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银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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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 别胡闹。”祝久辞拨开梁昭歌的手臂,从幽香的云袖间钻出来。
梁昭歌又一拢双臂,轻而易举把探出脑袋的人埋回去。
“银骨炭供在宫里边, 小久哪里买得到?”梁昭歌拢着他晃一晃身子, “小公爷便是本事通天也变不出那一盆炭来,不若多加两层棉被, 咱们相拥而眠,总是能熬过这个冬日的。”
此话说得凄凄惨惨闻者鼻酸,祝久辞却听得明白, 里面全然鬼话, 他二人总不至于在堂堂国公府里面过上冻死鬼的生活。
“贫嘴。”祝久辞挣脱出来, 把美人按回椅子。转眼瞧见美人亮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仰头瞧他,又放软了话语道, “砸锅卖铁也不会冻着你。”
“小公爷可是又要挣钱了?”美人蔫下来。
“挣钱作甚?”祝久辞问他, 转眼间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甩开衣袖把美人晾在椅子里边。
梁昭歌也真敢想, 竟以为他要买私炭么!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真不知这人脑袋瓜里都想着些什么。
“不行么?”美人疑惑看他。
祝久辞深呼一口气, 在对面坐下来, 特意与美人之间隔了严肃的距离, 细细盘问几句才恍然惊觉梁昭歌的脑回路与旁人不太相同。
“触犯律法的事情万万碰不得, 知道吗?”祝久辞语重心长教育。
美人点头, 全然乖学生模样。
“不可抢他人东西知道么?”
“晓得。”
“偷呢?”
“也不行。”美人答复。
祝久辞放下心来, 总算是正常人思路。
“那如今府中寒冷, 没有银骨炭可怎么办?”
梁昭歌认真想了想道,“便偷偷去买,别让发现了, 毕竟触犯律法。”
祝久辞气得捏碎了茶盏。
梁昭歌一歪脑袋,全然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伸着指尖去掰着他手心看,仔细寻着有没有受伤。
祝久辞抿嘴收回手,好不容易平复下怒意咬着牙问:“那若是有一天昭歌饿急了可怎么办?”
“小久有吃的吗?”
“没有。”
“那就偷一点来。”
祝久辞气结,全白教了。
又问了几个回合,这个人全然是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祝久辞生怕哪天一不留神就要去天牢里边捞人了。
祝久辞太阳穴突突直跳,掰正梁昭歌三观的道路任重而道远。
又三四个问题抛出去,祝久辞忍不住停下来问他,“明明是在问你,为何总是问我有没有?”
梁昭歌把茶盏递上来,“没有银骨炭,那我便冻着,没有吃的那便饿着。可若是小公爷冻着饿着,昭歌只能去抢了。”
梁昭歌笑眯眯捧住他双手,“我说得对吧?”
祝久辞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了。
小炉子中炭火烧着,绵绵密密的暖意散到整间屋子,温暖却不干热,怪不知贵比黄金,只宫中才有。
偷还是不偷这个道德问题终究没有落下答案,一夜过去,美人病了。
饶是祝久辞千叮咛万嘱咐,也细细看着那人喝下三杯热茶,晚间泡了热浴,却仍是没有挡住寒潭冷意侵袭身子。
晨间醒来的时候,梁昭歌额上滚烫,被子里却全是潮意,凉汗浸湿了衣裳。
面额烧得通红,还嘟囔着要去琉璃厂。
祝久辞又气又急,把人塞回被子里盖好,又唤仆从打来热水,自己仔细拿滚烫的帕子擦他胸膛。
本来江南之后,梁昭歌的痼疾便再没有犯过,如今一场冬嬉就让三个月不曾来的梦魇卷土重来,祝久辞才知晓,梁昭歌的身体从来就没好转。
美人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一直抓着他的手喊冷,软磨硬泡想要热浴,祝久辞却不敢同意,如今他身子骨虚弱,如何能承受得住那般烫水。
又重新拿来一个软帕轻轻擦去他额上的汗,梁昭歌模模糊糊醒了。
眸子中噙着水,眼底烧得通红,一直连到眼尾晕出一片红意。
梁昭歌嘴唇微动,不知嗫喏什么。
祝久辞没有听清,俯身侧耳凑到他嘴边,仔仔细细听了半晌总算听明白,那人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祝久辞真恨不得就把这个病号扔在床上,不管不问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自己美丑。
“不好看,眼睛红得像兔子。”祝久辞生气。
梁昭歌信以为真,面色一恸,艰难转过身去,面容埋到衾被里,独独露出耳后连至脖颈一席雪白肌肤。
他背朝着祝久辞,薄汗沾湿衣裳贴在瘦削的肩膀,纤长指尖抠住衾被,抓出一片皱褶。
祝久辞叹口气,扶住那人肩膀,一时竟然没有扳动。
“骗你的,昭歌最好看了。”
“不好看。”梁昭歌仍埋在衾被里,本来白皙的耳后也因为呼吸不畅渐渐泛红了。
祝久辞有些无奈,不得已耐下性子挨着他坐下,一手扶住他肩膀,一手拍他脊背。
“昭歌最好看了,眼睛里边有星辰,泛着一点点红意,比若京城晚霞的火烧云。”
“可是没有寻常好看了。”梁昭歌声音闷闷的,带了一点哭腔。
“昭歌纤纤腰肢羡煞旁人,眼尾带着红意比若丹朱,怎不好看?”
梁昭歌身子一颤,微微转过身来,看着祝久辞,“现在更好看?”
祝久辞点头。
并非诓骗他。
梁昭歌平日里仙仙飘飘清雅如仙人,面容本就比旁人生得白皙,再加上纤纤身姿,衣裳轻拂,一众观者被拒之千里之外,让色胆包天的祝久辞之流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如今面容酝上红晕,眼尾更似染了胭脂,双唇不知怎的丹红如赤血,当真是江南烟雨画中的清雅美人突然凤冠霞披浓妆娇艳出现在面前。
谁能抵得住这层冲击。
梁昭歌似也体会到祝久辞的真意,垂下眸子细细思索。
“那便一直病着给小公爷看可好?”
“胡闹!”祝久辞蹙眉,生气把美人塞回被子里,饶是美人双手不安分地往外伸,祝久辞也强硬地按着被角不让他出来。
梁昭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道歉,“我错了。”
祝久辞不听。
这人分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梁昭歌骗不了他,方才那话他就是真心的,病中好看便要一直病着,谁家寻常人会有这般想法。
美人伸不出手便在衾被里晃身子,屈起腿来用膝盖去撞祝久辞的腰身。
“我是与小公爷耍贫嘴。”梁昭歌努力转移他注意,“若不是身体舒服了,哪有闲心与小久开这个玩笑?”
祝久辞看向他,伸手探探额上温度,“不难受了?”
“真好了!”梁昭歌勉强支起身子,手臂却过于虚弱,整个人又摔回绫罗绸缎上面,长发如墨一般散开。
祝久辞一惊,慌忙伸手扶他。
梁昭歌趁机从衾被中挣脱开双手,怀抱一拢,抱着人不动弹。
“小久软乎乎,抱着舒服。”
祝久辞气结,又被骗了。
梁昭歌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五日过去,高烧退下,又恢复了往常模样,只是偶尔轻轻咳嗽。
此番祝久辞严阵以待,立誓绝不再纵容那人贪凉嬉水,类似在冬日亭下嬉玩半日的事情就更是明令禁止了 。
梁昭歌对此没什么异议,总归是他不能出去便也抓着那人不许出去。二人猫在小屋子里面大眼瞪小眼,反而合了梁昭歌心意。
唯独一点不太高兴,没摸到京城初雪。
那日二人躲在亭下摸沙触水,全然没想到走出亭外看看纷纷扬扬的白雪。
祝久辞确乎是因为美人玩泥巴的画面太过刺激,一时头脑宕机忘了这码事,而梁昭歌本是记得的,一早盘算着通过考核便趁着初雪在某人面前惊艳一曲,结果中途被泥巴吸引去注意力,大好的表现机会就这么溜走了。
梁昭歌很郁闷。
郁闷的情绪传到祝久辞那里,微微变了意思。
“身子还没大好,如何能玩雪?”祝久辞眼睛都懒得抬,翻过一页书卷,伸脚尖把银炉子往那人身边推。
梁昭歌委屈巴巴不应声,如今考核未通过,无论如何不能弹琴,就算外面雪景再美又有什么意义。
软软瘫下身子,脑袋枕着手臂,伸指尖去揪祝久辞衣袖。
云袖在桌下随着他指尖晃荡,偶尔勾到那人墨发,梁昭歌总算得一点安慰。忽而几页话本子闪过脑海,梁昭歌突然坐直身子。
都说雪中情郎戏美人,在那白雪压弯枝桠的老树后面,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你来我往,情意绵绵。
哪怕没有情意,也要被满院皑皑白雪刺激得生出几分情意来,一来二去,水到渠成。
要琴作什么,有雪就够了!
话本上那十几个例子还不够么,也没见哪个美人为了留住情郎在雪中弹琴的,眉眼一勾,衣衫不就落下了。
细细想来,话本子中但凡写到雪景地方必定要有数页精美的工笔画横插其间,若想接着把故事读下去,差不多要翻十几页过去。
这十几页雪中双宿图也可谓是话本子里画功最精绝的部分,人物刻画淋漓尽致栩栩如生,绫罗衣袖半掩住千娇百媚的身子,当真让人赞叹一声妙笔!
反而是那些寻常问欢的章回如青楼酒肆赌坊之流,画功粗糙,笔触生硬,着实乏味。
世人似乎都是这般别扭,面对至纯至洁的白雪反而满腔旖旎心思,在那雪后老院墙角、未名小亭里之下、堆满杂雪的旧胡同巷道,不知多少对情人绵绵转转你侬我侬,解衣宽带卧进凉雪,偏生后背抵着冰凉,二人间却全是火热。
梁昭歌看向窗外,大雪将停,满院白茫,画面似与话本子那精妙的工笔画重合。
突然红了脸。
祝久辞翻过一页书卷抬眼,瞧见美人满脸通红坐在那里,皱眉询问,“不舒服?”
美人咬住下唇,红着脸晃他衣袖,“要、要雪。”
作者有话要说: 落灰暴躁茶猫:要、要什么!有本事说清楚啊!醋精胆小鬼,呸。
书坊主:嘿嘿,金陵书坊,包教包会,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