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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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知道,自己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此事与她无干。”
那个男人大步而来,带着一身月色清辉似的,十一眼热,挣扎着爬起身,她顾不得头上的疼痛,跪爬到陆寒昭的身前,抓着他的靴子。
“国师大人,求求您……求求您……”
求国师大人什么呢?他没什么义务非得帮自己求情,更没义务对她一个奴婢出手相救,十一自己都说不清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一满头满脸都是血,只知道嘴里胡乱念着。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死死抓着那个男人的靴子,十指并用,要耗尽全身力气一般。
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情状太过凄惨,陆寒昭微微侧目,不忍再看。
方才凌波王姬的动作太过迅疾,未等他拦住,那一脚就已经踢出去,不拖泥带水,残酷无情。
他也未曾想过这里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若王姬担心这婢子会说出今晚的事,臣有更好的办法。”
凌波王姬为人如何,与他无干。
但这宫女今日不该因为他被迁怒至死。
“哦?你帮她求情。”
凌波王姬饶有兴味,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又觉得讽刺,都说国师大人慈悲苍生,有济世之怀,可那胸怀甚至愿意宽恕一个偷听到她秘密的下等人,连半点都不肯分给她。
凌波王姬轻轻伸出一只脚,踏在那只抓住陆寒昭靴子的手上。
她微微用力,看着十一因为疼痛而蜷起来的手指,又转过头,看着陆寒昭的侧脸。
王姬伸出纤纤手指提起自己裙摆,露出裙摆下那只足,小巧残忍。
“陆羲和,你想要她?”
王姬的足下愈发的用力,十一凄厉的叫声从唇齿之间破碎着溢出。
疼痛已经让十一无法分辨自己脸上的到底是血,还是疼出来的汗,亦或是眼泪。
“求求您了,国师大人,求求您了……王姬,求求您了……”
说不出其他言语,十一的口中一直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她也没有因为凌波王姬带来的疼痛而放开自己的手。
陆羲和垂下眼,看着十一。
那句“大人”似是从地面泥土的缝隙中传出来,声声哀求,直钻到心里。
“这样的姿色……你也要的么?”
王姬轻笑,语气满是轻蔑。
陆寒昭淡淡抬眼:“书院尚缺几个手脚灵活的人。”
“你有沈清还不够?”
听到陆寒昭竟然想要把这婢子带离凉宫,王姬很是不满。
陆寒昭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凌波王姬久久凝视着陆寒昭,忽而一笑。
“也罢,这婢子,权当是你欠我的人情。”
王姬拂袖,骄傲的收回自己的足,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能让他欠自己些什么也好,这份亏欠,来日方长,她大可慢慢讨回来。
想到这,凌波王姬今夜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许。
“诺。”
陆寒昭微微欠身,施了一礼。
地上的人难以置信的仰起脸,紧紧地盯着陆寒昭,即使是满脸布满血污,可是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她的双目盈满了泪水。
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胸腔之中洋溢着的狂喜和感激之情,她破涕而笑,胡乱的把头磕在地上,嘴里大声的说着吉利的话,只要能讨眼前这个人的欢心,她什么都不顾了。
很久以后,十一再次回想起这如同宿命般的一天,那句轻忽的“诺”,或许早就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把她的心,她的魂,她的全部生命,都紧紧的系在了先生的身上。
她的前半生曾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凉王宫苟且偷生,后半生却因为这珍贵的一个字,为了另一个人而重新赋予了意义。
这是十一至死都愿意维护的荣幸。
凌波王姬心满意足,她看着地上匍匐着的十一,那瘦小如柴的身体,卑微如泥,和地上那些秽物无甚区别。
用这样一条贱命,就能换来陆羲和的一句承诺,没有什么比这更划算的了罢。
“抬起脸来。”
凌波王姬倨傲地开口。
十一抖得厉害,微微扬起脸,那五官上混着血和泥土,根本看不清五官。
凌波王姬瞧十一佝偻着,姿色也勉强入得了眼,她也委实不相信陆羲和能瞧得上这种身份低贱的平民。
再者,若真有什么不对,她有的是花样玩死这个小宫女。
“你眼前和我站在一起的人,是大凉国师,亦是周天子钦点的卿士。他与你,如同云与泥,纵使是这个人此刻出言救下你,不过是出于不忍罢了,断了你那些不该有的痴念。”
十一拼命点头,头磕在地面,血流如注。
那是她用尽全力也只能抓住靴子的恩人,她怎么能再有其他的痴心妄想,能留下一条命,已是该用一生去偿还的恩情。
“若是……你在书院伺候的不周。”
凌波王姬的话意味深长,散在这有些凉意的月夜之中,十一却听懂了那话里的意思。
“就来东殿为我奉烛罢。”
奉烛,就是以手托着蜡烛,直到蜡烛燃尽。然而在那之前,又热又烫的蜡油会滴在手心里,一层又一层,不停凌虐着手上的肌肤。
“诺。”
地上的人抖着声音答道。
凌波王姬掀起眼,凝视着陆寒昭。
“瞧,若是我从前的性子,又怎会留她一条性命。”
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的人,可是他就是装作不明白。
“她该谢谢你。”
陆寒昭没有看她,微微垂着头,余光里,是地上那个双手还在颤抖的小宫女。
凌波王姬见他又是这幅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些恼,不过今天总归还算是没白来这一遭,她顿了顿,冷哼一声,终于扬长而去。
十一不敢动,也不知道王姬走了多远。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晚就要在这儿跪上一夜的时候,她听到头顶上的人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起身罢。”
十一摇摇头,重新跪在陆寒昭面前,重重磕头。
微微哽咽着:“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
那人听到她这话,轻笑。
“还是唤我先生罢,听着顺耳。”
“不过,你真的想还这份恩情么?”
他走近,十一惊慌后退,嗫嚅着:“……奴婢……想。”
“那好。”
他略一沉吟,似是思考了一下。
“不如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当你还了这份恩情。”
竟就这么简单?!
十一瞪大双眼,抬头看着他。
他似笑非笑,负手而立。
那人的好看似是不能让人沾染,被她多看一眼都是罪过,十一心里一阵乱跳,又慌乱垂下眼睑。
“十一。”
许是她的声音太小了,他拧着眉又问了一遍。
“什么?”
“十一,奴婢十一。”
她抬高了声音,说不清心中那股忽然涌出的雀跃是什么。那雀跃让她勇敢的抬起头,带着几分祈求的开口。
“先生,请您一定要记住奴婢的名字。”
“十一,十一,奴婢叫十一。”
她的名字是那么简单,却没有人肯花心思记住过。凉宫里的华簪井,似乎都比她被人念叨在嘴边的次数更多些。
大概是她太过沉默,没人愿意和她往来,她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浣衣局的每个人见到她都好像初遇似的,怔愣着半天,才会想起十一这两个字。即使是他们拜托她帮忙干活的时候,也只会喊道,喂,你,帮我一下。
这一刻,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的人,十一很想很想让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十一。”
他轻念着,十一侧耳倾听。
“唔,记住了。”
“十一。”
他又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不轻不重的两个字,经由他唇齿,似是叩在十一心房上。
他会记住的罢。
十一就这样想着,不由得咧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