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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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入夜,青楼外围得水泄不通,附近高处的茶楼酒楼里也是一片人声鼎沸,青楼像个磁场中央,这里发生的事情迅速向外扩散。
“让让。”谢珉走到人群最外围,说。
胡车儿知道谢珉孱弱,用身体替他挤开人群开了一条道,拽着他袖子带他穿进,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迎面而来,仿佛他们即将要进的不是青楼,而是屠宰场。
“是他啊!他回来干嘛,送死吗?”
“官兵还没全走呢。”
“这种人死了不挺好?不然祸害大家,他可是选‘杀人’呢。”
“他之前是逃命去了吧,他以为他能逃到哪里去?”
“好歹能多活一会儿,最后一个死呢。”
胡车儿见不得人说他好兄弟,怒道:“都给我闭嘴!”
百姓都缩了缩脖子,沉默不言,青楼门前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不敢得罪胡车儿,一是怕他偷自家东西,二是他们中不少曾受过胡车儿恩惠,之后还指望着能从他那里捞点儿。
谢珉置若罔闻,掩住口鼻踏进门槛。
“啊——!”
铺了朱红毯子的楼梯上,官兵拽着一个姑娘的头发,像拖麻袋一样,将她从二楼牵下了一楼,姑娘因为是头朝下跌下来的,额上全是血。
“饶命!别……别杀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别杀我……”
“还敢藏?你是想抗旨不成?给个全尸都是恩典了!别不识抬举!”那官兵满面怒容,显然这最后一个躲藏起来的『妓』子让他找了许久,浪费他了许多时间,不然这个点儿,他都能去吃酒小憩了。
“大爷我可以伺候你的……”那『妓』子去抱他的腿。
官兵一脚踢开她:“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儿!”
『妓』子跪在地上,浑身鲜血淋漓,黑发蓬松,头皮剥落了一小块,像个水鬼。
大刀抵上了『妓』子的脖子,『妓』子知晓自己必死无疑,一抬眼,瞧见站着、浑身干干净净的谢珉,伸手指向他,恶毒道:“他!他也是我们青楼的!要死他也得死!你先杀他好不好?”
胡车儿挡在谢珉身前。
谢珉瞧清了那人面容——她是掌柜之前规劝赎身离开的那个『妓』子。
官兵顺着『妓』子的手看向门边,见是个风流俊雅的小公子,愣了愣,问:“你是不是谢珉?”
胡车儿暗中拽紧谢珉袖子,准备随时带他逃离,谢珉按住他的手,示意他没事,道:“是。”
“他是谢珉!他就是我们青楼的!”那『妓』子喊道。
官兵暂时扔了刀,将手上的血揩到衣服上,走到桌边,双手端起一盘东西,奉到了谢珉跟前。
谢珉的目光落到红布头盖着的托盘上:“这是……”
官兵谄笑道:“一直等着您呢,陛下赏千两,还不快谢恩?”
人群哗然,那『妓』子也是满脸难以置信:“为什么赏他?!这不公平!”
官兵回身斥道:“他和你能一样吗?他选了‘杀人’,你算什么东西?”
谢珉谢了恩,恭顺地垂下眼睛,双手接过赏赐。
“您还请回避一下。”官兵看了眼身后嚷嚷的『妓』子,尴尬道。
谢珉点头,和胡车儿转身出去。
官兵又捡起杀了无数『妓』子的刀。
『妓』子这会儿终于想通其中关节,恶狠狠地盯着一尘不染的谢珉:“讨好天家,你等着楚王杀你!你能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大胆!楚王岂是你能喊的!”
谢珉烦了,倚在门边,说:“我刚从楚王府回来。”
“呃……”那『妓』子瞪大眼睛,倒了下去,血从她的脖颈流出,血腥味令人作呕。
官兵出来后,同谢珉道:“上头说了,您本就该赏,楚王反倒罚了两个时辰,让我给你赔个不是。”
这话自是一级一级传下来的。
谢珉热络地同他寒暄几句,那官兵被捧得服帖,心道这是个妙人,笑着离去了。
门口的百姓神情讪讪,纷纷散了。
胡车儿这才急道:“楚王罚你了?两个时辰,腿疼不疼,我给你捏捏?”
“没事,不用。”谢珉道。
胡车儿撇嘴道:“早知道咱不去了,什么都不干,就呆在这儿,还有千两银子拿,白跑了一趟楚王府,还被罚了,什么人,真是的。”
谢珉低声说:“你还小,永远别相信你第一时间听到的。”
胡车儿一怔:“那我该信什么?”
谢珉道:“信他们想让你听到这些话的原因。”
胡车儿的神情有些茫然。
“没有楚王,我今日必死无疑,就算皇帝碍着天家颜面留我一命,赐我千两,也会有人揣度圣意,为了巴结圣上,杀了我。没有权势地位,我选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他一朝天子,居然忌惮一个从边关来的王。”
“光这个原因,我就够死一万次。”
胡车儿疑『惑』道:“就不能皇帝心胸宽广、有容人雅量吗?我倒是听坊间常说,现今虽『奸』臣贪官当道,陛下却是励精图治、以身作则……”
谢珉端着银子走进青楼,不答反问:“你是个农户,饿了会怎么办?”
“怎么问起这个,当然是自己摘菜做饭啊。”
“那你如果是个当官的呢?”
“那自然是同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好了端上来。”
“那你如果是……”谢珉指了指天。
胡车儿刚要回答,忽然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脸『色』变了变,小声说:“你是说那些贪官佞宦都是陛下纵容的?是因为陛下饿了……所以要御膳房做菜去了?”
谢珉边上楼边说:“死掉的鸡鸭,只会恨屠宰者,不会恨真正吃他们的。”
胡车儿愣在原地,他喝多了总说要铲『奸』臣,清君侧,救百姓,这会儿照他好兄弟这么说,岂不是……连皇帝也得一起清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心有点『乱』,不知晓谢珉所说是真是假,皇帝是好是坏。
二楼『乱』糟糟的,只有谢珉的房间逃过一劫,谢珉忍着不适,简单逛了几间房,里面都是一片狼藉。
贵重的东西都没有了,应当是官兵来搜罗人时,顺便将那些个银钱细软也搜罗走了。
谢珉知道再看下去也找不到什么,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虽得以脱险,但卖身契仍在甄太监手上,未经甄太监允许,不能夜不归宿,所以虽然生门已是人间炼狱,他依然只能在这住。
生门遭此横祸,甄太监定然是不会被波及的,毕竟他有宫里的关系,上下打点一下,这事儿他不在现场,倒霉不到他身上,只是不知道这下『妓』子下人都死光了,他是直接变卖转手这里,还是花大价钱重新置办。
不过照他那吝啬劲儿,这亏的银子,多半得想办法捞回来。
他经此一遭,怕是往贵人床上送人的心思更热络了。
而他这会儿手头就剩自己一个活的。
谢珉低头,笑了一下。
胡车儿进来后,谢珉关上了门,他掀开盖在银子上的红布头,点了一下数目。
胡车儿瞧着银子,道:“也算因祸得福了。”
谢珉摇头:“没权,银子就是祸,甄太监三日内定会来找我,他要用我,我也要用他,我暂时还离不开他,这银子要是在我这,势必要孝敬他一部分的。”
“那怎么办?”胡车儿一想到甄太监那张肥猪脸就来气。
谢珉将红布头又盖上,递给胡车儿。
“我帮你保管?”胡车儿跟了谢珉几天,也聪明了点儿 ,蹙眉道,“那他知道你拿了银子故意交给别人,不留在身边,不就是防他吗?他会对你耍小心眼的,实在不行,你分他点儿就是,手头不够了问我要。”
谢珉道:“还要麻烦好兄弟替我将这连夜送到世子府,我和世子有约在先,欠了他银子,这些尽数还他便是。”
“那也好,总好过被甄太监那个无底洞掏了去,而且是给的世子,他也不敢有话说,”胡车儿得意一笑,随即又有些肉痛,“不过这样,你辛苦几天不是什么也没得着,反倒还被罚站了两个时辰吗?”
谢珉笑道:“你觉得它是银子吗?”
“它是啊。”胡车儿东看西看,可不就是沉甸甸又银光闪闪的。
谢珉将萧绥的伞收好放到柜中,道:“没权,银子是祸,有钱,银子才是银子,没花,那叫银子,花出去,那叫人情,银子一千就是一千,人情一千,能变成一万。”
“人情能赚银子?那我朋友遍布四海,怎么银子反倒越来越少?”
谢珉道:“落魄的巴结显赫的,一千变一万,那叫人情,有钱的施舍没钱的,当然是越来越少,不过你这不也买到人心了,不然早被官府抓进去了。”
胡车儿『摸』『摸』头,嘿嘿笑:“好兄弟你说得对!那我先去世子府——”
“等等!”谢珉叫他回来,沉默片刻,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说,“我留五百两,你带五百两去给世子,但记得用布盖好了,和下人说我还了他一千两,好兄弟你必须亲手把这交给世子,期间不能让旁人掀开布。”
胡车儿又惊又奇:“那世子一掀开咱们不就『露』馅了吗?到时候我怎么解释?他在宫里铁定有人,你得了多少,数目他肯定晓得的,私藏五百,他定然怪你。”
“他不会问你的,他看到银子数就明白了。”
“他若替你瞒下甄太监,让你得了这五百两,你不就欠了他人情了?你还欠他银子。”
谢珉掀起眼皮,朝他眨了一下眼:“我就是要欠他人情,欠他银子。”
胡车儿一愣一愣的。
谢珉用干净的布裹住手,拨走五百两,哂笑道:“还的一干二净,不欠他人情,他怎么好来找我?想找我没了由头,我想见他也没了法子,我和他就没了牵扯。”
“你想用这法子和他交朋友?”胡车儿纳闷,“那你为何不全留下,让我直接去带句话,非要先还他五百?”
谢珉笑了起来。他眼梢上扬,眼尾狭长,眼间距窄,平时还不觉得,一笑起来,都是坦『荡』的心机,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好兄弟你去就是,他自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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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府后院里,几十个美人儿排成一长条,下人们瞧得目不暇接,小厮们暗暗吞口水。
“世子把我们都叫出来,这莫不是要一同伺候……”
“世子好威风。”
“羞死人了!”
齐景一个个瞧过去,似在挑挑拣拣,美人们晓得他宽容,素来大胆,他经过时,直朝他抛媚眼。
往日里,世子爷总是要和她们嬉闹调情几句的,偏偏今日,冲她们直摇头,半点不为所动。
齐景看了一圈儿,失望地坐回椅子,心道他收了这么多美人儿,竟一个都不比那人。
寻常觉得好得很,个个拿出去都惹人欣羡,如今拿了那人做标准,竟一个都入不得眼。
中意的那个,偏偏中意他兄弟,若是旁人,玩腻了还能借他玩玩儿,偏偏是萧绥。
“爷今夜没兴致,都散了!”齐景摆摆手,道。
美人们不知所措。
门房进了后院儿,小跑到世子跟前:“胡车儿来了,说是替他好兄弟来还钱。”
因胡车儿的奇技,认识胡车儿的不在少数,齐景也知道他,不耐烦道:“他好兄弟,谁啊?”
“说是个小倌。”
齐景懒散的神情消失了:“你刚说还钱?”
见门房点头,他立时坐了起来:“快叫他进来!”
那小东西倒是有良心,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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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车儿将红布盖着的银子呈给齐景时,心里还有些没底。
齐景掀开红布瞧了一眼,神『色』微变,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知道了,他的一千两我收到了,你回去吧。”
胡车儿万万没想到向来顽劣的世子会这般好说话,忍不住偷看他一眼,见他似有羞恼之意,越发『迷』『惑』,却谨记谢珉的话,并不多问,直接离开了。
齐景遣散了一院子人,关上门,方摔下银子,咬牙切齿:“还敢勾我!”
明明得了一千,连夜就还他五百,是告诉他,我把你的事放心上了,我对你上心了。
留下一半,故意欠他,是在说,等你来找我讨债。
齐景都能在脑海里勾勒那人眉目流转,朝他眨眼勾他过去的样子。
一边勾引萧绥,一边钓着他,实在是欠收拾。
他可真想扒下他那张温顺的皮,瞧瞧他在床上有多放『荡』。
但也只能想想。
更气了。
他也不怕自己整他,把这事儿告诉萧绥。
说起来,像他那种行当,骑驴找马,再正常不过,毕竟萧绥也没定下他,他又不是谁的人,想撩谁撩谁,总不可能守身如玉,在一棵树上吊死,只是做得像他那么明目张胆的,他可前所未见。
他也不怕萧绥知道了,彻底绝了心思。
还是他『摸』准了自己不可能告诉萧绥?
毕竟……不勾萧绥勾他,挺涨面儿。
齐景这一寻思,萧绥要真收了这小倌,他这日后不是能给萧绥头上戴满绿头巾?
幸好是个男的,不然肚子里有了都不知道是谁的。
齐景一时对他又爱又恨,开了门,瞅着一院子还没来得及走的榆木疙瘩,火气更大了。
“都给我滚,滚呐!”
齐景这会儿觉得,他得被人钓着,打心眼儿里想征服人家,扒开他,收拾他,做服他,才有欲望,光有喜爱,久了也无趣,太/安分守己的,没劲儿,心里全是他的,无聊,心里只有一小点儿他的,才诱人,因为想努力让那一小点儿变成全部。
偏偏那小倌很懂,他也知道,还清醒地被他玩的团团转。
钓他分明就是要用他,还有需要他的地方,不肯和他断了往来。
也就送个银子,比一府上美人坐腿上都来劲儿。
神偷胡车儿都能为他驱使,也不知他伺候过多少人呢。
齐景缓了口气,羞恼又无可奈何,不免得意地想,萧绥多半要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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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车儿去完世子府,怕谢珉一个人呆在阴森的青楼里害怕,便又回来了。
青楼里反正都空了,他理了理隔壁屋,出来扒着谢珉房间的门板,憨笑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儿直接叫我就成。”
谢珉出神在想什么,闻言道:“好兄弟你可认得出楚王府的人马?”
“我不认识。”
谢珉点点头,刚要笑着哄他去睡觉,胡车儿却道:“不过我认识不少乞丐,他们应当瞧得出来,怎么了?”
谢珉当即爬起来穿衣。
“怎么了?不睡了?”
谢珉道:“好兄弟能否带我过去找他们?我想知道今夜有没有楚王府人马出城往砚州去。”
“我叫那些个乞丐悄悄守在各个城门口细观便是,但为何是砚州?又偏偏是今晚?”
谢珉嘴角微翘,说:“我怕楚王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