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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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自来啊。”高长卿穿上木屐走过小花园,“怎么,汲香室关了门,无处可去,想家了?”
“是啊,这偌大的雍都,无处可去呢。”真姬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徐徐喷了一口烟,“哟,搬进来没两天,家里的祖庙就翻修了呢。果真是儿子好。”
“什么?”
“你的香火怎么办?”真姬挑着眼角望向他,“你打算做一辈子他人的男宠?祖宗们答应么?”说着,她娇笑着伸手,整理整理他的衣襟。
高长卿皱起了眉头。今天的真姬格外嚣张,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他想要逐客了。真姬却往里走,脱掉木屐登堂入室。高长卿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进了高大幽深的祖庙。他赶紧追上去,“喂,这里只有高家人能进的。这个规矩你不该不懂。”
高栾和婵娘不知道打闹到哪里去了,祖庙里只有真姬一个人,她站在厅堂的正中央,背对着高长卿,周身被幽暗的蜡烛照出轮廓,高长卿感到一阵诡异的寒气。“喂。”他上去按住了真姬的肩膀,真姬反手就他制住,丢了出去。高长卿一头撞在香案上,痛得死去活来,“你……你力气好大!”
“是你太没用了。”真姬跪在地上,朝密密麻麻的主祏行礼。高长卿捂着肿胀起的淤青,不明所以,“你这是想要干什么?”他干笑了一声,“你是想进我家的门么?”
“为什么女孩子就比男孩子低贱呢?”真姬丝毫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他发怔,“庶出又比嫡出低贱呢?为什么出身就决定一切呢?”
“你……”
“世上有的是人不信这一套,也受够了你们这群命好的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真姬款款上前,拿烟杆抬起了他的脸,“从你出声开始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的小弟弟。从此以后你会尝尝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没有爱,饥饿,绝望,孤单……但是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高长卿的眼神游移,“你喝醉了么?你在说些什么?疯女人。”他不高兴地推开她的烟杆,“快滚出去,被君侯看到你在这里撒野,我可不会救你。“
“他不会来了。”真姬在他背后愉悦地笑起来,嗓音低哑,“你真不该离他那么远,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不在他身边,有的是人愿意见缝插针。”
高长卿猛地转身:“你知道些什么?”
“今天去涑水河谷打猎的可不止是姜扬。你不去真是可惜。你真该好好看看那场面,成片成片弹劾你的人,一件件,一桩桩。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的叔叔。我的小弟弟,你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高长卿的眉头越皱越紧,“你在说什么……”
真姬怜悯地望着他:“你这个蠢货。即使不为自己想想,不为你阿姊想想?她的肚子遮都遮不住,头一个就会被君侯砍头。”
她展露出一个姣美的笑颜,带着胜利者的洋洋得意,叼着烟走了。高长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叫来黑伯,“赶紧把二少爷和夫人送去费地。再派一辆轻车去行宫。”
黑伯不擅长反抗,但是他审慎地看了一眼高长卿表示疑惑。“别问这么多,”高长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地就因为一个女疯子的话变得心惊肉跳,“给燕白鹿带个口信,让他护送二少爷去。他是靠得住的人。”
黑伯点头,高长卿知道他会办得干净利索。他从马厩里挑了一匹快马,飞身而上离开了高府。他在雪中听到了他弟弟的高声嚷嚷,但是他没有回头。“她说的都是假的,疯子的喃喃絮语,以后又不是看不到了,何必回头。”他一挥鞭,宝马像是利箭一样穿行过雍都,驰向行宫。
高长卿见到高妍坐在绣墩上绣花,轻舒了一口气。高妍把他拉坐下,“这才记得来看看我。”她注意到高长卿的呼吸凌乱,不由得放下了针线,“怎么了?”
高长卿飞快地舔了舔嘴唇,“一些……一些毫无意义的谣言。”
“毫无意义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高妍看天色已晚,拨亮了灯,“说吧。”
高长卿摇摇头,“没事。呃,你已经显身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高妍的肚子。高妍温柔地笑道,“还会踢人呢……舅舅来看你了,高兴么?”
“阿姊,”高长卿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阿姊,你先去乡下好么?我怕万一这里走漏了风声。”
“到底是什么事?”高妍攥紧了他的手,“告诉我。”
“没有,只是……”
正当这时,底下传来了马蹄声,还有大队人马往来相闻的喧闹。高妍抬起窗子,然后愣坐回来,“这是……这是狩猎的人马,君侯来了!”
高长卿心里一片冰凉。“没事。”他扶起高妍,把她的绣活放在榻上,“马车就在底下,我们从后门走。”说着,拉着她匆匆下楼,将她送上马车。他托付两个门客,“将王后送去费地。”
门客点头:“必不负高公嘱托。”
高妍也知道大事不好,拉着他不肯放手:“一起走吧,长卿!你留在这里凶多吉少!”高长卿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放开了手,“我没事的。少我一个车跑得快。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明年春天等我把你接回来。”
高妍哭着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高长卿使了个眼色,马车辚辚,终于让他们越来越远。高长卿目送高妍大哭着离开,镇定地回身走到她的绣阁上。
他前脚刚到,姜扬后脚就推开了门。他见到高长卿先是一愣,然后视而不见地抿着嘴唇,用剑柄挑开一层层帷帐。找不到人,他冷笑了一声,“高公消息很快,意料之中。”
“你找她做什么呢,”高长卿垂着眼睛,“你有我就够了。你们本来就不是一对,你现在大动肝火,有什么道理呢?”
姜扬飞快地咧了下嘴角:“是,我和你姐姐,本来就不是一对。原来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怀了燕达的孩子,怪不得燕达见你一次,打你一次……高长卿,你真是一把好算计。拿别人的孩子塞到我怀里,告诉我是我造的孽,逼我奉子成婚!你还能更可耻一点么?”
“是,孩子不是你的。”高长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冷笑着拉开了腰带,一件一件往下脱,“当然不是你的,因为那天晚上你什么都没有对阿姊做。”
华丽的长袍中衣,亵衣,纷纷落在地上,高长卿□着走到他面前。高长卿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天晚上跟你翻云覆雨的人,是我。”
姜扬的表情凝固了。
他抚摸着姜扬的脸,“所以在你身边的一直都是我啊……阿姊又怎么可能对你有感情。你还追着她做什么。你腰围这种无聊的事丢下我么?”
姜扬冷笑,“当然一直是你,否则你怎么利用我往上爬。你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要我算给你听么,高长卿?”
“我还不是为了你!”高长卿攥着他的衣服泣不成声。“要不是因为我爱……”
“别跟我提这个字眼,我恶心。”姜扬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推开,“自始至终你给我的就是一场骗局。我,你姐姐,还有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你的棋子。如果不是让你能够赢得漂亮,你甚至都不会来看我一眼,是不是,高长卿。”
高长卿凑上去绝望又急切地吻着他的嘴唇,“你觉得这些都是假的么,嗯?”姜扬没有回应。他跪下来,解开姜扬的腰带,隔着冰冷的玄端吻弄他的□,伸手抚摸着含到嘴里。他因为卑屈而泪流不止,“你不是一直想我这样做么?不要生气了……”
姜扬闭上眼睛,眼泪徐徐地往下淌,“你把我当什么……”他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高长卿跌坐在金砖上,好一会儿才觉得刻骨的冷。
他不明白。
姜扬不是天真的人,他会以为自己手上干净?
他即使手上带血,一步一步爬到了至高处,也有一大半是要为他坐稳江山。说好的,一起变得强大起来。杀了几个人,这跟他们实现愿望相比,很重要么?
姜扬在战场上,难道不是手起刀落?
高长卿不明白。几天之前姜扬与他怎么说的,言犹在耳,而现在,他刚刚开始一场繁华的梦境,就被迫梦醒。还是说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在他终于等到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与他俯览一切的这一天,姜扬却对他动手了。
高长卿愣坐在原地,抱住了单薄的身体。
每个人活在世上就像一个工匠,用心力打磨着唯一一件最美的作品,即使它已经够完美了,还想为它锦上添花,就如同将作营造城池,匠人浇筑青铜器,将军策划一场战役。长久而平淡的琐碎在这件作品中被滤过了,留下足以铭记一生的荣耀。
对高长卿来说,他的荣耀是姜扬。
他亲手把他带上王位,照料他,关切他,帮他除掉暗中潜藏的危险,甚至于满足他夜晚的欲求。他也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酬。他平步青云,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姜扬却认为,他不配了。他不应该。他不应该有私心杂欲。可是他要得很多么?他想要过得好,过得安全,这本来就是他生来就应该享有的。
除此以外,他希望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呆在他们华丽的苑囿中,享受美酒佳人;他希望能用仪礼督促教导他们为国出力;他也希望姜扬与他们和平共处。他讨厌兵戈,如果有任何手段能够避免,他就认可。即使是不入流的阴谋诡计。
这没有错。
这是他们千百年来遵守的规则。正是因为有倾轧,谋杀,媾和的存在,有这些繁复到令人恶心的计算,才能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绵长的平衡。他们遵守着游戏规则:贵族的明争暗斗,与平民无关,从来都是如此。这样才能让国人休养生息。
但就是他这件精美绝伦要开始大放光彩的作品,反过来要毁了这一切,也要毁了自己。
高长卿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