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 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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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你吉言!”
说着,此人端着碗摇头晃脑的走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可若细听,就能听出,他哪里是哼小曲啊,明明念着大学。
哼小曲是靡靡之音,侮辱贡院,可念大学,谁敢说不让念大学?谁都不敢说!
薛庭儴失笑,抬头看向那瞪着他的号军,笑问:“军爷,要不要也来点儿?”
黑脸号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生事,若不然……”
若不然你看着!
在灼灼逼人的目光中,薛庭儴吃完了午饭。收锅洗碗不细说,回来后他便再度拿出稿纸继续写题。
一直写到夕阳落下,夜幕即将降临,七道题才终于写完。
此时,安静了多时的巷道又热闹起来。
经过了这两日一夜的时间,许多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贡院的氛围,且到了这时候,七道题也都应该写完了,只等着誊抄。心情放松之余,也都变得安适自如,也不再赶时间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到了晚饭点,自然也都出来捣腾着做饭了。
晚饭是面,吃过后,薛庭儴照例是洗碗。
回来的时候,他端了一小锅水,这是打算待会儿烧来喝。
巷道狭窄,人来人往,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小锅,可惜还是被人撞到了,撞到他的人正是那黑脸号军,一锅水让他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走路怎么不看着些,你没事吧?”
附近号舍的考生俱都看着这里,目露同情之色。有些考生入贡院就这么一身衣裳,一穿就是三日,这种时候淋湿了,且不提穿着湿衣在这里过一夜,明日必定会着凉,穿这么一身衣裳可怎么写题。
黑脸号军浑不在意地看着薛庭儴,眼神却放在他身上的书袋上。
薛庭儴似乎显得有些慌张,忙从书袋中掏出几张晕得一团糟的稿纸,高呼一声:“我的草稿,我写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草稿!我的题可都写完了,就等着誊抄!”
啊!
目睹这一切的考生,眼神更是怜悯。
两日之功毁于一旦,虽乡试是考三场,每场三日,可这三日却是把昨天入场点名的时间也算上了。也就说明天日落之前,就必须出场,就只剩下一天一夜的时间。且文章本是妙手天成,谁敢说再写一次,就能写出同样精彩的文章,谁不知头一日考生的精力是最充沛的,文章做得也自然比后面更好。
“是你撞我,可不是我撞你!”黑脸号军悻悻道。
有其他号军听到动静前来,询问怎么回事。薛庭儴用哭丧的口气告知他事情的经过,手里晕花的稿纸依旧舍不得扔,如丧考妣。
“此乃是意外,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可有带备用衣物?快赶紧回号舍换身衣裳去,若不夜风一吹,当心着凉。还有两日时间,重新写过就是。”
还能怎样?只能这样了。
薛庭儴回了号舍,放下蓝色帘子,不多时换了一身衣裳。之后挑烛夜战,就见他时而连声叹气,时而揉皱了稿纸,考过两次的考生都知晓,就他这种状态,这次恐怕是悬乎了,题能不能做完,还是两说。
一时之间,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就不一一细说了。
次日,薛庭儴依旧是如此状态,偶尔有人从他面前经过,也都是摇头直叹。火字十三号也来过一次,甚至冒着被号军训斥的风头,宽慰了他几句,眼中愧疚之意流于言表,大抵他是误会了薛庭儴是因为他,才被那黑脸号军挟怨报复。
其实到了第三日上午,就已经有许多考生交卷了,陈坚就是在此时交卷的,却并未离开,而是等着其他人。
放第二排的时间是在中午,这一次只见到林邈和北麓书院另外几名学生,满身疲惫地从贡院里出来,李大田、毛八斗、薛庭儴都还没见着。
陈坚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原本以为庭儴必然比他要早,谁曾想竟是这么久都没出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这个缘由,他硬是挺着疲惫的身躯没离开,固执地等待着。见此,林邈让其他人先行回去,自己则留下来陪着陈坚等下去。
第三排是在申时,这一次李大田和毛八斗都出来了。
两人满脸倦容,见老师和陈坚都等着他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旋即就发现,薛庭儴不在,人呢?
人还没出来。
从陈坚口中得知这一事情,两人都是大惊失色,心道肯定是出事了。
眼见到了傍晚,第四排也放了,可还是没见薛庭儴的人,自此不再猜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薛庭儴才会一直没出考场。
“老师,怎么办?”
林邈皱着眉:“再等等,还有最后的清场,到时庭儴必然会出来。你们别担心,我北麓书院虽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若是敢欺上头来,必定让他有来无去!”
这大抵是素来待人宽和的林邈,说得最狠的话了。
侯四也一直在旁边陪着,闻言也道:“先生说的是,我北麓书院也不是好惹的。”
贡院里,薛庭儴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有些愧疚地看着一直站在外面的火字十三号,火字十三号的卷子其实早就写完了,交了卷,他却并不愿意离开,就在外面杵着,无论那些号军怎么威胁,都不动如山。
关键这些号军也拿他没办法,贡院可没规定考完后必须就得走,火字十三号也就借着这点赖下了。
然后一直陪了薛庭儴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
清场的号军已经往这里走来了,薛庭儴这才站了起来:“你这人实在太固执了。”
“此乃我一意为之,不关你事。”
薛庭儴摇头失笑,忽而提高嗓门:“交卷!”
“你终于交卷了?再没见过比你更磨蹭的,最后一个!”
第114章
与负责清场号军一同的,还有受卷官。
薛庭儴恰恰等的是此人。
之前因为交卷人太多,都是由号军代收,转交给受卷官。可临近清场,受卷官却是亲自出面收卷的,薛庭儴可不想自己的卷子被人动了手脚。
“之前打下的底稿沾水打湿了,所以学生才会如此晚交考卷。”他毕恭毕敬道。
受卷官看了他一眼:“总算赶上了,也算不得晚。”
薛庭儴又行了一礼,方随同火字十三号一同往贡院外走去,有两个号军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要确定他们必须离开贡院。
一直到出了龙门,这两名号军才离开。
贡院大门在两人背后关上,火字十三号这才对薛庭儴道:“我见你似乎刻意拖延时间,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薛庭儴一笑:“竟然没瞒过兄台,为弟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实小心些并不为过,这些个号军实在卑鄙无耻,竟然用那种阴损的手段,实在是可恶至极。”说到这里,火字十三号颇有些咬牙切齿之色。
薛庭儴心中有愧,却并未打算道出实情。一来解释不清楚,二来也是不想牵连对方。
“只是你今日刻意等我,我就怕那些号军因此生怨,在接下来的两场刁难于你。”
“难道你不是因为我,反而受了牵连?”火字十三号哈哈一笑,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见你年幼,大抵也是第一次来乡试,来的次数多了你就知道,这些人就是纸老虎。只要你不作弊,不犯忌讳,脸皮又够厚,他们不敢拿你如何的。那些人吃亏受辱,无外乎脸皮不够厚。”
薛庭儴转念一想,可不是如此,因为号军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自然不太注重体面什么的。可读书人恰恰相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才会落于下风。
他笑了笑道:“虽是这么说,到底还是防范一二的好,你这种手段防得了君子,却不防小人。”
可不是!火字十三号思及薛庭儴的遭遇,沉吟道:“你说的这倒是真的,看来后面两场还是要多多注意了。不过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这些人跟咱们读过书的玩心眼,一百个也不是对手。”
正说着,早在门前等候多时的林邈等人已经看见薛庭儴了,脚步匆匆朝这里而来。
薛庭儴对着那边笑了笑,又对火字十三号道:“我的老师和朋友们来了。”
火字十三号点点头:“那明日再见?对了,我姓岳,字步巅,人称不癫居士。”
“我姓薛,名讳庭儴,字与名相同。”
两人相互一点头,岳步巅便大步走了。
毛八斗走过来,眼神好奇地看着那个已经远去,瞧着模样颇为狂放不羁的中年男人,问道:“庭儴,这是谁?”
“一个在贡院里认识的朋友。”薛庭儴看着岳步巅的背影道。
他是知道此人的,也是听了对方的名讳,他才知晓火字十三号就是人称不癫大师的岳步巅。
外界评价他生性豪放,高义薄云,却恃才傲物。不过此人确实有狂傲的资本,三岁识字,五岁便能吟诗作对,十四便考中了秀才,有山西第一才子之名。一手妙笔丹青精妙绝伦,引得无数喜画之人竞相追捧,在词赋上更是颇有造诣。
大抵是天妒英才,抑或是人生不可能四角齐全,与其偌大的名头相比,此人自打考中秀才后,却是屡试不中,更是英年早逝。
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他,还是因为岳步巅死后,他的画突然风靡大江南北,连带其人也是声名大噪。可惜人已经死了,自是见不到这番风光。
而此时,岳步巅还不过是个落魄秀才,被人嘲笑伤仲永的典范。
“对了庭儴,你今日怎么出场如此之晚,可是在贡院里发生了什么事?”陈坚问。
薛庭儴看着眼前目露关切的几人,心中突然一暖:“也是我不走运,好不容易打好了草稿,却突然遭意外毁了,只能重新写过,自然出场拖延了,让你们久等了。”
林邈等人当即松了一口气,宽慰薛庭儴不要在意。陈坚却是蹙起眉,旁人不知,他却知道,庭儴有过目不忘之能,哪怕是草稿被毁,也万万不会晚到如此地步,难道是庭儴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下意识去问因何原因毁了,薛庭儴心里暗叹一口,也并未瞒他,将事情说出来。却是隐瞒了自己发现被人监视,甚至故意毁了他草稿,以及他心中的种种猜测。
“幸好只是泼湿了草稿,若是把卷纸也泼湿了,庭儴你就惨了。”毛八斗心有余悸道。
薛庭儴笑了笑,哪里好说自己是故意为之,所以才会忘了将稿纸放进题袋中,就是为了勾引对方下手。
题袋因为是防水的,所以卷纸没湿,草稿却毁了。
他会这么做,不过是刻意麻痹对方,对方见害着了他,下面自然不会再动手了。他虽不怕这些人,可他并未忘记如今当务之急是乡试。
与陈坚同样深思的还有侯四,他负责北麓书院外围之事,久经世故,自然不像林邈他们这么好瞒过。不过他并未多想以为是薛庭儴故意欺瞒他们,只当他尚且年幼,还不懂这其中的机锋。
之后,一行人回到客栈,大吃一顿便歇下了,不必细说。
次日还是天未亮,一行人再度像头一场那样奔赴贡院。
因为是轻车熟路,而想作弊夹带的早在头一场就被清了出去,所以这一次入场比之前快了许多。薛庭儴来到自己那间号舍的时候,才不过巳时。
他照例是先归置东西,趁着空档将整间号舍扫视了一番,发现顶上破了几个小洞。
乍一看去不显,可今日因为天阴,号舍逼仄,从里面往顶上看特别明显。他抿了抿嘴角,心中暂不确定到底是那号军因为私怨故意为之,还是受了上面的吩咐。
可不管怎样,很明显这就是软钉子,让你吃了亏,却有口难言。贡院的号舍本就参差不齐,越靠前的号舍越是好,不光宽敞,且一定不会漏雨,毕竟是在大人们眼皮子底下。
至于越往后面,号舍建得越是偷工减料。屎号也就不提,那种人只能弯着腰进去,甚至漏雨的雨号,枚不胜举。你不可能因为只是号舍破了两片瓦,便去找谁说理去。
要说理可以啊,你可以选择不考。
薛庭儴如今只能希望千万不要下雨,若是下雨,这剩下的两日就难熬了。
第二场的卷子发得比较早,到了下午便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