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霜落可以给我讲讲这个岑霜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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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们知道应无愁身体日渐衰弱,也明白他留在藏今谷是准备等死,不管应无愁怎么描述身体状况,他们都是无条件相信的。
但假宁承影显然不是那么相信,他『露』出“你刚才夹花生米时明明认得那么准”的神情,认真地观察应无愁的眼睛。
才看了一会魂魄便好像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吸了进去一般,“宁承影”立刻垂下眼,又后退半步,好像只是被应无愁看着就像是被调戏了一般。
反『射』『性』地移开双眼又退开,“宁承影”顿时意识到身为尊敬师父的弟子,听到师父身体不适,不该做出这样的反应,只得又强迫自己看向应无愁,面『露』心痛和怜惜,担忧道:“师尊,你的眼睛……”
他这番举动自然被应无愁尽收眼底。
还很青涩嘛,无论伪装技巧还是『性』格都不够老练,也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情。应无愁暗暗分析着假宁承影的『性』格,愈发好奇。
假宁承影的演技这么差,他究竟哪儿来的底气假扮宁承影,目的为何,如何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最重要的是,他就不怕真宁承影出现吗?
除非他确定真的宁承影短时间内无法来见应无愁,就算应无愁发现疑点,暗中传讯,宁承影也没办法收到讯息,更无法回信。
这听起来像是宁承影已经死了一般。
应无愁昏睡时,藏今谷内只剩下宁承影,有时间拔花种草的人只有他一个,遍地绿『色』一定是他做的。
应无愁在看到漫山遍野的竹子兰草时,就已经升起了教训宁承影的念头。
要是假宁承影将他的小徒弟扒扒皮,让其受些皮肉之苦,应无愁还挺感激假宁承影的,毕竟他作为师尊,碍于身份限制,不好下手太重。
往日里,他收拾弟子们也很少亲自动手,而是利用七个徒弟不合的特点,让其他弟子代师出手。
其他弟子没什么面子困扰,对付师兄弟向来是往死里揍的,这很让应无愁满意。
可要是真杀了宁承影,惩罚就有些重了。
转瞬间,应无愁对于假宁承影的态度变了好几次,最终他决定按兵不动,先探出对方的目的再决定如何处置这人。
这时假宁承影正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表现出对应无愁的心疼、关心,表情特别复杂。
应无愁见他装得艰难,不免有些怜惜这人的智商,决定主动出手帮助对方化解难题。
“承影有所不知,为师依靠外物视物,失去这东西,便是什么也瞧不见了。”应无愁取下眼中那对凝胶,拉起“宁承影”的手,将凝胶放在他掌心上。
“宁承影”看到自己手中多了对柔软的东西,此物外圈透明,中间是琥珀『色』的。
再看应无愁的眼睛,已经变成深黑『色』,黯淡无光,连他的倒影都无法映出。
“师尊,你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了吗?”“宁承影”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一次不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有些担忧。
“确实如此。”应无愁表情平淡,眼中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可以通过“宁承影”掌心的凝胶观察他,只是视角有些不方便。
“你失明一事,竟然所有弟子都不知道,实在太混账了!”“宁承影”脱口而出。
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妥,连忙补救:“是承影不对,承影该死。”
应无愁没有错过他话语中的漏洞,他本以为假宁承影只是熟悉他七弟子,没想到这人竟了解他所有弟子。
他失明一事,弟子们确实丝毫不知。但弟子们不合,互相之间都不了解对方的想法,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应无愁难得对什么升起兴趣,愈发想知晓假宁承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他徐徐笑道:“承影不必自责,帮为师把凝胶戴上吧。”
应无愁于虚空中抓了两下,装出看不到需要人帮忙的样子。
“宁承影”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捏起凝胶,往应无愁眼里送。
在应无愁曾经历的世界中,一般人第一次接触美瞳,即便是自己给自己戴,都很难戴上去,更不要提帮别人戴。
“宁承影”笨手笨脚的,几次没能把凝胶戴上,渐渐有些发急。
应无愁借此机会暗暗施法,“宁承影”再一次试图帮应无愁戴凝胶时,一个没对准,凝胶落在地上,当他捡起凝胶时,这东西已经裂开坏掉了。
望着裂成两半的凝胶,“宁承影”的表情十分复杂。
“怎么还不帮为师戴上?”应无愁明知故问。
“师父……”“宁承影”艰难道,“徒儿没用,把凝胶弄坏了。”
他垂下头,等待应无愁责罚。
怎么看起来有点乖?应无愁手指微微动了下,忍住想『揉』对方头的冲动,淡淡道:“无妨,不过是外物,看不到便看不到吧,丢了就是。”
说罢他于袖口撕下一条白布,蒙在眼睛上,施法将视觉与这条白布连在一起。
这样一来,他看似无法视物,实则看得清清楚楚。
由于猜不透假宁承影的目的,应无愁决定示弱。
人在面对一个弱小没有反抗能力的对手时,往往会『露』出一些破绽。
一旦假宁承影认为他看不见,行动便会随意许多,也更容易暴『露』出他的目的。
当然,应无愁现在也的确不强,未必是假宁承影的对手,示弱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他需要尽快找到小镇里的那块鳞甲,恢复功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应无愁对假宁承影伸出手:“来,扶为师一把。”
“宁承影”扶住他的手,神情十分不解:“师父,你不怪我吗?你不责罚我吗?你不该狠狠打我,恼怒我弄坏了你的宝物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应无愁诧异道,“那算什么宝物,怎么比得上你?”
这是应无愁的真心话,不过是可以随时找替代品的凝胶罢了,又不是谷里的花草、清潭里的鲤鱼、竹林内的小蛇。
“宁承影”却『露』出『迷』惘的表情,好像这辈子第一次被谁宽恕,第一次被人包容。
“师父,这宝物是从何处得来,徒儿这就去弄一对回来。”他握紧腰间的长笛,认真道。
哪里用何处得来,替代品到处都是。
应无愁可不能让“宁承影”就这样逃了,他还很多疑问没弄清楚呢。
他反手握紧“宁承影”的手,笑道:“不是什么难找的物件,等你功力高一些再说。承影,为师许久没见到你,你的功力到什么境界了?”
“宁承影”看起来并不开心,好像宁愿应无愁打他一顿,他低落地说:“金丹大圆满,还差一步便可晋升元婴。”
和应无愁推测的宁承影应有的实力差不多,看来这人真的很了解宁承影。
“你回师门是打算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闭关修炼,好晋升元婴期吗?”应无愁问道。
“宁承影”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念师父了,想回来看看你。”
在应无愁“失明”的情况下,“宁承影”不再努力伪装表情,看起来轻松许多,也更容易观察他的真实想法。
说这话时,他神情自然,丝毫不作伪。
还真是来看我的?应无愁心中疑『惑』更胜,不明白自己将死之人有什么可看的。
“既然如此,就陪师尊做些事情吧。”应无愁道。
“师尊尽管吩咐。”“宁承影”道。
“这小镇有个庙宇,扶为师去那里。”应无愁道。
“宁承影”的神情立刻僵硬起来,似乎有些抗拒,他问道:“师父为何去那里?”
嗯?他很熟悉那座庙宇?
应无愁道:“承影所有不知,那庙宇与为师颇有渊源,等到了那里为师讲给你听。”
他坚持要去,“宁承影”无法,只得扶他前往。
小镇并不大,庙宇建在小镇北郊,两人不多时便来到庙宇前。
多年过去,这座庙已经没了香火,墙体老旧,牌匾裂开,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大门掉了一半,也没人看管,两人进入庙宇内,只见里面一片狼藉,殿中神像断成两半,上半身掉在地上,另外半边不翼而飞。
“怎么变成这样了?”“宁承影”望着这座庙,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惋惜。
“变成什么样子?”明明能看到的应无愁问。
“很旧、很破,连神像都丢了一半……咦?”“宁承影”忽然发出惊疑的声音。
“师尊,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宁承影”松开应无愁,蹲下身扶起足有一米高的神像上半身,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仔细观察神像的样子。
这神像竟然与应无愁有八成相似!
“宁承影”神情愈发疑『惑』:“神像原来不是这个样子,明明当初雕刻的是一个菩萨,有谁重新雕刻过吗?”
应无愁倒是并不奇怪。
神像内有曾属于他的鳞甲,与他气息相融。玉石被雕刻成神像后,受鳞甲力量的影响,慢慢改变神像相貌,五十年过去,与他越来越像这很正常。
唯一的问题是,神像的一半不知去了哪里。
应无愁一看便知道,眼前这一半中没有鳞甲,鳞甲藏于丢失的那半之中。
“我们找附近的人问问这里的情况吧。”应无愁说。
“问?”“宁承影”迟疑道,“不用了吧,这里的人能知道什么。”
看来他不希望有人询问关于庙宇的事情。
应无愁自然不能如他所愿,扶着墙走了两步,步履蹒跚,看起来像是要自己去找人。
“师父!我扶你。”“宁承影”顿时跑过去扶住应无愁,竟是真的在好生照顾应无愁。
那模样中透着七分讨好,还有三分真心实意。
讨好我做什么?讨好……他扮成我弟子的样子,确实是最容易接近我的方式。所以他不是想要伤害谁,而是想通过接近我、得到我的好感,从而获取什么。应无愁暗暗揣测。
出了庙,应无愁看到庙墙外面有一株巨大的枫树,时至秋日,枫叶变红,一片片红枫缓慢飘落。
“宁承影”伸手接住一片落叶,将片五角枫叶放入怀中。
应无愁暗中记下他这举动。
两人来到距离庙宇最近的一户人家,应无愁敲了敲门,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两个生得极为好看的陌生人,疑『惑』道:“两位有何事?”
应无愁温和道:“在下与弟弟赶路路过小镇,想讨口水喝,顺便歇歇脚。”
应无愁只着里衣时像个伤风败俗的妖孽,穿上白衣倒是飘渺若谪仙,俊逸非凡。
加上他双眼蒙着白布,显然眼睛有伤,看起来又有些惹人心怜。
老人家本不愿请两个成年男子进门,但看到应无愁温和无害的样子,便放下警惕,把人请了进去。
应无愁没有进屋,只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接过老人家送来的水,有礼貌地道了声谢。
喝过水,应无愁吩咐道:“承影,老人家好心请我们喝水,我们不能白受别人的好意。你去帮老人家把水挑了,柴劈好。”
“宁承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应无愁竟是这么好心的一个人。他应声点头,熟练地拎起水桶,帮老人挑水。
“这……多不好意思,我不过是给了你们一瓢冷水罢了。”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该给贵客沏茶的。”
“应该的,”应无愁道,“老人家您坐,让年轻人去干活。”
他态度和蔼,又有上位者的气质,让人无法拒绝他的话。
老人坐在应无愁身边,两人一起看着“宁承影”来回忙碌。
应无愁顺势问道:“我方才路过一座庙宇,本打算进门讨口水喝,不打扰镇里的住民。没想到走进一看,那庙宇破败不堪,怎会如此?”
“宁承影”在帮他们干活,老人家不好沉默不语,便与应无愁攀谈起来。
“先生有所不知,那庙里供的不是神像,是个邪魔。”老人家道。
“哦?”应无愁忙端起瓢喝水,防止老人注意到他的容貌与神像极为相似。
好在老人眼睛有些花了,继续道:“听我父亲说,五十年前,镇里出现个妖邪,将镇里的年轻人『迷』得神魂颠倒。镇长便找来高人,建庙雕神像,镇住那邪祟。
“谁知道那神像的容貌在变,只是变得很慢很慢,一开始大家看不出来,四十年过去,有老人发现神像样貌变得,大家便渐渐不敢去庙里上香了。
“没了香火,庙里的和尚也跑了。只剩下岑家小子在打扫,又过几年,岑家小子也不见了,大概是死了吧。”
“岑家小子?”应无愁问道。
“岑家捡来的孩子,十八年前,就在庙外的那棵枫树下面,躺着一个被冻僵的婴儿,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当天正是落霜的季节,红『色』的枫叶上结了一层白霜,孩子身上盖满了这样的叶子。
“庙里的和尚捡起这孩子,见人还没死,便救了下来。
“岑家多年无子,便找到住持,领养了这个孩子。
“他的名字是住持取的,不像别人那种张二狗李富贵的名字,还挺文雅的。
“叫……岑霜落。”
“咔嚓”一声,“宁承影”抡起斧头用力劈下,木柴裂开,斧子也裂成两半。
应无愁看着他,见“宁承影”神『色』阴沉,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回想的事情。
“宁承影”走上前来,对老人说:“不好意思,弄坏了你家的斧头。”
他在桌子上放下一块碎银子当做赔偿,对应无愁说:“师父,我们走吧。”
应无愁却道:“不急,你弄坏了人家的斧子,怎么能用钱砸人,应当去买一把新的赔偿才是。”
他拿起银子,放在“宁承影”掌心,打发他出去买斧子。
“宁承影”踌躇片刻,盯着老人家,似乎非常不愿老人继续讲述关于那间庙的事情。
“还不快去?”应无愁道。
“宁承影”捏了下拳头,闷声不吭地走出去,竟乖乖去买斧头了。
直至此时,应无愁终于确信,假宁承影对他并无恶意,还十分想在他心中树立起一个好印象。
而且从他方才的反应来看……
应无愁嘴角翘起,对老人家说:“可以给我讲讲这个岑霜落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