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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姜黎来说,这一系列的动荡于她意义都不大,换了个掌门,这是让她有些忐忑。因为上一任掌门闻人秋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虽然为人看上去严肃了点,但是只要稍有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几乎是从不生气动怒的,而且耐心又好又亲善,连姜黎这样的小弟子平日里见了都会笑着招呼,所以是很得人心的。
这新上任的掌门景年就不一样了,青阳派里的人哪个没有听过景年的事情,那些故事在人嘴里被嚼烂了,都成了传奇。明明人都还在这儿呢,却好像在听几百年前的人的故事一样,姜黎有时候会怀疑,如果景年本人听到了那些故事还认不认得出故事里讲的是自己?
传说中的景年,一时是作为背叛青阳派的叛徒出现的,一时是作为惊鸿剑出现的,一时又是作为江湖上那个任侠仗剑,洒脱不羁的景年出现的。有些弟子私下里嘀咕这叛徒都回来当掌门了,心中多有不满——这多半是那些位高人老的师叔师伯门下的。有些呢,则是一面期待和憧憬,希望哪天能近距离的接触一下这位新掌门,别管他是叛徒还是惊鸿剑,关键是——他多英俊啊!而且还未娶亲呢!
好吧,后者是姜黎院子里的师姐们。当然,也或许青阳派里泰半的女弟子都是这样想的。
只是那位掌门的亲传弟子——据说,还是开山弟子和关门弟子,反正景年掌门放了话了,他就这么一个徒弟,不打算收第二个。在这样一个前任掌门刚刚故去,三个月孝期都还未满的时候,身为徒孙不仅不披麻戴孝,甚至还穿着她那些招摇的衣衫到处跑,简直太不像话!
听到‘招摇的衣衫’的时候姜黎愣了一下,她记忆里的那位小神仙不是穿着一身白衣么?虽然白衣上明绣暗绣是有些多了,但是那不也是同色素丝线的么,如果她当真穿着大红大紫,恐怕姜黎也不会觉得她是小神仙了。
但随即她又想起她领子里顽强的冒出头来的朱红中衣领子——谁连中衣都要穿得这么招摇扎眼?听说不是个小子是个女孩儿呢!啊?呸!女孩子这么不像样子,还不给掌门丢脸吗?
师姐们热烈讨论的时候姜黎窝在自己床上摸着黑悄悄数钱,山上的弟子们青衣以上就有俸拿,青衣弟子拿季俸,白衣弟子拿月俸。虽然钱少,但是耐不住姜黎会攒,况且山上确实是不怎么需要花钱的,加上姜黎还有些小门道,摸摸罐子里沉甸甸的一罐子铜板,手感特别好!
小神仙的中衣领子是挺招摇的,哪有人一水儿的素色衣裳里非要岔一件朱红的?但是不可否认的,那抹朱红配着她腰上艳色的腰封和玉佩穗子,还真是特别好看。
把怀里的罐子搂紧了,准备明天抽空把它藏好,就算大丧期间他们这些小弟子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该起多早起多早,一点躲不到懒的。姜黎把旧被子裹裹紧,在师姐的鼾声中很快睡着了。
青衣弟子们是寅半起身,三刻晨练,卯半早饭,然后就是早课一类繁杂琐事,一直要到中午才能歇下来。而停岚院流云居内的那位却是睡到巳时才起,趁着这几天景年才刚上任各种杂事繁多没空一大早就掀她被子赶她去练功,唐烟儿结结实实的睡了个够。太阳都晒了屁股她才懒懒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一番就直接翻墙越户而出。
她循着厨房的香味一路踩着人家屋顶直线而去,准确的落在厨房的屋顶上,厨房内膳食坊的青衣弟子们正忙着准备午膳,一个不留神桌上的点心吃食就少了几盘,转头四顾都没找到。
屋顶上那位就着人家新鲜出炉的点心填饱了肚子,把空碗碟扔回桌上。唐烟儿平日里总是要景年赶着才肯去练功,唯独轻功练得勤快——因为不用走路,只要稍有距离她都要飞过去——懒成这幅德行却意外让她一身轻功踏雪无痕。
那些青衣弟子自然是抓不住她的,她满意的踱步而去寻个地方晒太阳去。这个青阳派处处都是些讨厌的人,一会儿不许这个,一会儿不许那个,管手管脚,管头管尾,真真讨厌!
除了风景尚好,这里大概再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原来以为师父便是最受不得如此束缚的人,却不想当他真的回到了这里,束上白玉冠,端上一脸正色,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都不见,一派丰神如玉竟然也是那么的适合他。
他是那么的留恋这里,熟悉这里,既爱,又为什么却要离开?
春日温暖的阳光晒得唐烟儿昏昏欲睡,太过纠结的事情她不擅长考虑,她半睡半醒中梦到爹爹在世时那副肆意洒脱的笑貌,和师父当年温润如玉。
姜黎一早起身就忙碌个不停,心里却惦念着昨日从床下取出的那一坛子铜板,到了中午好不容易偷到了空,便脚底抹油溜回房里去取出来,出来前还细细的数了一遍,一共八百六十个铜板,满满的装了小小一个粗陶罐子。
背着人悄悄跑去天机殿后厨房,她以前在这里做事,就把铜板都埋在厨房后的梧桐树下,如今算来该有几大贯了。
看看四下无人,她从背后剑袋中摸出一把小锄头,手脚麻利熟门熟路的就挖了个坑,刚把陶罐放进去,就听不远处一声嗤笑。
她吓了一大跳,立刻起身回看,却没见人,那人又笑了一声,声音清冽仿佛清泉。姜黎抬头,这才看见那个倒趴在对面屋顶上的人。
“你埋在那里也太不保险了吧?随便是谁都可以挖走啊。”那人真是一点也没有窥破不该见之事的自觉,反而闲闲的评论道,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瞬间让姜黎觉得熟悉,再一看——这不是那小神仙吗?
与那日小剑童般的打扮不同,她散了头发披在肩上,只用根红绳散散的系着,青丝顺着肩头流淌下来,虽是小小年纪倒有几分她师父那般风流意态。一点也不顾自己白衣如雪,在青黑的屋瓦上猫儿一样懒懒的伸着懒腰打着滚,姜黎不由得心下忿怨,她那衣服可都是青衣弟子们在洗!
“你倒是有意思,我以为这青阳派里的人都是如那白胡子老头儿一般的刻板老朽呢,原来还是有会自己偷偷藏银子的家伙啊!”她说着眯起眼睛笑起来,那可真是个好看的孩子,快活自在的光芒在她眼里像星子一样闪亮跳动,让人一看就喜欢。
姜黎无意识的搓了搓自己手指上的泥土,欲要低头又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位,只得硬着头皮道:“师兄……啊不,师姐……”想起她貌似是个女孩,临时改了口,那人却不满的撅起嘴:“你看上去比我大好几岁呢!”
“呃……这个,师门顺序以入门为准,不拘年龄,听说师姐稚子幼年便拜入掌门门下,自然是比我先入门的。”姜黎作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弯着身子。
屋顶上那人轻轻巧巧将身一翻——姜黎看见,她原本倒趴在屋顶上,只是顺势往右打了个滚儿,肩肘一撑便翻身坐起。她本是习武之人,自是知道那动作简单中的困难,如是一般人想要这样做的话,不知要怎样的腰腹肩臂力道,她那般轻巧显见是使了内力巧劲的。可是那样的内力巧劲又该是多么上乘的武功呢?
姜黎微有艳羡,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对方是掌门唯一的弟子,整个青阳派没人不给几分面子的人,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青衣弟子,该如何自处,她自然知道。
“可我不爱听。”那人如此霸道的说:“别那么叫我。”她板起脸来,却又马上笑出来,好像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天生就不适合忧愁严肃一样,双手一撑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姜黎身前。
“我叫唐烟儿,你便呼我名字即可。”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落在女孩身上,她貌似甜美却一身倜傥张狂,那种幼小稚嫩的气场莫名的让姜黎羡慕。
一直低着的头好像自有不甘,此时却不听她理智呼唤任性的冒起头:“嗯,唐……烟儿。”
“你叫我烟儿真好听,比师父好听。”女孩笑得灿烂又做个鬼脸:“师父叫我总是这样。”她板起脸皱起眉学着景年无奈又恼怒的样子粗声粗气道:“唐!烟!儿!”
姜黎顿时被她逗笑,唐烟儿便也咧开嘴笑,末了想起:“欸,你叫什么?”
姜黎被她一问顿时醒过来,虽然也并没有规定门徒不可私蓄银两,但是以她的地位要储蓄这么些钱却是蹊跷的,不必说,自有些钱是她到处抠出来的。这种事本来也很正常,如是谁去采买办事,总要克扣些的,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被发现的话罪名就大了,姜黎又怎可随便告知对方姓名呢?
谁知道她此刻称朋道友,下一刻背转身去会不会就去告诉了掌门?
见她面有犹疑,唐烟儿却不问了,掸掸衣袂道:“你若要藏东西,切不可往谁都去得到的地方藏,最保险的不是找不到,而是取不到。如果你要埋,就埋得挖地三尺都挖不到,但是那未免太难,而且如果真要挖,总有人是挖得去的。所以你要藏,就要往高处藏,高到谁也拿不到,就是知道了,看见了,也只能望而兴叹!”
姜黎看她面上是那样骄傲得意的神色,也不由向往,可是……“可是我去不了什么高的地方啊……”她的轻功也就能跳个屋顶罢了,还不能是玉衡殿那样的大殿屋顶,只能是厨房这种小屋屋顶才行。
“啊……”唐烟儿看来是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这种问题,稍微愣了一愣,却不愧她从小跟着景年走南闯北,馊主意不少,也够义气,当即拍着胸口道:“那没关系,我能啊!你只管说,这青阳山上哪里最高,我都能上去,保管别人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