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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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假意回头,入目的是一双漆黑的靴。
他抬眼往上看,那是他见过的纹着金『色』暗纹的黑『色』衣袂,高贵无边。腰带勒出那人劲瘦的腰身,上头那只四爪金蟒凶猛威严,行走间宛如在游动,杀气腾腾。
楚王这种身份,别人拜见,多是跪着,大抵只能瞧见腰带,难免因那金蟒心生惧意,不敢再往上看。
谢珉站得好好的,造次地往上瞧,一点点衡量估量着。这人腿长腰窄肩宽,比例极好,再往上……
就要抬头了。
——这人身量极高,谢珉几乎要平视,才能勉强瞧见他微凸的喉结,偏冷峻的下半脸轮廓,以及一个紧闭的稍显滴水不进的薄唇。
那个嘴唇立在他跟前,微抿了抿,像是有丝不虞。
谢珉立马垂下眼。
……太放肆了。
但也不能怪他着急,楚王生得好不好,决定了他接下来怎么选。
他得瞧清脸,又不能抬头。
气氛有一丝古怪微妙,头顶之人和他擦肩而过时,谢珉听见他说:“又是一个彪莽大汉呢。”
也不知在跟谁说。
……他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谢珉表情微微僵硬,将头低得更深。
齐景愣了愣,反应过来大笑:“不会的,他不是挑相貌,他是晓得张将军不是你。”
萧绥用审视的眼光瞧了温顺至极的谢珉一眼,表情像是有些不以为然。
张将军听到这声调侃,也羞红了脸,他知晓楚王多少有些怒意,单膝跪地道:“臣有罪,不该同世子胡闹,还请楚王责罚。”
齐景朝张将军挤眉弄眼,像是在拍胸脯和张将军作保,就像他之前许诺的一样,一切后果他来承担。
萧绥道:“罚俸一年。”
“什么?!一年?!”齐景满脸难以置信。
张将军可是楚王器重的爱将,为这点小事,居然罚一年?!
张将军冷不防听到这处罚,以为楚王震怒,惊恐万状就要告饶,却忽然听到了那小倌的偷笑声。
张将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心下大喜不已,维系着面上萎靡,飞速道:“是。”
世子说楚王若是罚他俸,他就赔他双份,楚王一罚就是一年,自己岂不是平白得了两年俸禄?
是天大的好事。
楚王要罚的是世子,对他只是点到即止。
萧绥瞥了谢珉一眼,他仍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那声笑仿佛从未有过。
“晏升,你不能这样整我!”齐景这会儿也品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瞪了谢珉一眼,忙不迭从椅子上爬下,跑过去拉萧绥的袖子,“我错了!真错了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瞎玩儿了!我老娘管那么严,我哪有那么多银子啊,穷死了,再说了,我那不也是为你好嘛,一心向着你,想让你看看清,不然我吃饱了撑着干这种事嘛。”
谢珉瞧着,倒像是撒娇,毕竟都喊上楚王的字了,世子生得风流俊俏,这般罕见情态倒是惹人心软,只是萧绥摆明了不吃这套,抽出自己被齐景『揉』皱了的袖子,气人地捋捋平,兀自坐到张将军原先坐下的位置,也没看齐景,同张将军道:“起来吧,何事禀告?”
张将军道:“只是小事——”
能等那么久,还和世子用了个晚膳,必定不重要。
谢珉道:“草民先退下了。”
军政相关,他一介草民,还是回避得好。
“你倒是知礼。”齐景又瞪他,他这会儿也跟谢珉一块儿站着了,他和萧绥虽是好友,但也打心底怕他,毕竟他老娘以前老让萧绥管教他。萧绥没说让他坐,他哪敢屁股着凳子,万一萧绥叫他那些个蛮横武将将他打的屁股开花,那才真的是半个月都坐不下来了。
他这会儿难免有些迁怒谢珉,眼见谢珉真转身毫无留恋地退下了,却又惊奇不已,这是真楚王,丰神俊朗的真楚王,就近在咫尺,他居然……退下了?
他这种身份,一辈子见楚王一次都难,难得的机会,居然……退下了?
齐景越想越觉不可思议。还是说他曲解了这人意思,他不想攀附权贵,来找楚王,单纯只为救命?
可楚王明明说,这人先前勾/引他。
楚王活到这年岁,看的人何其多,怎会说错?
他分明是有飞上枝头的心的。
莫非是没瞧清萧绥面容?
可怎会有人,只因位高权重那人生得一般,就心生退意?
那皇帝貌丑,后宫还能无人了不成?
更何况只是没瞧清,又不是真形容丑陋如张将军,总得找个机会看看啊。
虽说留下听张将军禀告也着实不妥,有僭越之嫌,可这和他离开的损失比起来,实在不足道。
齐景偷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萧绥。
莫非是玩欲擒故纵?可楚王不吃这套啊。楚王为官多年,见惯了使这伎俩的,早腻了,厌了,烦了,他要是敢和萧绥玩这一套,岂不是彻底惹『毛』了萧绥?
毕竟萧绥最恨的就是自作聪明洋洋得意之人。
齐景这会儿竟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他就是说他先退下在门口等着也好啊,话说那么死,『逼』他自己,也『逼』楚王,楚王又最恨软『逼』迫。
他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太不像话了。
他频频往后看,见谢珉居然走那么快,眨眼都到门口了,才惊觉他真不是玩欲擒故纵那套,他是真要走。
他居然是玩儿真的。
张将军也是个人精,意识到气氛不对,选择了闭嘴,心下却暗惊,这小倌竟能牵动两位天潢贵胄的情绪,光这点,就已非常人。
萧绥漆黑的眼像一汪深潭,道:“为何?”
谢珉半个身子已踏出去,闻言脚步一顿,转身面对萧绥,恭敬地朝他作揖,温顺地说:“因为不是楚王想见草民。”
齐景呆了呆,这才猛地想起,是他假传楚王旨意,让谢珉进来的,萧绥至始至终,可都没说要见谢珉。
那两声不容置喙的“不见”,谢珉不知道,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萧绥进来,也只是因为自己派人去请他下棋,又称张将军有事禀告。
萧绥在踏进门前,是不知道谢珉在屋里的。
是他促使了这二人被迫见面,但萧绥其实没说要见。
萧绥没第一时间赶谢珉走,说不准是顾及他的面子,毕竟是他叫人进来的。
那把伞,理解为对这小倌的赏识,也不为过。
毕竟楚王爱才惜才,不论出身。
但也仅此而已,他还能纡尊降贵,改了前言?
张将军没说正事前,谢珉留下无所谓。
若说了,仍无动于衷,便是强留,是不懂规矩。
因为萧绥从没让他留。
齐景一品又太不对,萧绥都出言调侃了,不说默认他留下,想赶他走的意思肯定没有。
可在他理解是这样,他都和萧绥认识十余年了,在谢珉那里,他又不清楚萧绥是何为人,想不想见他,自己走,方才是……识趣。
不是欲擒故纵,只是识趣。
楚王最喜欢识趣的人。
一阵漫长的沉默。
萧绥收回视线,低头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之前张将军和齐景下到一半,并未来得及收。
他道:“这棋子这般『乱』,也没个人收。”
齐景满脸惊愕,张将军亦是浑身一震。
世子的属下怕楚王责罚,就要上去收,齐景拼命瞪他,他这才看了一眼门口的谢珉,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半口气也不敢喘。
楚王一颗颗地收着,收得很快,玉石做的棋子被扔进棋盅,发出悦耳的一声响,像在计数。
似是收完了,就再也不见。
谢珉本来还低着头,一脸温顺乖巧,听到萧绥的话和棋子掉落的声音,忽然就斜眉微挑,无声笑,提着衣服下摆,怎么快步走出去的,就怎么快步走了回来,立在萧绥跟前,伸手抱住了那只有楚王印记的棋盅。
楚王答应见他。
但怕丢面儿,不指名道姓。
他不懂转身离去,或是懂了不愿留,也有旁人来收。
也不说要见。
因为有言在先,一言九鼎。
但就是见,答应见他。
萧绥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他没说,“我可没说是你”,让谢珉难堪,就好像谢珉也没故意端着,慢腾腾地走过来。
当然谢珉如果故意端着,慢腾腾地走过来,他也一定会说,“我可没说是你”。
谢珉毫无准备看清了萧绥的脸,要扔进棋盅里的棋子轻轻掉回了棋桌上。
萧绥盯着那颗棋子看了一瞬,道:“张将军,你可以继续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