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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风波(三)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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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钱大人说罢一句“没什么要紧事”后, 便好整以暇地坐在苏遥店中, 喝茶。

也不知有没有喝出什么花来。

半晌也不说话, 只晾着苏遥。

成安打眼一瞧, 便知这是故意找茬的架势。

我家苏老板都站半晌了。

到底说不说话, 不说赶紧滚。

成安又给暗卫丙使个眼『色』:快去把大公子请回来。

怎么大公子一出门便有人上门找事,真会挑时……

成安念及此处, 蓦然心惊。

这该不是故意挑的时辰吧?

故意的。

为什么?

但成安一向待在傅陵身边, 往来之人皆是宋矜这个级别。

钱大人这等小喽啰,后面是什么背景关系,他还真不知。

苏遥也不知。

苏氏书铺一向于旧京排不上号, 又规矩做生意, 平素也用不着同校对司攀关系。

也攀不上关系。

既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突然上门呢?

苏遥虽是位举子, 但钱大人已是官场中人。

即便品级低,也能压住苏遥这种无权无势的平头小老百姓了。

苏遥只好打起精神应付。

正细细琢磨, 近日是否得罪过何人, 这位钱大人一杯茶终于喝够了。

他生得一副随和客气的好人脸,眼神中却总『露』出微微的刻薄与轻蔑,让苏遥觉得十分别扭。

钱大人慢条斯理地放下瓷盏:“苏老板家的茶饮不错。”

苏遥略微笑笑:“大人谬赞,都是些常见茶饮。”

“怎么是我谬赞呢?”

钱大人抬眼笑笑,“苏老板家的茶饮一传十, 十传百地好,比您这书铺中的书,都还有名呢。”

阴阳怪气大师。

成安最讨厌话里有话的语气。

但他尚有分寸。

还不清楚此人上头的背景, 不能轻易得罪。牵一发动全身,万一后头势大,是给苏老板和大公子惹麻烦。

傅相身边待久了,成安还是谨慎清醒。

他既不能动,便只能指望自家傅相赶紧回来。

但傅陵今日不止去了延庆坊的百宝阁。

小傅大人有数件朝中要紧事找他,暗卫丙赶到百宝阁,根本未寻到人。

暗卫丙只得联系其他暗卫,在外头急得一脑门子汗。

他这厢急,书铺中,钱大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与苏遥东拉西扯,还数次三番地提及皇亲国戚。

苏遥很有分寸,相关话题一律不接口。

不得不说,钱大人很会问。

但苏遥敏感度很高,且惯会打太极的。

来往数次后,钱大人明显有些薄怒,敛去笑意:“闲谈而已,苏老板如此敷衍,是不想与本官聊天?”

苏遥温和笑笑:“事及贵人,非我一介草民可议论。”

“说两句能如何?天高皇帝远,还能有谁把苏老板怎么样不成?”钱大人抬眸一笑。

苏遥也笑:“大人说得是,自然不能如何。但我素来少出门,于君上国事,所知实在不多,只怕聊不得什么。”

钱大人自他口中撬不出半个字,眼下苏遥又搬出“一问三不知”,钱大人眸中阴沉明显一闪而过。

苏遥只当未看见。

钱大人瞧见他一副心平气和的温雅面容,便满肚子暗火。

他顿了顿,勾起一抹笑意:“聊这么久,我也渴了。苏老板家的茶饮既好,再给我倒一杯吧。”

他随手一指:“就那个,甜牛『乳』茶。”

甜牛『乳』茶前店已没了,得去后厨倒。

苏遥客气地应一声。

钱大人伸手将瓷盏递过来。

苏遥伸手去接,成安正瞧出不好,尚未来得及托住,这瓷盏就赶在苏遥堪堪碰到之前,“哐啷”一声,于地上摔得粉碎。

余下茶水都溅苏遥一袍角。

成安就很想溅这人一身血。

钱大人装模作样地笑笑:“呦,杯子摔了。”

苏遥不动声『色』:“惊着大人了,我给大人换一杯。”

他转身要去再倒一杯茶,钱大人身后的老仆却开口:“苏老板,碎瓷盏还在地上呢。”

这老仆低声顺眼,语气也恭顺,但话一出口,就是讨人厌。

成安压下一肚子火,忙上前一步,笑笑:“我这就给大人收拾干净了。”

钱大人瞧他一眼:“我还等着茶缓缓口渴。”

成安心内一怒。

方才见此人专来找茬,苏遥便让齐伯回后院了。

眼下只有苏遥和成安在,这人又拦着成安不让动。

怎么着,溅我家苏老板一身茶水,还想我家苏老板给你收拾碎瓷片?

我们家傅相都捧在心尖上的人,就凭你也敢欺负?

不就是仗着身在校对司,我家苏老板不能得罪你么?

成安越想越窝火,又不得发作,只能强压住火气笑笑:“我马上给大人收拾干净,再给您倒一杯热热的茶来。”

钱大人却只不答话。

那老仆低眉顺眼:“苏老板家的下人很是没规矩。主子还在这站着,哪有一个下人『插』话的道理?”

宰相门房还七品官,从前即便在京中,敢给成安脸『色』瞧的人也不多。

成安暗怒,苏遥只得与他悄悄使个眼『色』,让他离开。

这人专门来找茬,怕是不好打发。

校对司卡着刊物出版,书纲过不过,左右全凭校对司一句话。这若是结梁子,苏氏书铺真没法做生意了。

苏遥只得先忍下。

不过收拾打扫,又不是要命之事。

苏遥便吩咐成安去倒茶,兀自蹲下整理碎瓷片。

成安自然担心,但那钱大人又开口:“你不去倒茶,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成安:苏老板要有一点事,你就死了。

他担忧地瞧了瞧收拾的苏遥,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钱大人想是惯会做这种于旁人家中砸杯子之事。

好好的一个瓷盏摔得粉碎粉碎。

苏遥低头小心捡一会子,还没捡干净。

钱大人居高临下地瞧他一眼,又笑笑:“近来有位三江先生很有名气,听说他的话本只在苏老板店中卖?”

苏遥客气:“大人说得是《海棠绮梦传》?”

“正是呢,就叫这个名儿。”

钱大人再瞧他一眼,吩咐身后老仆,“去给我拿一本看看。”

这老仆应一声。

书铺中宽敞得很,这人却非要从蹲着的苏遥身边过。

苏遥忙让开,却仍是让这人撞了下。

有个大瓷片,不知为何,正出现在苏遥手边,刷一下划个大口子。

苏遥一蹙眉,左手上便渗出一道鲜红血迹。

钱大人顿一下:“呀,家仆年迈眼花,不小心撞着苏老板了。”

这口子还有些深。

苏遥微微皱眉,有点疼。

成安飞一般地去倒茶,飞一般地跑回来,到底还是瞧见苏遥手上一个大口子。

成安将茶往桌上一放,忙忙地将苏遥扶起来:姓钱的,你真的死了。

钱大人只笑笑:“苏老板还是读书人,下人的活,一点也不会做。”

苏遥再好脾气,也不想说话了。

钱大人又瞧过来:“苏老板不快去包扎一下,站着做什么?你还在这儿陪我,让旁人瞧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为难苏老板。”

他大爷式地往店中一坐,早没有了其他客人。

苏遥转身就走,又给成安使眼『色』。

钱大人是客人,又不是傅鸽子,不能被扔在前店。

成安只能端出“你马上就死了”的美好笑容,留下招呼他。

苏遥回后院一趟,也没敢惊动齐伯和阿言,兀自收拾妥当。

真还挺疼的。

苏遥微微蹙眉,后院清静,苏遥平了半日火气,才复起身。

这钱大人来者不善。

但近日若谈及得罪,也唯有万家一个。

又是万家来找事?

苏遥压下不平,正出去,却瞧见桂皮“喵呜喵呜”地扒开了他的门,坐在门口叫上两声。

桂皮竟会开门。

挺聪明一大橘。

苏遥蹲下,『摸』『摸』软乎乎的猫脑袋,桂皮『舔』他一下,苏遥躲开笑笑:“别碰,伤着了。”

桂皮“喵呜”一声,并没有听懂,却一路跟着苏遥的脚步跑到前店。

傅先生的猫,倒很是粘苏遥。

苏遥只得由着它。

又平一口气,掀开前店帘子。

这两位想是冲苏遥来的,倒并没有为难成安。一个安静看书,一个安静立着。

苏遥走近几步,那钱大人正要开口,他身后老仆却猛然一惊,慌忙扯了钱大人一下。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傅相的猫吗?!

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傅相养猫,却不知傅相养的是一只金灿灿『毛』绒绒的大橘。

但这老仆随原来的主人家碰巧见过一次。

他原来的主家也是个小官,贬谪外放,他不愿跟去,便来到旧京。

这老仆年岁虽大,记『性』却好。

这肥头大耳的模样,不就是傅相家的猫吗?!

傅相的猫为什么会在此处?

这老仆念起万管事上门时怒气冲冲的模样,从脚底到心底都冒凉气。

万管事说的,那个暗算他,故意让程老将军为难他的人,不会不是这位苏老板,而是傅相吧……

这老仆原本便十分奇怪:一个没名没姓、无权无势的小老板,又是个落第书生,怎会与侯门世家的程老将军有关系?

那若是傅相,有关系可就太正常了。

傅相是什么人,便是程老将军见面,说不定还得给他三分面子……

老仆顿时一阵战栗。

钱大人被他扯一下,本就疑『惑』,瞥见他惊恐的眼神,又十分地莫名其妙。

他只瞧向苏遥,张口:“苏老板,你这茶……”

那老仆又慌忙扯他一下。

这回动作大得,连成安都瞧见了。

钱大人不耐烦地回头:干什么?

他刚给苏遥了点颜『色』,正要顺势开启第二波敲打,却数次被自家老仆打断。

老仆心底一片颤抖:您可憋说话了啊!

他自来到钱家,便察觉这位钱大人『性』子轻浮急躁,但旧京本就太平,钱大人又算个不大不小的实权人物,便也待下了。

今次前来时,虽觉得奇怪,也觉得自家钱大人轻易便受人挑唆,但念着万管事无缘无故吃一哑巴亏,对方又是个小人物,来一趟也无妨。

谁能想到,旧京竟如此藏龙卧虎……

这可比京中危险多了。

起码京中不会有位傅相啊!

这老仆慌忙扯住钱大人,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附耳低语数句。

钱大人听完后,默一下,却不以为意道:“什么个玩意,没听说过。”

老仆浑身都一抖。

您喊傅相什么?

知道您出身偏远,入仕晚,傅陵傅大人您不能真不知道吧?

老仆急忙将他扯开几步,又细细地解释一遭。

钱大人微微蹙眉:“哦,想起来了。”

老仆方松一口气,又听得他轻松道:“不是退隐休养几年了吗?如今不就是个白身,有什么好怕的?”

老仆:……

您要作死,您尽管作,可憋带着我。

老仆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地后悔:早知道便不来这一遭了。

今儿出门时心口就突突地跳。

早该知道没有好事。

老仆只得与他家这位不怕死的大人拼命解释:“大人,他如今即便不在朝中,但家中势力深厚,一门数位子弟皆在朝中,单论世交情面,便能压死人了。”

又硬着头皮劝道:“敲打也敲打过了,咱们见好就收,成不成?左右这事,又与咱们家有什么干系?”

“如何没关系,万管事与我交情可深了。”钱大人蓦然皱眉。

都这时候了,您就别杠我了行不行!

再说了,您三年前才来旧京,交情深在哪儿啊!

老仆现下回想起来,只觉得那姓万的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坑货。

他这马后炮补得太晚,钱大人却如何也不开窍:“那人现在又没官职,家中那么多有出息的子弟,他哪还能说得上话?”

又甩手:“我还没敲打完呢。这姓苏的小书生瞧着温和,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万兄说得是,正是阴狠之人。”

您和您的万兄一起麻溜地滚吧!

老仆心内咆哮掀桌。

从前只觉得钱大人浮躁又耳根子软,如今才发觉眼皮子也浅。

人傅相长子长孙,傅家当家做主的人物,怎么就说不上话了?

真是糊涂。

老仆急得直跺脚,恨不得自个儿先走了。

但为人仆尽其事,他还得捞钱大人一把。不然钱大人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苏老板的手还是他弄的!

老仆一边后悔,一边惊慌,一边害怕,又着急得很,正要再耐着『性』子劝钱大人一遍,一个停顿,钱大人又转身去作死了。

老仆前后脚拉他,苦口婆心地刚张口,一抬眼,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人。

傅相回来了。

老仆:好了我凉了。

让你刚才不走……

不怕死的钱大人已悠悠然张口:“这位是,傅公子?”

傅陵紧赶慢赶地回来,一进门就瞧见,苏遥手上缠着一道白布。

袍角也湿了。

地上还有一片茶水渍。

他眸光一沉,尚未与苏遥说上话,书架后便转出两个人来。

一人惊恐,一人傲慢。

傅陵淡淡挑眉:“久仰钱大人之名。”

“呦,您还听说过我呢?”钱大人又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这老仆心内一惊,急忙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老人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将钱大人扯一个趔趄。

钱大人骤然蹙眉,可尚未开口,这老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连拉带扯把人往外推,面上还勉强堆出笑意:“见笑了见笑了,我家大人今日午后吃了些酒,有些不甚清醒,平白打扰苏老板半日,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这满面笑容,畏缩中带着讨好,瞧得苏遥甚为疑『惑』。

方才不还是趾高气扬的模样么?

苏遥正一疑,老仆已拼了老命地将他家钱大人拽到门口。

钱大人依旧拎不清,甚至还想回去。

老仆心底泪流成河。

青铜真的带不动,我回家就要请辞……

好在已拽出来了,老仆一只脚刚踏出书铺门槛,忽听到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站住。”

老仆不受控制的,浑身一个激灵。

他长年在京中,关于这位傅相手段的风言风语,可听多了。

这是个什么人,是个扒你一层皮还要你跪下谢他的狠人。

我今儿,还有这个作死的姓钱的,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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