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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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东去了贺南山那边?”
同一个消息在同一个时间,传到不同的人耳朵里。
彭松平听见消息之后沉吟了好长时间,他坐在半新不旧的布沙发上敲着手指,一边听电话里传来的消息,一边微微点头,片刻后,他说道:“辛苦你了,小杨。”接着挂掉这个电话,重新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而这在某家会所里享受按摩服务的顾沉舟就简单多了,他听了两句话嗯过一声,就直接挂掉电话继续休息。
男按摩师的手在顾沉舟肩膀手臂间来回按压,每按一会,就重新再双手上涂抹盛放在一旁罐子里的、某种自己特制的药油,一按下去,顾沉舟身上偏白的皮肤就浮现一片红痕。但出现红痕的位置除了最开头有灼热感之外,接下去都是一阵一阵的清凉,感觉非常舒适。
又过了片刻,顾沉舟坐起身:“行了。”
他拿起搁在旁边的手机,收了收浴衣的带子,从按摩床上走下来的那一刻恰好收到一条短信。
是贺海楼的。
顾沉舟的拇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短信打开,对方只发了一句话:“开始?”
顾沉舟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录了一个语音短信给对方:“开始。”
这极富寓意的两个字正昭示着现在的情况:十年来恐怕有且仅有这一次,从上到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第一天,一则关于党员调动情况的报告就上了报纸的头条,内容含蓄,但剑锋直指彭松平。
第二天,关于党员调动情况报告的回应在另一份报纸的特别增刊上出现,一一回应了前一份报纸头条内容,架势不温不火。
第三天就开始有人私下传彭松平的一些不法事情,这倒不是汪系特意安排的,而是组织部和彭松平一起工作的某些人员自己的交流。精明一些的人到了这个时间,也看明白下一个处于漩涡中的人到底是谁了。
当天晚上,姜东又一次来到贺南山的住所。
这都是他四天里来的第三趟了,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贺南山根本没有露面,从头到尾都是贺海楼坐在沙发对面。
今天的姜东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从坐下来开始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贺南山有没有空出来见他一次了。
贺海楼换了一串开光过的佛珠在手上戴着玩,他微一挑眉:“姜叔叔有什么事就说给我听,我来转达吧。总理最近精神有些不济,都不再见外人了。”
自从知道贺家什么都看在眼里,又分析清楚目前的情况后,姜东的态度摆得极为端正,虽然两方目前都还是‘叔叔’、‘小楼’地叫着,但他从不以叔叔自居,低眉顺眼地差不多跟二十四孝侄子一样了:“也没什么,就是许久不见总理有些惦记,总理的身体还好吗?就算是事情实在繁忙,也要多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他话锋一转,又说,“对了,小楼,关于彭部长的事情,现在已经有定案了吗?”
贺海楼问:“姜叔叔想要什么定案?”
姜东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放低:“彭松平和总理一向不怎么对付,现在汪系看来是铁了心要把彭松平拿下来,这样我们可以先合作,再在合作的过程中顺势拿到汪系的一些证据,这方面也是在为水峰同志分忧了……”
照样是说合作。贺海楼垂着眼睛,心道这点事情还真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不过也是,本来就不是多精妙的设计,不过是一个立场态度的问题而已,不是对立就是合作,猜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但说话回来,大家还在郁系呢,这种犯忌讳的话都敢说出来,姜东肚子里的东西也被掏得差不多了啊。再加上这两天收集到的资料……彭松平并没有太明显的过世,这场戏说不好还真可以演一演。
念头转到这里,贺海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说:“我知道了,姜叔叔,你说的话我回转告总理的,时间有点晚了……”
姜东识相地站起来告辞。
贺海楼跟着笑起来:“行,我就不留姜叔叔了,我想事情的结果也快要出来了。”他点了一句,又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对了,叔叔路上小心。”
总算得到了一句应承,姜东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月,尽管极力克制,也还是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贺海楼看着小徐将人送出门口,估算了算时间,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谢谢?不,不用,举手之劳罢了……当然,大家毕竟是同一个阵营的嘛……”
贺海楼唇角的笑容没有延伸到眼底:“行,就这样了,我会替你向总理问好的,彭少,也代我向彭叔叔问好。”
这边的对话刚刚结束,坐着车子刚离开正德园的姜东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不是告诉你这段时候别打电话来吗!”看清楚了号码,姜东接起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斥责。
电话那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姜东沉默一会,语气缓和了不少:“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不过这段时间不行……”
听到这里,开车的司机就知道打电话来的到底是谁了,他往后视镜瞥了一眼,恰恰好就看见坐在后座的自家局长微眯着眼,神情惬意。
“好、好,我知道了,回头给你买东西……”
“不要东西就要我过去?”姜东笑呵呵说,“我还不知道你?得了,最近是真的不行,风声紧……”
“杨兰芳算什么?那个黄脸婆,要不是悄悄做了亲子鉴定,我都不知道美欢是不是我的种!”
电话很快告一段落了,姜东挂掉手机,对司机说:“开到富贵庭院去。”说罢也不准备像往常一样打电话回家,径自闭目休息。休息的同时他还在想着现在的事情也不是全没有好处,至少这段虚情假意的婚姻终于走到尽头了,家里的黄脸婆再也懒得管他的行踪,他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地跟地下党见面一样去别的女人那里。
司机心领神会地调转车头,车子很快扎入反向的车流之中,开向远处的黑暗。
仅仅一个小时之后。
一道短信发到顾沉舟手机上。号码是未知的,顾沉舟点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姜东在富贵庭院被纪检部门人员带走,警方协助搜出赃款数百万。
顾沉舟关了短信,调出电脑里有关姜东的文件夹,丢入文件粉碎机中彻底粉碎。
同一时间,同样得到消息的贺海楼当即打电话给杨兰芳,对方刚一接起电话,贺海楼就皱眉问:“阿姨,姜叔叔到家了没有?”
“他现在不在,怎么了?”杨兰芳现在说起姜东,口气就不由自主地冷淡下去。
“……唔,”贺海楼稍稍停顿了一下,“杨阿姨,姜叔叔现在恐怕有些麻烦了,他被纪检的人带走了,纪检的人调查到他在外头的住所,突袭将人拿走……”
电话那边也沉默了一下,杨兰芳问:“哪一个外头,水清华庭?”
“不是,是富贵庭院。”贺海楼说。
一声很短很冷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杨兰芳问:“小楼,南山——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阿姨,就算看着你的面子,总理和我也会想办法把姜叔叔捞出来的,”贺海楼不疾不徐地说,“现在汪系的注意力全在彭部长上,姜叔叔这几天让我放出去的证据,已经够让汪系的火直接烧到彭部长身上了,汪系没有必要再提着叔叔不放,这样一来,会突然把姜叔叔弄下去的,只有彭部长了,彭部长这一手,恐怕主要是恼火姜叔叔放出的那些东西,杀鸡儆猴,不然不用汪系做什么,他自己就先倒了。”
简单分析完了,贺海楼又说:“总理这两天身体不太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待会跟总理说一下,让总理对纪检那边施压,现在只要汪系动作快点,彭部长那边早点结束,姜叔叔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小楼,”杨兰芳突兀地打断贺海楼的话,“南山既然身体不好,你还跟他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干什么?这不是也没有人诬赖姜东么!”
“阿姨,话不能这么说,毕竟特事特办嘛,就算总理也会这样说的。”贺海楼带着笑说。
“我只知道南山这么多年没妻子也没出去找女人,作为副总理也没有贪污过任何款项!”杨兰芳说道这里,声音都透出了憎恨,“小楼,你真要帮我,就替我找一个律师,我要跟姜东离婚!”
然后电话啪一声被挂断了。
真是意料之中。贺海楼微耸一下肩膀,发给顾沉舟一个短信:“现在理由充分了,明天下午三点金莎见?”
大概一两分钟时间,一道短信发到贺海楼的手机上。
跟前几天一样,是个声音短信,贺海楼露出了一个笑脸,兴致勃勃地点开来,就听见顾沉舟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平稳语调:“理由一直很充分。”
啧啧,就这一句话啊,可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呢……贺海楼向后靠着椅背,双脚翘上桌子,片刻后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不要急,不要急。”
腾腾的白气充斥整个桑拿室。
贺海楼走进桑拿室后,第一眼就看见大半身子浸没水中,靠在池壁上,只露出一点肩膀的顾沉舟。
挥手让身后的服务员离开,贺海楼就站在入口的位置,好好欣赏欣赏背对自己的人之后,才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拉下身上的浴衣,同样滑入热水中。
微烫的水流让贺海楼舒服地眯起眼,在下水的过程中,他舒展身体,脚趾毫无疑问地碰到了对方的小腿。
滑不溜秋的。
贺海楼一本正经地碰一下、再碰一下、再再碰一下——
……唔,被踹了。
他顺势看向半躺在自己不远处,闭着眼睛的顾沉舟,看见对方懒洋洋地撩了他一眼,接着又闭上眼了。
居然不生气啊!难怪刚才被踹了都不痛。
贺海楼凑到顾沉舟身旁,很想动了一动对方白里透红的皮肤,最后还是用‘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自己克制住了:“什么时候来到?”
“十五分钟吧。”开始说话了,顾沉舟也没有再闭上眼睛,稍稍直了直身子,就拿一旁的毛巾沾木桶里的冷水擦了擦脸。
贺海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顾沉舟的胸膛往下瞟,锁骨露出来了,肩窝露出来了,下一点,再下一点,嗯,再再下——
一只手臂突然横过贺海楼的目光,遮住胸前两点。但同时面前的身子一下向前倾去,光裸的背脊露了一大半出来,脊柱的位置微微凹陷,一连串水珠随之顺着皮肤滑下。
贺海楼差点发出一声失望又满足的喟叹,他连忙咳了咳掩饰自己的急色,同时看向顾沉舟,就看见对方拿了一只木碗,正在喝看上去像药汁一样的东西。
这么一注意,贺海楼同时也发现这次的水里似乎放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连池水都有些褐色的样子。他随手往池边捞了一下,看见一些散碎的草茎叶片:“这是什么?”
“中草药。”顾沉舟说,躺回去的同时指了一下另一只木碗,“要不要喝?”
贺海楼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端起木碗闻了闻,还真是一股刺鼻的药味,又伸出舌头轻轻地尝了一口,还有一股子辛辣味:“配合着这个中药池喝的?”
顾沉舟点点头。
贺海楼也干脆地一口喝干净了,然后因为苦涩而有点嫌恶地皱皱眉:“啧,这个味道……”
“找我来干什么?”顾沉舟没有再兜圈子,直接问。
贺海楼倒是习惯性地调侃了对方一句:“要是不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你会过来?”他说着就往掏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一番,看见发送成功的画面后说,“材料都传邮件给你了。”
顾沉舟看着贺海楼的动作,片刻后问:“传邮件需要我出来?”
贺海楼没想到顾沉舟会这么说,瞟了对方一眼,心道这话接得可不怎么高明,除非对方有意往那方面说……可能吗?
这么想着,贺海楼的话也不慢,反正他本来就打算这么说:“要见你可只有让你出来了。”
顾沉舟唇角划了划,没说什么,只是提起彭松平的事情:“姜东的事情是你私下弄的?”
“还是我联合彭松平弄的呢。”贺海楼轻轻笑道,“姜东那里挖得差不多了,彭松平倒是没有特别显眼的事情……”
“积少成多,就够了。”顾沉舟淡淡说。
这话的意思是汪系那边也没有特别显眼的证据?贺海楼像顾沉舟一样,身子大半滑下水里,将头和肩膀枕在池壁,他若有所指说:“汪系要对付彭松平,雷霆一击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事情赶事情到了现在,彭松平已经提高了警惕,那位也不知道会不会插手……”这个那位,说的就是郁水峰。
顾沉舟静静等着对方接下去的话。其实彭松平这件事从开头就是阳谋:不论已经进去的董昌齐还是姜东,甚至还没有下台的彭松平,都是本身就有毛病的人,所以汪系一出手就稳稳将这几个人摘下来,这时候哪怕郁水峰真要插手,也不一定真能将这几个捞出去——那就变成更高层面的实力博弈了——但这对于一直低调的郁水峰来说,这几个人的份量未必能让他出手。
贺海楼果然继续说:“郁系这边,总理可以帮忙。彭松平倒了,组织部的势力归你们,郁系这里的空缺我们接收——其他呢?”
“这还不够?”顾沉舟问。
贺海楼笑道:“要是这样够了的话,我直接等彭松平倒下去不就好了,还费什么劲跟你谈这些七七八八的?”
顾沉舟稍闭一闭眼,片刻后睁开来:“你的意思是?”
“汪系里,有没有什么你想要清理的人?”贺海楼问。
这是在利益交换了。顾沉舟心里明镜一样,贺海楼也怕自己家因为彭松平的事情被上面怀疑,所以需要做出一些表态,顾贺默契能一起弄下郁系的彭松平,自然也能弄下汪系的张松平,李松平。
要说一个派系里没有斗争,那简直是个笑话。和郁系里的贺南山及彭松平一样,顾沉舟随便划拉一下,也能找出好几个人。但问题是,在这个时候……
似乎是看见了顾沉舟的迟疑,贺海楼微一侧头,嘴唇就凑到顾沉舟耳旁:“顾大少在担心什么?”他发现顾沉舟往旁边轻轻动了动,又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已经这个时候了,一切就看你的意思了。”
许久,贺海楼看见身旁的人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的贺海楼就收到了一份匿名发来的邮件,邮件里详细列举了某位副部长的某些有关贪污受贿及私生活不检点及滥用职权的资料。
贺海楼稍微浏览一下,又跟某些资料做了一下对比,很满意地发了一个亲吻的表情给顾沉舟,然后顺便把另外一个有关彭松平的邮件传给对方。
数分钟后,顾沉舟居然回了一个衰表情给贺海楼,上面焦炭一样的头像瞪着贺海楼,两只眼睛一时大一时小,仔细看眼角似乎还有泪珠闪现。
不知道怎么的,贺海楼居然对着一个表情足足笑了五分钟。
五分钟之后,他揉了揉笑僵了的脸,意犹未尽地刷牙洗脸,上床休息以消磨接下去难耐的等待时间了。但显而易见,他有点低估自己的兴奋度和顾沉舟的行动力了。半个小时后,在贺海楼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阶段,汪系联系纪检带走彭松平的消息已经传到贺海楼手机上。
贺海楼直接从床上坐起来,反复看着手机上的短信,心道汪系这次还真的是准备玩大的,彭松平一路爬到副部级的位置,结果最后居然被纪检带走,面子里子一起被扯到地上狠狠踩两脚……要知道这种高级官员,很多时候哪怕证据确凿,最多的是调到某个闲置位置上冷处理,再严厉一点,就是让官员自己因为某某事情主动引咎辞职,真要撕破最后一道脸关起来检查——大概除了两派争夺最终位置的这个时候,也真的不多见了。
不过这样也好。
真玩得大了,输赢也才大——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顾家给整倒下去?
一个副部级官员的份量不是之前的董昌齐姜东可以比拟的。事情一发生,之前还遮遮掩掩的目光就立刻直白了起来,关于彭松平的检查事件,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这个时候,不论郁水峰还是汪博源,都不好再直接插手了。官场里的规矩毕竟不是说来好听的,在所有人目光聚焦的现在,要是还有人弄虚作假被发现,恐怕得提前退出下一任当局竞争了。
纪检的检查非常顺利。虽然不能刻意打听内幕,但是架不住关注的人全是各方大佬,纪检那里前一步动了什么,这里下一刻就弄明白对方到底在调查什么,陆陆续续的消息传来,贺海楼稍一归纳,就发现汪系指证彭松平的事件里,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是来至他的前后两份邮件。
“很好,”贺海楼自言自语,“现在就等着看明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