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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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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歌盈盈捧起银质小碟, 半清不浊的汁液斑驳晃动,层层波纹撞向银壁复又折回去激荡出一圈圈纹路。

“小公爷可还记得那日大雪?”

祝久辞探脑袋瞧这神秘物什,欲伸指尖戳进那液体看看, 被梁昭歌躲开。

“记得。”祝久辞仍盯着那小银碟不放, 清液有些浑浊,实在想不出是何物。

“那小公爷可还记得那两只小雪人?”

祝久辞顿了顿, 许久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那两只早不知被他遗忘在哪里的小雪人。

那日二人从房顶下来,梁昭歌特意抱了雪人回去,可惜后来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化在了哪个角落。

梁昭歌摩挲着碟碗, 温润指尖滑过繁复的纹路, 停在那斑驳的汁水上方。

“小公爷那日说,这两个小雪人无论并肩走多久, 两个雪人仍旧是两个雪人, 不是一个。”

头顶屋檐遮去了烈炎的阳光, 在他脸上罩下一层阴影。梁昭歌弯下腰身平视祝久辞, 面无表情道:“可如今却是一个了。”

银碟晃了晃,水面激荡。化开的雪水不太清澈, 隐约还能看见细碎的泥沙。

祝久辞吃惊:“这是——”

梁昭歌捏起银碟仰头喝下, 祝久辞大惊阻他, 这放了月余的化雪脏水哪里能喝!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 梁昭歌已然紧紧捏住他下颌, 撬开他嘴巴将剩下半碟雪水灌了进去。

祝久辞面色涨得通红, 梁昭歌淡淡笑着擦去他唇角的水痕, 指尖转而捏住他下巴。

“小公爷,这便不会分开了。”

指尖松去,梁昭歌从祝久辞身侧擦肩而过, 一身甲胄缓缓迈入浩大壮阔的出征队伍。

烈阳当头,万士待发。

祝久辞咽下舌尖残余的苦涩雪水,看着那人背影湮没在无尽的盔甲之中。

耳边响起震慑天海的嘶吼声,齐声震天,势如破竹。

祝久辞回神,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然跟着行军队伍走到森严的西城门前,高大的城墙投下黑暗阴森的阴影,在这烈阳当头的春日圈出一片凄冷的地盘。

将士们整齐踏出城门,祝久辞转身踩着石阶登上城墙,数月前,他曾和自己的伙伴登上这片高台,在一片金光灿烂中远望无穷无尽的山河。

如今再一次迈步上去,登顶的一瞬间,阳光刺破城墙冲开一切黑暗与阴影,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站着数万个身披银甲的北虢国战士。

银辉震撼,直逼天光。

出发。

队伍浩浩汤汤远去,连作一线绵延的黑色,消失在无尽的天际线外。

祝久辞站在城墙上,泪水无声落下。

他看着国公爷与国公夫人并肩远去,曲惊鸿小将军骑了一匹黑色战马,高束的墨发晃在身后。不远处萧岑背身离去,冲他扬了扬手中刀剑,再寻觅,梁昭歌的身影消失不见,无论他如何寻找,都只能看见一片明晃刺眼的银海。

“晏宁。”身后传来圣上温润的声音,他看着圣上背手走到城楼前,静静凝视前方无尽的行军队伍,明黄的龙袍在风中鼓鼓吹动,他道,“回去吧。”

祝久辞低头。

“朕相信。”梅逊雪道,“北虢国的将士无往不胜。”

大太监总管福筝引着祝久辞下了城楼,他站在城脚下的背荫处弓着身子恭敬道:“小公爷且回府收拾,待准备妥当了就进宫吧。”

祝久辞盯着自己脚尖,闷声应下。

凉风吹过面容,卷起了一缕墨发。他慢慢悠悠走过长街,沿着熟悉的胡同巷道往回走,他走得很慢,似是晚些回去就不用面对一座空荡的国公府。

拐过米市胡同,他在巍峨的府门前停下,抬手欲敲门,终是迟迟没有落下。他看着厚重的府墙,想起往昔种种,夜半爬墙似在昨日。

双手重重垂下,无助地晃在身侧。他微微倾身,额头靠在府墙,哽咽哭起来。

整个世界只剩得他一人。

空荡的府苑没有人烟,老榕树下不见爹娘练武的身影,水亭里再听不见古琴音韵。西苑秋千空空悬于亭下,似乎久未有人坐了。

“小公爷可需要宫人们帮忙收拾?”福筝温顺站在远处躬身。

祝久辞擦掉泪水从秋千上跳下来,两袖空空,身侧没有行囊。

“不必了,走吧。”

福筝脸上笑眯眯,极是和善:“也是了,小公爷且安心,宫里物什早备全了,圣上是担心您用惯了旧物,这才让您回府收拾。这般也好,没有行装总归是行路方便。”

祝久辞捏了捏手心玉髓,应着福公公的话点点头。

福筝在前面走着,慢慢悠悠说着宫中规矩,祝久辞神思恍惚跟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听着。

走过九曲回廊,琉璃灯还亮着光。

福筝笑着转身夸赞:“小公爷这琉璃灯倒是极美,阆秀宫的琉璃怕也比不上这处的。”

祝久辞踩了草坪走过去,指尖抚上灯盏,想起那日美人拭灰,不自觉伸指尖沿着细密的纹路抚下去,似也触到美人指尖一般。

福筝在旁侧耐心等着,安静看着京城明月般的华裳小公爷站在琉璃灯前迟迟不肯回身。

那人似是摸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肩膀颤抖起来。

再回身时,面上已无悲喜,神色平静道:“福公公,咱们走吧。”

福筝应下,合着他的步子迈过国公府的高槛,府门在身后沉沉关下。他转过身,只见祝久辞小小身影站在巍峨的府门前,形影萧瑟,愈发乖巧。心中有些心疼,他忍不住问道:“小公爷方才瞧见什么了?”

祝久辞捏住手中纸条,摇摇头。

马车载着满怀心事的人进了深宫,祝久辞被安顿在阆秀宫,按面慈心善福筝公公的话说,实是隆恩盛宠,这阆秀宫殿宇辉煌,紧邻圣上寝殿,且取地极佳,左右幽密,隔绝闲人,实在宫苑宝地。

祝久辞乖巧藏进寝殿,待应酬走了所有宫仆,独自钻进雍容华贵的软帐里,环起膝盖呆呆发愣 。

不知过了许久,肚子有些饿了,他紧了紧手臂打算忍着熬过去。

帘帐动了动,毛茸茸的脑袋探进来。

“小公爷?”

祝久辞抬眼。

“阿念!”

他惊慌扑上去,“你不是随昭歌出征了吗!怎么回来了!”

阿念被祝久辞抓得有些疼,龇牙咧嘴笑起来:“梁公子让我回来的。”

祝久辞心脏被拧了一般,既酸楚又不知所措,一瞬间五味杂陈,眼泪掉下来。

今日他送走身边所有人时已决意独自面对一切,可那人又把阿念送了回来,让他不必一人面对凄苦,还能回念熟悉的日子,如何不是绝境之下逢生惊喜。

“那——”

“梁公子让小公爷不要担心,既遣我回来,便是那边没有阿念能帮忙的地方。”阿念知道他要问什么,笑嘻嘻道。

“小公爷可是饿了?听闻宫中御膳房的手艺冠绝天下,小公爷着实有口福了。”

祝久辞捂着肚子点头,蹭到床沿下地。

就在主仆二人准备宣来宫侍大快朵颐之时,小太监送来消息,圣上传祝久辞用晚膳。

二人面面相觑,只得匆忙收拾仪容赶过去。

祝久辞坐在金玉桌前,盯着一整桌玲珑菜肴发呆。

对面坐着一身明黄,指尖优雅捏着玉筷,身后站着数个垂首肃穆随时预备上前服侍的宫女太监。

“可是不合胃口?”圣上温润的声音传来。

祝久辞原地炸毛,慌乱抚下受惊的心脏,颤着手拿起玉筷,一颗颗夹着米粒吃。

也不知爹娘在外可否吃饱饭,亦不知享惯了奢华的那人能否忍下日日风餐露宿。

肚子还饿着,却是一口也咽不下了。

袖中的纸条滑过手臂,丝丝痒意,祝久辞心思一晃,藏在桌下悄悄展开去看。

梁昭歌的字迹清雅隽秀:

“小公爷倒是鬼灵精怪,我藏到琉璃灯下都让你寻着了?”

末尾,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祝久辞鼻尖一酸,慌乱眨眼才没让眼泪落下去,连忙抓起玉筷捧起碗狼吞虎咽吃起来。

圣上正与福筝说换几道菜来,转眼看见面前的人忽然大口吃起饭来,有些吃惊,挥手让福筝退到一旁静侍。

祝久辞埋头苦吃,圣上瞧得新鲜,干脆放下玉筷盯着面前小人风卷残云。

鼓着腮帮的仓鼠吃着吃着开始落下泪来,大颗泪珠掉进金碗里,吧嗒吧嗒越落越快,积了一潭清水,圣上移开眼神。

福筝极有眼力给祝久辞递上帕子,后者害怕地躲开,泪珠子又断了线落下去。

明黄一晃,圣上从福筝手里拿过帕子,起身走过去擦他泪水。

饶是大太监总管见过世面亦呆住,更别提泪眼朦胧的小公爷了。傻傻将下巴搁在天子手心里,吧嗒又落下一颗泪。

“吃饱了?”

祝久辞摇头。

圣上笑出来,旋身坐回去,明黄衣袖落到身侧。

“再不吃就撤了。”

祝久辞又低头开始扒拉泪水泡饭,梅逊雪看一眼福筝,后者忙不迭给那位小公爷换上新的金玉碗筷。

扒拉饭的小公爷亦不敢落泪了,埋头苦吃。

天色落黑,菜肴撤去。

祝久辞低着头退下。跨过高槛时,圣上的声音从殿中传出。

“晏宁,朕信祝卿。”

祝久辞顿住,转过身:“臣,亦信。”

“那就别哭了。”殿门阖上,门上金龙冲他伸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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