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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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三五日过去, 凤仙汁浸染充分,指甲应是差不多可以拆叶了。梁昭歌带着自己十个绿油油的指尖进了书房。
祝久辞正在写呈给仙医的名贵药材礼单,一分一毫都不能出错, 然而礼单长达百条, 不错一字着实很难,前后算下来他都重写八回了。
“让阿念拆行不行?”
美人不答话, 只是绕著书桌转圈,晃到正面便扭扭衣袖,晃到背面便碰碰椅背, 总归是你不帮我拆叶, 我便不走的架势。
祝久辞叹口气, 放下毛笔。
“来。”
美人盈盈走过来,坐他腿上。
“昭歌!!”祝久辞炸毛。
美人也不得寸进尺, 占了便宜见好就收, 翩跹起身从旁边拖来一把椅子挨着祝久辞坐下。
祝久辞瞪他一眼, 没好气地牵起他的手。
油绿的叶子已然有些发蔫了, 边角沾着一点药墨,也不知道大仙的墨黑草药有没有钻进软叶里, 若是如此便是功亏一篑了。
小心翼翼捏着细线一圈圈绕开, 丝线落到地上, 软叶自己便展开了。
软叶内侧依然油绿, 祝久辞松一口气, 还好药墨没有渗进来。
小心将软叶取下, 拿干净的软布将指尖上的绒兔毛擦净。
一时惊艳, 动人心魄。
当真十尖尽换红鸦嘴,数点桃花泛水流。
纤纤长手白净如玉,肌肤过于白皙, 隐约能瞧见淡青色血管,十个指甲饱满圆润,丹红如朱玉。
双手叠置放在膝上,纤纤优雅衬着上好绸缎,着实晃得人眼晕。
怪不知宫中妃嫔皆爱蔻丹。
“好看?”梁昭歌探身问。
祝久辞被那双纤纤玉手迷乱了心智,仍低头看着,并没有意识到某人挨着他很近。
“好……”祝久辞抬起头,撞进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眼瞧着明眸中倒映出自己惊慌的面容,祝久辞红着脸退开。
嫌弃道:“挨那么近做什么,也不嫌热。”
梁昭歌俯身压近,把祝久辞挡在小圈椅里,也不说话就仔仔细细瞧着他。
祝久辞后背抵住椅面没有退路,眼神不禁四下惊惶,又不小心撞入美人双眸中,心脏一跳。
就在祝久辞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梁昭歌向后退开盈盈笑着道:“快入冬了,怎要嫌热。”
祝久辞气鼓鼓跳起来,双手掐住美人肩膀,把他推出书房。
正要关门,美人又水一般滑进来,腰身一撞祝久辞,轻轻松松把人堵在墙角,门啪嗒合上。
“小久还未说染得好不好看。”
“好看。”祝久辞敷衍。
美人老大不高兴又往前一步,祝久辞后背紧紧贴住墙角,小空间更紧密了。
“昭歌最美了!世上再没有比昭歌更美的人了。”
“若是有怎么办?”
“若有,那也只会是将来的昭歌。”
说完此话,祝久辞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点个赞。倘若京城有恋爱宝典,此话当真以教科书典范录入书中。
美人果然听得心花怒放,又往前一步。
祝久辞:“……”
“昭歌!”
祝久辞着实有些慌了,脸颊烫得厉害,几次想从侧面逃开又被那人挡住。
梁昭歌俯下身,二人挨得近,祝久辞几乎能看清他的眼睫。
不知怎的又开始走神,想起来他曾经伸着指尖一根根去数他的眼睫,想来每次数到三十根都被什么事情岔开,总是没有数完。
梁昭歌的眼睫细细密密,纤长而卷曲上扬,弧线优雅像是天上神仙云水一般的衣尾。
祝久辞每每看到都觉得惊叹,怎会有人连眼睫都生得惊艳。
不自觉又一根根数起来。
一二三……
“小公爷。”美人声音显然带了委屈。
祝久辞回神。
二人还挨着很近,对方眼眸中映着自己身影。
“手有感觉了。”梁昭歌说。
“嗯。”祝久辞点头。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有感觉了!”祝久辞惊讶跳起来,差点撞到那人怀里。
小心而慌乱地捧起那人双手,不可置信看着梁昭歌道,“经脉通了?”
“一点点,小公爷。”梁昭歌无奈,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
祝久辞眼中的欣喜挡不住,双手捧着晃一晃,“能动吗!”
梁昭歌有些犹豫,看一眼面前垂着小脑袋盯着他双手的人,勉强咬着牙动了动指尖。
“真的动了!”祝久辞低着头欣喜。
梁昭歌抿嘴忍着,额上疼得有些浸出薄汗。
疼意过去,他笑着开口道,“或许不出几日小久便能听昭歌弹琴了。”
祝久辞欣喜抬头,恍然瞧见梁昭歌额上薄汗,面色一变,“怎么了?”
梁昭歌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漫不经心道:“小公爷说的对,确实有些热。”
祝久辞大笑起来,小人得志,“我就说热!去去去,别挨这么近。”
梁昭歌不情不愿向后退开,仍朝他举着手臂,“小久可还要看看?指尖还能动的。”
“不看不看!”祝久辞高兴地推着梁昭歌往书房里面走,小心翼翼按着他在椅子中坐好,“仙医说了,经脉彻底通络之前不要乱动。”
“嗯……”梁昭歌垂眸,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他极认真道,“小久想看就给小久看。”
祝久辞拿出手帕沾去他额上的薄汗,“不着急的,昭歌。”
他挨着梁昭歌坐下来,“终有一天我们昭歌又可以在亭下弹琴,引得满京城的蓝尾雀儿尽来国公府。”
梁昭歌笑着看他。
国公爷近来十分郁闷。
抱臂坐在书桌前,仔仔细细瞧着宣纸上无数个正字。
叹气。
拿起毛笔再画下一横,又写满一个正字,更气了。毛笔扔到一旁。
国公夫人走进来,忍着笑从地上捡起毛笔,小心放到笔山上。
“想儿子了?”
某人一拍桌子,“胡说!”
国公夫人探着头看桌面,“那这是啥?”
国公爷气冲冲站起身,抬手将纸面掀过去。
“翅膀硬了!刚刚弱冠翅膀就硬了!”国公爷气得手痒,去寻他的弯月大刀。
国公夫人靠着桌沿打哈欠,“想和孩子一块吃饭就说呗。”
还需要这般计较几顿没吃。
“一起吃?我也得吃得进去!”国公爷寻到了弯月大刀,挥着手在书房里转起来。
自从梁昭歌手伤,祝久辞便一顿顿喂他吃,光喂饭不说,还时不时要问那人合不合口啊,需不需要汤呀?要不要再来一块啊?还想吃哪个呀?
生生能把同桌人腻死。
国公爷同他们吃了一顿饭便受不住了,大刀一挥把两个人赶回小院。
但是如此一来,国公爷就见不到他的宝贝儿子了,平日里公务繁忙,也就晚膳时偷得清闲,除了这个时机,再寻不着一府人团圆。
国公夫人抿着嘴笑。
书房门敲了敲,祝久辞探头进来。
“乖孩儿来的正好,你爹正想你呢。”国公夫人冲他招手。
“胡说!”
雷鸣般的声音吓得祝久辞一颤,小心翼翼抱紧怀中的礼单。
“药……药材写好了,您过目。”
娘亲帮着接过来,递给国公爷。
“磨磨蹭蹭,七八日了才写好!”国公爷挑眉。
祝久辞默默委屈,某人整日缠着他提一些无理要求,他几乎是熬着夜把这份礼单给写完的。
“行啦!”国公夫人笑着挡在祝久辞面前,“孩子都给吓坏了。”
国公爷手一顿,从礼单后面默默抬眼,冷冷道,“吓着了?”
“没有。”祝久辞蚊子声。
“哼。”国公爷将礼单卷好,“这才是我的孩子。”
娘亲笑着拿胳膊肘戳戳祝久辞。
祝久辞即刻懂了,乖乖巧巧道,“爹。”
“叫我什么!”
国公夫人也使出威严,“方才谁唤了自家孩子?”
国公爷把礼卷丢到祝久辞怀中,“赶紧送上去,仙医都等急了。”
“知道了,爹。”祝久辞和娘亲对视一眼,小心翼翼抱着礼单走了。
父子亲情到底血浓于水,虽说叫了二十年祝老将军,如今却是一句话便将薄薄一层纸捅破,说到底,父子二人从来没有间隙。
国公爷放下弯月大刀,转身回到书桌前坐下,低头咬着牙关,满是苍老的手抚上脸颊。
当真等了太久。
祝久辞带着一众小厮满载着精致的药材浩浩汤汤去找仙医。车队停在陋巷口,几乎将小巷子堵严实。
他跳下马车跑进去,小巷微风习习,吹动他衣袖。
满腔谢意不知如何答复,原来世上当真有妙手回春之人,起死人肉白骨。
破旧的小巷很是昏暗,两侧的墙壁也极是破旧,偶尔扑簌簌落下灰尘,祝久辞也不躲,径直往里面跑着,大约快赶到的时候匆匆停下来,平稳呼吸,缓步走过去。
还未敲门,手迟迟停在半空。
破旧老门虚掩着,贴了一张纸。
白纸黑字:
玩儿去了,勿念。
手落下,敲门三声,虚掩的木门向两侧敞开,这还是祝久辞第一次从正门进去。
破旧院落依旧是那个破旧院落,仍是那几块碎石,几个永远不变的破篓子。
小屋子门窗紧闭,窗沿落着厚尺高的灰尘,像是几十年都没有人住过一样。
祝久辞一个人站在院落中,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晚秋天凉,寒意入院来。
身后木门吱呀一响,祝久辞转过身。
曲惊鸿小将军迈步进来,抬眼瞧见祝久辞,美丽的面容一时惊讶。
“小公爷。”
祝久辞看他怀中抱着字画,想来也是前来感谢仙医的。
“似乎走了。”祝久辞看向破旧的屋宇。
曲惊鸿蹙眉,上前两步敲响房门。
没有答复。
曲惊鸿叹口气,走下台阶。
祝久辞唤住他。
近来几日曲惊鸿也常常去国公府看他,可是每每都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久辞看在心里,却也没有心思多问,梁昭歌手伤严重需他时时照料,没有时间再分神去想其他的事情。
如今手伤已快痊愈,祝久辞终于有精力去面对他的伙伴了。
也终于没有理由再逃避下去。
“小将军,我晓得你这几日来府中要说什么。”祝久辞说得很慢,仔细在心中想着措辞。
细思这一遭事,似乎他们几个人都有错,也都没有错。
谁能说仙山遇险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萧岑本意也只是希望他们去仙山一探,哪会想到遇泥石流,更不会想到梁昭歌为了救他废了一双手。
世事难料,全然不是他们这群少年所能掌控的。
可此事一出,便是一根针插在二人心间。
究竟该谁先迈出一步去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都是在京城无忧无虑长大的少年,平生所遇天大的事顶多是砸碎了酒肆的一桶好酒,让府上赔了不少钱,叫爹娘骂上一顿,哪会有这般伤及血肉性命的事情。
祝久辞垂眸,低着声音道,“我知道你是要来说那日我与萧岑——”
“不是的。”曲惊鸿慌乱打断,“我这几日来寻你,不是说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杨维桢《二十咏·染甲》:“十尖尽换红鸦嘴……数点桃花泛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