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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在不远处田头一座孤坟,坟头草厚土薄,简陋至极。姜黎放下手中物什,伸手去拔草,唐烟儿赶忙搭手帮忙,清理了杂草,垒几块石块,压上纸钱,再来点燃香烛。
姜黎手持线香,脱了皮氅跪在地上,对着坟头道:“爹,娘,小黎来看你们。”
唐烟儿帮着烧了纸钱,两人就起身往回走,说起次日便是论剑会,论剑会是对战的形式,一对一的层层晋级,又因人数众多,举行了开幕式以后先在各殿各所选□,前五十名才于拙剑台上比试。
实则,能上去拙剑台基本就算是拿到了名次,但唐烟儿并不满足这一点,仍嘱咐姜黎全力以赴。
两人还没走到镇上,身后一直跟着的白衣就拜上前来:“禀告小师叔,正街上天权殿和开阳殿打起来了!”
唐烟儿眉一挑,不慌不忙道:“小孩子么……过个年还非得打个架才过得去,叫人拉住,我马上过去。”姜黎听她说人是小孩子不由得好笑,这青阳山上青衣以上随便哪个都比她大,就她最小,此刻居然还一本正经面露不屑的说人家!
唐烟儿转头对她说:“我去处理一下,你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找有琴姐姐和阿羽玩,逛逛花灯吃吃元宵什么的,完了若有空我去找你,若没空你就自己跟他们回去休息,知道吗?”姜黎听她如此嘱咐自己,不由摸摸她头:“烟儿真是长大了。”唐烟儿略微窘迫,扭头走了,她轻功一起无人可追,两个白衣只好赶紧跟上。
姜黎慢悠悠的回到正街上时事态已经被控制住了,六七个人被五花大绑拴在道路两旁的店家柱子上,被绑的人鼻青脸肿还争相叫骂对对面的人吐口水什么的。围观的退在道路两头,中间只站了一个穿绯色五福团花织锦长衫的唐烟儿。
唐烟儿负手踱步,懒洋洋的打量着两边的人:“真好意思啊,天权殿掌殿袁玮师伯入室弟子和开阳殿竹居张教习亲传弟子,都嫌这大过年的自家师父太闲是不是?还有你们,一群白衣跟着凑什么热闹,他们有师父撑腰,你们有吗?天枢殿的棍子打不怕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含讥带讽,她本人还嘴角噙笑一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表情,招招手,跟在她身边的两个白衣搬上来一把椅子,一张小桌,酒菜奉上,让她坐着慢慢训。
左边绑的开阳殿的白衣叫道:“是他们天权殿的出手在先!他们仗着人多四个打一个,我们看不下去师兄被欺负才帮忙的!以多胜少算什么好汉!我呸!”他一口口水没飞过去,落在唐烟儿脚边几寸处,唐烟儿狠皱起眉:“那你去跟他单挑吧。”
这只是一个白衣,对面却是入室弟子,那人即刻噤了声,一会儿,底气弱了不少的说:“我只是一介白衣,拿什么跟他打?”
唐烟儿奇道:“你也知道啊?那你还跟他动手?”
那人涨红了脸争辩:“我不能眼看同门受辱袖手旁观!”
“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少侠好气概!”唐烟儿拍手道,示意人把他嘴堵上,把另一边的人口里的破布扯下来:“你们又怎么说?”
“小师姐明鉴!是我先买的那个花灯,准备赠予师妹,那家伙硬要跟我抢,毫不讲理,还动手推人!若是推我我也不与他计较,可是他竟推攘几个师妹,师妹们都是姑娘家,哪能让他如此唐突,我心中不平因而出手,自知有错,请小师姐惩戒!”这个家伙明显就上道多了,唐烟儿笑道:“你倒是个怜香惜玉的。”
“你们几个真够无聊的,为了争个花灯也能打起来,来人,把花灯给我。”她接过花灯托在掌上,就见花灯内的灯火突然暴涨,瞬间就将整个花灯全部湮没,而她浑似无碍的拍拍手掌,落下一地黑灰,这一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双方白衣弟子,是非不分,黑白不查,眼见同门失仪不加以劝阻反而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导致失态扩大,一律上天枢殿领罚。又因元宵佳节扰人雅兴,令各位师长面上无光,从重处罚,全部降格一级,以儆效尤。”她着人押着白衣回山上去。
“对了,你。”她指着刚才吐口水的那个白衣说:“既然少侠仁义双全,就责令你带队上朝阳峰,去了就不用回来了,以后就待在朝阳峰扫地好了。”
剩下的一个入室弟子,一个亲传弟子绑在街上,她冷笑一声:“别以为有师父撑腰就能横着走了,若是做了蠢事,只怕你们师父巴不得能把你们丢了,我知道这青阳山上找个师父不容易,多年经营若是因为意气之争毁于一旦得不偿失。两位师弟还是长长脑子的好。”言罢吩咐人赔偿街上打架导致的损失,给各位商户赔了罪,对那两个人说:“两位师弟就在此靠着柱子冷静一下吧,此事我也不上报了,天亮后再着人来为你们松绑。”
处理完了,忽而回头问那个自觉自动一直跟在身边的白衣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做事?”
那白衣一听赶忙跪下:“回小师叔,弟子天权殿松居赵志东赵师傅门下,名叫钱铜!”
唐烟儿一笑:“真是个富贵的名字。你既为天权殿弟子,刚才如何不为天权殿说话?”
“回小师叔,人各司其职,我既受命随小师叔暂掌戒律自然不得假公济私,偏袒包庇!且小师叔在此一切听凭小师叔吩咐,弟子不敢逾越!”
“嗯……好,你回去禀告自家师长,说唐烟儿向他讨人,若是令师愿意给我个面子,便去玉衡殿找掌殿穆先报道,归入我流云居。”
那白衣弟子钱铜大喜,跪地磕头:“是!”又犹豫一下,乞求道:“弟子无状!还想恳请小师叔大发慈悲,我这师弟从小跟着我,生性鲁莽耿直,但好在为人老实勤快,一直受我照顾,若是我走了,怕他一个人受人欺凌,求师叔让他也跟我去吧!这小子别的长处没有,绝对忠心听话!”
旁边那个白衣一听也赶紧跪下求道:“求小师叔怜悯!”
唐烟儿不欲多做纠缠,随随便便就点头应允了。
天权殿那边才出了丑,听说唐烟儿要人,忙不迭的把弟子一番训诫送了过来。那两个白衣打理干净倒是人模人样的,一个叫钱铜,瘦高个,功夫不怎么样,但是脑子机灵会看人脸色,带着挺顺心的。另一个叫王大宝,确实鲁莽,十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好在也确实听话,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听。
唐烟儿将他们安排在流云居,平时给自己跑跑腿,她负责的事情越来越多,自己一个人难免分/身乏术,有了人差使,就轻松了许多。
正月十六论剑会开始,两天之内就决出了前五十名,姜黎幸在其列。
第三天就是重头戏了,拙剑台早早布置好,三面摆上桌椅,树起大旗,架好擂台。这擂台不是平的,而是几个高低不平的小台子叠在大台子上,大大增加了难度,这个主意是唐烟儿出的,说为了考察弟子们的轻功。
论剑会辰时正式开始,掌门致辞,各殿训话,宣读规则,唐烟儿坐在景年下首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规则是一对一对打,要求一炷香以内结束,落下擂台为输,失去武器为输,剑指要害为输,自动认输为输,若是一炷香内不能决出胜负则由各殿掌殿及掌门判定。
最小的台子更像一根梅花桩,放脚都难,更枉论比武。
前面几场唐烟儿都眯着眼睛,直到姜黎上台。
姜黎身为白衣,自然只有白衣可穿,今日因比武需要,穿了箭袖短摆的练功服,系着石青色腰带,持着一柄无锋剑走上台。比武要求点到即止,因而都是无锋之剑,倒也不显得姜黎怪异。
第一场是对上一位天机殿弟子,看衣裳不是入室就是亲传,打到这里,像姜黎一般一身白衣的已经很少。
两人面向师长行了礼,相互拱手摆开架势,就听仲裁一声令下,那个天机殿弟子挥剑而上,势如破竹,姜黎一个旋身灵巧的落在了最高处的落脚台上。她早先就与唐烟儿商定好了,她跟唐烟儿学的轻功,比别人都灵动迅捷,配合这擂台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天机殿弟子见她躲闪,拔腿追来,姜黎居高临下一剑下劈,天机殿弟子不防她如此硬来,连忙招架,两剑相交,姜黎得了地势的便宜,震得对方立脚不稳,趁势跳转对方身后,回身急刺。
那个弟子此时已经失了节奏,三两下就被挑飞了剑,姜黎获胜。
她收敛心神调整呼吸,借着拜谢师长仲裁的机会去看唐烟儿,就见那椅子上的人笑得一脸得意,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不由得抿唇莞尔。
转眼大半天过去,姜黎越打越难,终于落败在玉衡殿大师兄手里,也不算冤枉。
最终结果姜黎排行十六,成为了前二十名里唯一的白衣弟子,一时众人哗然,风头无两,众位掌殿都亲自勉励许以厚望。
姜黎此生还从未得到过如此瞩目,即使累得半死,还不慎受了伤,唐烟儿来时也只见她满脸兴奋欢喜。
“烟儿!”她见唐烟儿进门来欢快的叫道。她在最后几场的时候被另一位师姐的剑戳中了背,即使没有开锋也依然见了血,此时刚刚包扎好,外衣都还没系上。
唐烟儿拿大氅给她披上:“你出了汗,又受了伤,下来怎么也不把衣服先披上?”
“没事,烟儿,我可能跟你去扬州了?”
“自然。”唐烟儿笑着低头,对着坐在床上的姜黎:“姜黎很厉害,如我所料,让那些家伙们大吃一惊啊!”
姜黎不好意思道:“多亏了烟儿……”
“那你就好好休养,估计这段时间你门口又要繁忙起来了,不管什么人来都不用理会,只管把事情都推给我就是,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立春之后我们就出发。”
果如唐烟儿所言,自从姜黎拿下论剑会十六,住处的门槛都被踏矮了三分,各处掌殿,殿判来表扬嘉奖的,送礼道贺的,同门上门探望的,不胜枚举。幸好唐烟儿之前就把她托付给飞篱,还不至于有人来跟七殿之一的掌殿抢徒弟,大师姐有琴徵一发话,来访者通通请去正殿喝茶,连姜黎的面都见不到。
有琴徵来姜黎房里看她,如今两人是师姐妹,虽然姜黎还不太适应,有琴徵却对她照顾有加。
“小黎,伤口好些了么?”
姜黎见是有琴徵连忙站起来:“多谢大师姐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有琴徵好笑:“之前与我吃饭喝酒时也不曾拘束,如今却是正儿八百了,这可没意思了啊!”姜黎无奈,就知道这几人个个长得一脸正气,就没一个是真正正经的,连最最靠谱的有琴徵也是这样爱戏弄人。
她为难道:“之前是平辈论交自然不同,如今入了师门,再像以往那样,就没大没小,失了规矩了。”
有琴徵靠在她桌前支着下巴,满脸费解道:“我真是奇怪啊,小烟儿那么个跳脱不羁的性子,怎么就独独对你情有独钟呢?她分明最是讨厌别人把规矩挂在嘴边,你呢,偏偏就是总把规矩挂在嘴边。小黎难道是故意的吗?”
看她那劣质的笑容也知道是开玩笑,姜黎委屈的说:“我也不想的啊……”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容不得自己放松,深怕一时松了警惕哪天就要因为逾越而获罪。
“好了,咱们几人私下里就不要这般拘束了,太严肃会老得快哦!”有琴徵俏皮的竖起一根指头在姜黎额头上点了一下,姜黎只得应是。
“没事就出去走走吧,我给你保密,让那些追上门来的消耗一下去年的陈茶。”有琴徵笑说,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啊……黛湖边上的彤管都红了呢。”她别有深意般的看着姜黎:“小黎可有爱慕之人?”
有琴徵走后,姜黎愣了好久,彤管?
她自然是知道彤管的,彤管草又名酸彤管,初时为草,长成后其茎形状如管,外皮颜色呈略紫的红色,高可接近一丈。把它砍下来,靠根的一头削成尖头,靠梢的一头削成平头,可在尖头把它吹响。若像笛子似的在管上挖几个孔,还可吹出音调来。把红色的外皮剥去,厚厚的草管还可吃,略带酸味,故名之为“酸彤管”。
这都只是草而已,真正令她愣了这么久,以至于面红心跳的,乃是由于此草出自《诗经》: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从此便成为爱情的象征,传说将每年春天第一支转红的彤管草赠给爱人,便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是……这与她何干?
上山五年,她早就知道黛湖附近有彤管草,可从未去摘过——她没有可以送的人。
尽管如此,当她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黛湖边。远远的就看见湖水边一片一片鲜艳的红,一丛一丛的彤管草齐腰高,把湖边的湿地盖得严严实实,若有人站在当中,便像是被埋在了红色的高草里。
这时有风来,高草一层一层波浪一般的起伏摇曳,美好得梦幻一般,空气中飞扬着高草的草须,丝丝缕缕细长如发。人立其中,满目鲜红,意摇神驰,心旌激荡。远处还有少年在挑选最漂亮的彤管草,即便已经不可能是第一支转红的,但送一支漂亮的彤管草给心上人,也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姜黎看着那些惹人喜爱的红草,不自觉地竟升起几分兴奋,走下去四处看了看,这株草长得最高,可惜草须太稀。那株草颜色艳丽,就是短了点儿,不知不觉手上已经抓了一把,鲜艳的草杆光滑发亮,草须像编好的马鬃一样整齐蓬松,她停下来看看手里一丛漂亮的彤管,满脸的笑,却渐渐黯然。
送给谁呢?
摘都摘了,便扯了一把草须编好捆起来,抱在怀里往回走,她望望缙阳峰,心里想到一个人。若是那个人的话,也许还不知道山上有彤管草呢,若是送给她,想必会很高兴的吧?
这样想着,脚步就轻快起来,一口气上了缙阳峰,径直就往流云居去。
她如今已不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怀中又抱着这样鲜艳的一丛彤管草,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无奈之下她只好学唐烟儿的行径,飞檐走壁翻墙越户摸进流云居。
唐烟儿似乎不在,她与唐烟儿太熟,直接就进了她卧房,结果一进去,就看见靠墙立着一大堆……那的确是一大堆,都快铺满地上的彤管草。被漫不经心的堆在墙角,有的已经折断了,草须满地都是。
姜黎呆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怀里的彤管草沉甸甸的,先前雀跃的心情却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姜黎?”唐烟儿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看到她怀中的彤管,高兴的问:“彤管草?给我的吗?”
姜黎愣愣的看着唐烟儿脸,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说:“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彤管】《诗经·邶风》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关于这句话有三种解释,一说彤管是红箫。二说是赤杆笔。三说是荑草。今认为第三最为合理,虽然教科书上并不这么写(摊手)。
【酸彤管】有一种植物叫“酸彤管”,初时为草,长大后,其茎形状如管,外皮颜色呈略偏紫的红色,高可达一米以上。把它砍下来,靠根的一头削成尖头,靠梢的一头削成平头,可在尖头把它吹响。若像笛子似的在管上挖几个孔,还可吹出音调来。把红色的外皮剥去,厚厚的草管还可吃,略带酸味,故名之为“酸彤管”。——来自网络。
【彤管草】将第一只转红的彤管草送给心上人,便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说法来自小说《蜀山的少年》此处化用。
【关于彤管草】因为年代久远,此草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文中种种皆为化用虚构,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