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幸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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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旅馆房间的前一秒,我还是个快活的业余游吟诗人。我刚刚和酒馆里的姑娘调了情,弹着风琴高歌一曲,获得多方好评,拿赚到的钱吃了个酒足饭饱。倘若知道打开门后会撞见什么,我是万万不会哼着小曲咂着嘴,像个傻瓜一样一头撞进蜘蛛怀里的。
可在开门的那一刻起,这事儿已经由不得我了。
我在意识到不对的刹那发动了传送卷轴,卷轴被法术打断。此后短暂的时间中我拿出了一个法师的全部战斗素养,与房间里的不速之客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曾经的无数队友和敌人作证,海曼从来是个优秀的法师,但我此刻准备不足,没想到有人会在不触动房间中层层陷阱的情况下在这儿等我……你要知道,两个优秀法师之间的战斗,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一个束缚法阵将我固定在了地下,脸朝下屁股朝天,我只得艰难地扭着头,以免自己的鼻子压扁在地板上。姿势虽然狼狈,我心中却松了口气,束缚性法术代表着一切还有转机。对方还需要我,而只要没被一下宰掉,我总能再一次从这种倒霉境地逃出来,最终反败为胜。
“看看你,海曼,安逸的生活把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不速之客说。
好吧,我死定了。
他在我身边蹲下,手指掐住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过去与他对视。这位不请自来的恶客穿着一身带兜帽的黑袍,他的眼睛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闪着红光。黑袍红眼的特征能对上近百种危险人物和生物,我宁可遇见其他九十多种,也不想看见这张化为灰烬都认得出来的脸。
雷歇尔.克里夫,这些年来把自己搞成了黑巫师代名词的伟大人物。顺带一提,他还是我的导师,前-导师,过去时态的前缀放在法术导师这个词前头,可比前男友前女友什么的致命得多。
我的脑中已经开始了人生走马灯。
十岁出头那会儿,我曾是个街头讨生活的神偷,走在前往职业盗贼、帮派高层、著名侠盗的康庄大道上。海曼是个自由的小精灵,啊不,半精灵,直到所有人生规划终结于一次失手。一个打扮成贵公子的男人把我抓了个正着,逼我跟他做了几个非常复杂的手势,然后夸我有双灵活的手。
我以为遇到了恋童癖,结果他是个换装出门的法师,那就是我之后的导师,也是后来恶名昭著的黑巫师雷歇尔。
小偷都知道穿袍子的那种人不能惹,谁知道法师大人会打扮成普通人?此后我跟在雷歇尔身边的十多年里,从未见过他穿法师袍以外的东西,可见我的运气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在这儿哑口无言地跑着走马灯,雷歇尔在我对面冷笑一声。他的手指开始在空气中划动,口中念念有词。他这种**师都要磨蹭这么久的法术想想都让人胆寒,因此我不得不将回忆杀拨快一点,直接跳到结果部分。
结果就是,我在当了他十多年学徒后跑了。
我不见得是学徒塔中最强大的,却绝对是其中最机灵的一个。作为孤儿在街头活到十几岁的经历让我多了许多心眼,这经历远非那些塔中出生的傻瓜学徒可以比拟。他们是忠诚的奴隶或死板的野心家,除了导师给出的道路外什么都看不见,而我呢,用他们的话说,我离经叛道,欺师灭祖。
一群黑袍说我离经叛道,十分幽默。
我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活着离开了那里。在我离开后不久,那些忠心耿耿或野心勃勃的学徒们都被导师卖给了魔鬼,一个不剩。自此雷歇尔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前学徒,他屈尊花费了一年时间追杀我——整整一年,全神贯注。导师大人总是非常忙碌,一年的注意力真让我受宠若惊,我还是学徒时都没如此享受过这等待遇呢。地狱观光般精彩的一年后,据说魔鬼那边的事情卷土重来,我的导师终于发现自己在我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只留下一些追杀我的使魔和追杀令便不再管我了。
在那以后已经过了将近十年。
我解决了一批又一批前来追杀我的人,杀死那些使魔,让它们几百年内都别想再来到大地上。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上,和每个隐藏着姓名四处游走的通缉犯一样,过着精彩又悠闲的日子。三年前我最后一次看到雷歇尔,他在半空中与一群传奇等级的冒险者交战,我远远望了一会儿便脚底抹油。而上一次交谈是在五年之前,我们不幸在一个遗迹中撞见,我说:“哇哦好久不见,老师!”他说:“你在这儿啊,忘恩负义的老鼠。”
那次正面遭遇战最后活下来的战绩,和我那一年的成功逃亡一样,该被放在英雄事迹博览馆里。说真的,他们应该给我个称号,比如“每次都活下来的男孩”什么的,我可是从黑魔王雷歇尔手中幸存了好多次啊!
好吧,可能我的年纪比“男孩”大了一点。
雷歇尔完成了最后一个手势,我闭目等死。
没死。
他低哑地笑了起来,过去这种缓慢玩味的笑声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白痴,现在也是。我睁开双眼,在我们手腕上看到一闪而逝的光带,简短的思索后我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什么时候雷歇尔这种传奇黑袍法师都要使用冗长的咒语和手势?
要么是恐怖的禁咒,要么是和他自身属性相反的法术。
“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嗯?”雷歇尔挖苦道,“我开始怀疑你从我手中逃走全靠着运气,你的警惕心和反抗都弱得像个学徒。”
“因为您曾是我的老师。”我压下心中的疑惑恭维道,在别人手上时多说好话没坏处。
“我永远是你的导师,是我教了你一切。”雷歇尔傲慢地说,“尽管我非常怀疑你现在还有没有能派上用处的能力。”
“愿闻其详?”我说。
我如此干脆地寻求合作,雷歇尔反而沉默下来。这位讲求效率的导师停顿了足足几秒钟,才开口说明了情况。
有一件事需要解释,那便是“黑巫师”到底是什么。
黑巫师不等于黑袍法师,前者不一定比后者强大,但一定比后者邪恶和擅长作死。人们称与魔鬼频繁交易的那些法师为黑巫师,这群人在走钢丝,魔鬼从来不是诚实可信的商人。黑巫师将地上的生灵交易给魔鬼,交换难以停止,最后十有**会把自己赔进去,崛起和陨落一样快。
但也有一些人反过来利用了魔鬼,雷歇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不食不饮,只需要普通人一半时间的睡眠就能恢复精力。他用几十年就以人类之身迅速踏入传奇等级,超越了无数几百岁的大人物。他活跃了半个多世纪,看上去却只是个苍白的年轻人,从我第一次遇见雷歇尔到现在,他一点都没有老去。
我猜到他欺骗了魔鬼,却没想过真相比我以为的更劲爆。雷歇尔说,他利用了地狱的内战,将一个主君等级的魔鬼镇压在了某处,作为他法力和永恒生命的源泉。
这事做得非常了不起,非常伟大,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可能让战火烧上地面的壮举,已经不是区区作大死几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那个主君等级的魔鬼出来了?”我颤抖着问。
“还没有。”雷歇尔含糊地说,“但是反噬已经开始,如果不能在它完成前中止诅咒,我会变成那个魔鬼的投影,跟它换位。”
我猛地抽了口气,说:“所以刚刚那个真是灵魂绑定咒?!”
雷歇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说:“是啊,我改良过了。如果我要下地狱,你也别想活。”
灵魂绑定咒,起源是相爱之人宣誓同生共死的白魔法。经过雷歇尔的“改良”之后,这玩意虽然勉强还算白魔法,但去掉了相爱的条件,他研究这东西时我还给他当助手来着,当然啦,伟大的黑袍法师大人可没有和粘腻情侣打交道的兴趣。
收回之前的侥幸,我虽然没死,但人生基本完蛋了。
“如果您都对诅咒束手无策,我也没有解除它的可能啊!”我苦着脸说,“难道说老师太爱我,死的时候非要带我走?”
“你当然不会比我做得更好。”雷歇尔不耐烦地说,“我只需要你在我的转化过程中看着点,在那期间避免任何蚊蝇的骚扰。”
“您可以全程待在法师塔里,几条龙都没法攻破它,要是那些龙找得到塔的位置的话。”我说。
“我在法师塔的所有位置都加上了针对魔鬼的法术,但现在转化已经开始了。”雷歇尔烦躁地说,一把掀掉了兜帽。
我看着兜帽下的导师,下巴掉到了地上。
魔鬼主君的反噬会将他变成投影,人类之躯难以承载魔鬼,因此诅咒会把雷歇尔一点点转化成主君的下级魔鬼。比方说,掌管愤怒的魔鬼主君有炎魔,贪食主君的直属下级魔鬼就是吞噬魔。
我看到他的额头长着一对弯曲的角,它们现在只有小指粗细,但那种带着诡异吸引力的螺旋花纹怎么样都不会认错。这对刚冒头的小小犄角与雷歇尔苍白的面孔浑然一体,合适到吓人。
“您坑了**的主君?!”我目瞪口呆道。
我的前导师,让人闻风丧胆的黑巫师雷歇尔,把自己搞成了一个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