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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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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久辞踏出殿门, 灼灼烈日刺得眼睛生疼,近一月不曾出来,他竟然已不习惯天地的烈焰光辉。他抬手挡下一片阴影, 有些眩晕。

那日姜城子进宫不止送来了桃花信笺,也不止给御膳房递送了糍粑秘方, 原来还将那奥秘不知真凶的茶渣带进了皇宫。

圣上铁血手腕严查秘访, 所有线索隐约指向一处,但背后人诡谲躲过, 隐秘不宣。直到祝久辞那日出宫,背后人按耐不住派刺客行凶质子府,皇宫暗卫尽数出动, 一切才浮出水面。

祝久辞站在玉阶之上,身形有些晃动。

原来只有他一人百般信任一头恶狼, 只有他一人傻傻蒙在鼓里。

茶渣是梁昭歌留给圣上的, 他从未放弃寻找, 也从未免去一分怀疑。

愚蠢的只有祝久辞一人罢了。

“小公爷, 您……”福筝躬身站在殿外阶下。

“带路吧。”祝久辞道。

天牢比他想象中还要漆黑, 沿着看不见尽头的潮湿甬道,他跟着福筝公公佝偻的身影往前走。

烛笼的灯火尽了全力也不过照亮脚下一片光亮,泥泞的地面, 霉黑的墙面, 密密麻麻的黑点。

祝久辞忍住干呕的冲动。

“小公爷, 若是身子不适,咱就回——”

“继续吧,福筝公公。”祝久辞打断。

甬道的尽头是天牢的最后一间牢房,关押永世不得翻身的死刑犯。

墙上亮着一盏老油灯,灯下那人坐在肮脏的石地上, 脑袋靠着墙壁,嘴角挑着笑容。

“你来了。”眉眼犀利。

祝久辞冷眼站在牢房外,隔着丈尺远的距离问他:“为什么。”

那人突然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不能自已。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裴珩突然止了笑声,“事到如今,小公爷还这么天真?”

祝久辞冲进去,狠狠抓住他领子:“告诉我为什么!”

“小公爷,你我本是殊途,何求同存呢?”

祝久辞咬牙忍下恨意:“殊途,何谓殊途!二十年!你我同行二十年,你告诉我殊途!”

他掐住裴珩脖颈:“我待你不薄,圣上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所以都是装出来的?裴公子好手段,滴水不漏,甘心掩面二十年!”

裴珩笑着靠近他,脖子狠狠抵在他手掌,压得自己声音沙哑:“待我不薄?”他大笑起来,“敢问小公爷把我裴珩当什么?”

祝久辞大声道:“我把你当朋友!”

裴珩同时嘶吼出来:“我把你当唯一的朋友!”

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漆暗的牢狱经久不散。

唯一。

他疯癫笑起来:“小公爷是谁啊,是京城捧上天的人!是我们这些沤在烂泥永远只能仰视的人!”

“你说当我是朋友,笑话,那只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偶尔的怜悯施舍。与那随手丢给街边野狗一块臭肉无二分别!”

“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

又是死寂。

祝久辞忍着泪水,仇恨化作指尖的力气狠狠掐进他血肉。

“从头到尾你都是这样想的?”

“儿时坐在地上看那一方天空也是这样想的?”

“小公爷替你挡去府外的谩骂时你也这样想的?”

“你别说了!”裴珩突然暴怒。

“那不是拯救,是侮辱。”他一阵一阵笑起来,似乎笑得脱力,气息一节一节从胸腔往外冒。

“凭什么一人在泥里,一人在天上。”

“凭什么我要白受那般辱骂,世上却有光鲜亮丽的人被保护的如玉一般。”

“凭什么我六岁饱经世事,你却连‘骂’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祝久辞我告诉你,当年我看着你爬墙进院,周遭侮辱谩骂一瞬间沉寂的时候,我想的不是感谢,而是恨。”

“我恨你让我知道,原来世上有和我天壤之别的人。”

“恨你原来世道如此不公。”

“恨你不需吹灰之力就能免去一切辱骂。”

“恨你生来就泡在蜜罐之中享受无边繁华!”

祝久辞摔坐在一旁

“我不认识你。”

裴珩大笑起来,眼眸骤然红了,几乎凝出血来煞是可怕:“对,就是现在,你到现在还这般天真,看到一点事情真相就害怕得要缩回你自己的绫罗宝阁去,一点没有过伤害的模样真令人厌恶!”

祝久辞眼中没有泪了,面无表情看他,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八岁那年,为何跳太液池救我。”

“晏宁不明白吗,”裴珩挑起嘴角,痞子一般笑起来,“救了京城小公爷,哪怕是质子也能一步登天——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进宫的?凭你们宽宥圣明的圣上大发善心吗,笑话,若不是小公爷这三个字,我裴珩,永远是烂在墙角的一滩臭泥!”

祝久辞脸色如灰土,心脏沉入冰底。

“教唆陈清焰大闹祭祖大典,挑拨离间,也是你对吗。”

“那厮是个蠢货,险些毁我大事。”裴珩挑眉,“好在昭歌聪明,嗅到一点茶香就宝贝得紧,高高兴兴要抱回去给你尝,都无需我引他,他便自己往陷阱里跳。我看着恶狗在后面追着——”

“你闭嘴!”

“心疼啦?”裴珩无法自抑笑起来,笑得大喘粗气。

“我看着你们拿回那黑茶,也看着你们如那贵族恶心的手段把茶渣倒在门外,若是你们没有这陋习,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说到底还是咎由自取!”

“你颠倒黑白!”祝久辞看着他,“因为不公二字,所以杀我,杀我国公府满门!”

裴珩靠回潮湿的老墙,手腕搭在膝盖上,漫不经心晃着。

“对。”

“这就是你所谓唯一的朋友!”

“小公爷,你还不懂?”裴珩扣住指尖,坐在在地上弯折身子笑得岔气,“我对你唯一,而你对我不是。我便想着,如何才能成为唯一。”

“扬名万世是不可能了,遗臭万年倒是还能争取。”

“南虢国已弃我如粪土,我也懒得理他们。不若在这里做些大事,让你永远记住我。”

“你疯了。”祝久辞站起身往后退一步,“若你做这些事是为了家国,忍辱偷生二十年,我还敬你是条好汉……”

裴珩打断他,“南虢国负我,我何要为他们。不过话说回来,我此举确实帮他们不少,他们是得跪下来谢我。”

祝久辞只觉浑身血液冷凝,几乎不能呼吸。

“西坊的流言是你散的?”

裴珩笑着点头。

“不惜把自己扒干净了挂在高墙上让众人辱骂,是吗!”祝久辞攥紧拳头。

“是啊。”他笑嘻嘻。

“我当真佩服。”祝久辞道。

裴珩仰头笑着,眼眸流转光彩,似是从今日才活过来,往日那个温顺谦卑不为外物所扰的人早被他撕吞入腹不见踪影。

“小公爷怎么面色这么难看,好似受了重伤一样。您可要可怜可怜我,如今是我一无所有,一身恶臭坐在这天牢里,你还是光鲜亮丽居高临下的模样,你的爹娘不也好好的在战场上争名夺利。”

啪!

裴珩捂住流血的嘴角。

“我说错了吗,你确实没任何损失。”

“你说错了。”祝久辞狠狠盯着他,泪水终于控制不住落下去,砸进冰凉的石地里。

你成功过,你曾经杀死了所有人。

国公府的白绫拜你所赐,倒下的国公爷,绝望的国公夫人,还有跪倒在雨地里抱着尸首的人,全都拜你所赐。

你带着大军冲破了城门,骑着高头大马得意洋洋。

你在暴雨中翻身下马,冷眼看着街巷中央的人。

你逼死了小公爷。

在寥落的街头,他最后一刻声嘶力竭的悔恨。

“裴珩!”

暴雨倾颓,声音破碎成烂破的布子,断了线逝去。

高傲的人站在雨中冷眼看着,睥睨万物,银盔泛着明晃的光亮,战马在身后打着响鼻。

牢狱昏暗。

祝久辞僵直站在原地,许久才从满是凄冷雨水的回忆中脱身。

“这个还给你。”

他松开手,木簪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裴珩不笑了。

死死盯着地面。

祝久辞转身离去。

身后沉寂的牢房突然爆发出极为惊惧恐怖的笑声,嗓音支离破碎刺人耳膜,嘶哑尖叫过后是再也发不出声音的苟延残喘,胸腔发出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场战争旷日持久。

寒冬已至,大战仍酣。

冰雪降落京城时,好不容易安抚下的民心又开始躁动。

这一次没有背后人煽风点火,仅凭着寥落苍茫的天空与不见尽头的白茫,人心终是不能安然沉寂于身体,不安分地要跳动出来。

祝久辞看着窗外白雪,忽而窗扇被关上了。

他转头看过去,阿念担忧望着他。

“小公爷不可贪景,伤眼睛的。”

“嗯。”

祝久辞低头。

圣上又让他折梅了。

这次他乖顺地去了梅苑,在山海一样的梅花中,寻了一只朱颜最甚的寒梅,指尖捏过细枝,凌空一折,清脆一声响,枝桠便永远离了梅树。

他拈花回去,梅枝入瓶,含苞待放。

腊雪寒梅总是高傲的,便是委身宝瓶,依然清冷孤傲。

他有些不忍,又踏出殿外捧了雪回来。

圣上看着他:“晏宁不开心。”

“禀圣上,臣安好。”

雪化了滴落下去。

“嗯,晏宁安好,但不开心。”圣上取来宝瓶接过他手中的雪。

“臣……”他落下泪。

大战延绵不断,诸军疲乏,暴雪又至,危难更甚。

“晏宁过来。”

祝久辞走上前。

圣上牵着他走上盘龙金阶,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往他手心放下一冰凉物什。

“朕替你保管了许久,下次别再丢了。”

祝久辞摊开掌心,一枚铜板。

“晏宁回去吧。”

大殿寂寥,空有回音。

祝久辞福身。

踏出圣上寝殿时,九龙宝座的那人道,“回家吧。”

回国公府。

祝久辞滞住。

福筝提着烛笼引着他走过漫长红墙宫道,他手中捏着铜板。

宫门外,福筝慈祥笑着:“小公爷且回家吧。”

“多谢……”

“小公爷何要言谢,当真折煞老奴。”福筝笑着催他。

祝久辞叹口气转身,宫门缓缓阖上。

忽然,黑暗中蹿出一匹黑马,马上的兵士高举火羽信笺,在夜空划过一抹红意,宫门开了一线缝隙,马匹一闪而进,宫门重重阖上。

“报!”

火羽急信传入宫门。

祝久辞惊慌冲上前,拍着紧闭的红宫门大声呼喊:“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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