少两根肋骨都差点直接被切断了。池梦鲤泪眼婆娑,一边给她急救包扎一边向有琴徵道谢。
有琴徵道:“我就是把她给捡了回来而已,顺便止了一下血,你快给她上药吧。”
池梦鲤一愣:“你没给她吃药?”
“什么药?”
池梦鲤低头皱眉,池墨鲩的出血量绝对是有人喂了她止血提气的灵丹妙药,这才勉强吊着一口气被救回来。既然不是有琴徵,还有谁有这样好的药,并且舍得喂给别人?
疑惑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无暇顾及便忙着动手给池墨鲩包扎止血上药喂药。
这一场战斗极其惨烈,无双宫的大部队近万人在江州城折损接近三分之一,无双宫主安弗锐重伤逃走,一百名不死人近乎一半都折在此役。而扬州出发的四千多人战死八百余,几乎人人负伤,江州城一千余人只剩六百,所有战斗力几乎死伤殆尽。
无双宫的人强行闯过江州城后,江州城外的地上都是血红血红的,所有的草叶都被染成红色。
卿言收到蜀州城唐烟儿的消息放安弗锐过去以减少伤亡,待安弗锐带人走后便出城救助伤者,打扫战场。在安弗锐的车架处收敛了十余名身着水红舞衣的秀水坊弟子尸身,忽然有人叫了起来:“飞镰使!”
“副城主!副城主!飞镰使……”
卿言不耐烦的指使人去看看,那人去了,望了一眼飞奔回来,连滚带爬跪倒在卿言脚边:“副……副城主,尸体中……发现了飞镰使殷寰!”
“什么!?”卿言瞬间从轮椅上坐起来,几乎差点扑下去:“你说什么?殷寰不是在扬州吗?池墨鲩在干什么?她怎么会让殷寰来?你看清楚没有?确定那是飞镰使?”
“属下……属下再去看一遍!”那人又连滚带爬的去了,然而哭丧着脸回来:“回禀副城主……真的是飞镰使。”
卿言一时怔愣,看着远处的下弦月,久久没有说话。
殷寰……殷寰……天赐佳儿,此子应还。
仿佛还能记起那个天资聪颖的小女孩儿骄傲的站出来的模样,她笑着从屏风后面跳出来说,寰儿有个好办法!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她拜别父亲城主与自己,踮起脚看看那个取代她享用幸福童年的孩子,转身走入江湖的模样。
她在聿赍城中玩耍时可爱天真的模样,带着烟儿一起跑来跑去,懂事聪明的模样。
还有她拜入秀水坊之后,穿着水红舞衣悄悄溜回家,躲在窗外偷看与城主议事的父亲,突然钻进来吓了三个大人一跳,那少女娉婷美丽的模样。
她成为坊主之后,智计百出,周旋在秀水坊与聿赍城之间,那蕙质兰心,狡黠娇媚的模样。
那孩子是从小看大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卿言扶额叹息,不知该要如何与烟儿交代,如何与江南巡察使交代,又如何与归来城中的小神医交代。
池梦鲤忙着照料池墨鲩,战斗结束之后伤者全部都要转移到江州城内,她也跟着转移池墨鲩。池墨鲩发着高烧,一直昏迷不醒,池梦鲤用尽平生所学,只想尽力让她好过一些。现下性命是无忧了,只看她什么时候退烧,会否留下什么隐患。
待得进了城安顿好池墨鲩,池梦鲤心里好歹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见池墨鲩烧得满脸通红,汗水满头,便打湿了手巾给她冷敷擦汗。忽而猛的被池墨鲩一把抓住,她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攥住池梦鲤的手:“……”
“姐姐?”
“……寰儿……”
干裂的嘴唇不住的喊着那个名字,池梦鲤长叹一口气,不知自己应当嫉妒还是心酸。她喜欢的人,那么的喜欢着别人,而那个人却也是她无法去妒忌的人。
难道这辈子都只能默默看着了?
之华说的没错,难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们家的通病吗?
“姐姐,我……”
“寰儿……寰儿……嫁给我……”
池梦鲤怔愣一时,池墨鲩仍在昏迷中不断的说着胡话,美丽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充满挣扎和追悔的脸上划下第一道泪痕,接着便如流星逝落,一颗接着一颗。
仿佛眼见珍贵之物陨落而无能为力一般沉重的悲恸,仿佛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一样的绝望,池梦鲤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觉得到这一刻,她终于能死心了。
“寰儿……嫁给我……寰儿……”
纷乱的记忆里仍是殷寰靠在窗边难得含羞带怯的模样,俏丽容颜染着红霞,被自己抱入怀中柔若无骨。窗外安静的庭院,满眼绿意,岁月静好,微风轻过,撩起殷寰的长发裙摆。眼前忽而又成了春日的秀水坊,满眼俱是粉色的桃花,灼灼其华,而其中最美那朵,是穿着水红舞衣,腰带双剑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转眼,她踏在巨大的皮鼓上翩翩起舞,双剑折射出艳阳,红袖翻飞成霞光,周围无数的秀水坊弟子与她一同举剑,风姿飒沓,凛凛风华。那时还犹带青涩的少女走来摸摸自己的头,笑着说:“是你啊……”懵懂的自己在想什么呢?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切,生命,平安,幸福的生活,自己的一切都是属于这个少女的,是她以一切交换了自己的一切。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外面似是天光未开,殷寰侧身将自己揽进怀中,看不见面貌,只听到带笑的声音:“哎呀,墨鲩怎么哭了呢?爱哭鼻子的小墨鲩,真可爱呀……”
“才不是……”自己含含糊糊的反驳,但是被她拥抱的感觉那么好,真是一点也不想坚强起来。
听到殷寰银铃一般的笑声,带着玫瑰色的宠溺说:“好好好,墨鲩不哭了哦,那么多的眼泪啊看得我好心疼。”
心疼吧,心疼吧,如果那么心疼的话,就不要让我哭啊!如果那么心疼的话……你就不要离开我啊!
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姐姐……!”似乎是之锦的声音,穿透了梦境,将她唤醒。池墨鲩从床上睁开眼,仿佛有所感应一般望向紧闭的门外。她顾不得自己满脸泪痕,衣衫不整,也无暇关心身在何处,此间何时,她努力撑起身体从床上滑下去,扶着墙推开了门。
门外池梦鲤跪在地上掩面痛哭,而停在院子中的一副担架上,白布盖着一个人的身影,从白布之下垂落着染成鲜红,干涸之后又凝固成褐色的舞衣。
那是凝固的血色,只是不知,这血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池墨鲩脑子里静静的想着这样的事,竟推开门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姐……”池梦鲤惊惶的看着她,一身白衣的池墨鲩如同一缕幽魂一般来到她身边,池梦鲤制止不及,就看她伸手揭开了白布。
白布之下依然是那张美丽的容颜,静静的闭着眼就彷如睡去。池墨鲩起身,眼泪‘啪嗒’重重打在殷寰的脸上,她低头去亲吻她已经冰冷青紫的唇,喃喃道:“心疼么……?心疼的话,就醒过来啊。心疼的话,就回来啊……不然,我会一直,一直哭下去的……”
池梦鲤捂着嘴哭得已经不能自己,而她仿佛全无感受,温柔的替爱人理顺青丝,拢好衣襟,摸到身上被弯刀划得横七竖八的狰狞伤口时,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抱住了那具冰冷的身体大哭起来。
殷寰……为什么不醒来?你已经不会为我心疼了吗?可是见你受伤,我很心疼啊!
“姐姐……?你做什么?”池梦鲤见池墨鲩吃力的试图抱起殷寰的尸身,连忙上前阻止,可是池墨鲩一把推开了她。
她的眼神清亮,透着不可逆转的坚持。
卿言在旁默默看着,即使池墨鲩抱起殷寰的身体走出了院子,他也没有阻止,只是吩咐手下悄悄跟上。
“小丫头……”卿言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的叫池梦鲤。
池梦鲤抬头,他问:“你还好吗?”难得那么的温柔。
池梦鲤摇摇头:“不好。但是没关系。”她看了看姐姐远去的方向,拉出一丝苦笑:“还有很多病人需要我。”
那时的不安,原来竟是血缘天性吗?在她庆幸看到池墨鲩活着回来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她的姐姐,她真正的亲姐姐,却已经沉眠在战场的一片角落。
池梦鲤擦了眼泪快步走进房中去,池墨鲩既然醒了就没事了,现在强迫她回来休养也没有用,卿言会让人跟着她,不会让她有事的。池梦鲤觉得自己是以近乎残忍的清醒理智在劝服着自己——还有很多活着的人,你可以救。还有很多人,如果你在,他们就可以不必死去。
她回房收拾好药箱针囊返身出去,忽而觉得这日的天特别的高远,世界大得令人感伤。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的时候很丢脸的把自己虐哭了……//////【捂脸跑】
这一章与上一章的内容提要出自同一首诗,乃近代诗人陈衡恪的《题春绮遗像》
全诗为: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
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
去年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