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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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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久辞跟在大仙身后跑进破旧昏暗的房间, 辛辣刺鼻的草药味瞬间冲进鼻腔,呛得人浑身颤抖,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

勉强适应了满屋子的辛辣药味, 祝久辞看见梁昭歌靠坐在一把圈椅里, 两只手臂垂在圈椅把手外,两边各自放着一个圆盆, 装满了浓稠浑黑的药浆,浸泡着他的双手。

墨黑的浓浆一直淹到他手腕处,浸出一条漆黑的线。墨黑之上, 手臂惨白如雪。

越是走近, 药浆散发出的刺激气味愈发强烈, 眼睛已经有些刺痛得睁不开了。

祝久辞顾不得眼睛疼痛,匆忙走上前, 从旁处寻来一个软毯子垫到梁昭歌身后, 轻轻将他脸上的墨发挽到耳后, 扶住他的肩膀。

大仙慢慢悠悠拉着一个小矮凳坐到圈椅旁边, 眯着眼睛闻一闻瓷盆中的味道,显然还在等着什么。

祝久辞此时已然冷静下来, 轻声问:“大仙, 这是……?”

“独家秘方怎么能说呢!”大仙哈哈笑起来, 满脸骄傲的样子, “再泡一泡, 等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塑骨了。”

塑骨二字听起来恐怖, 祝久辞不忍再细问。他站到圈椅后面, 让梁昭歌的头可以枕在他身上。

他低头看着梁昭歌,那人额上的汗水一滴滴冒出来,眉头紧紧蹙着, 口中没有白纱卷,他就紧紧咬着嘴唇,已经咬出血痕。

仍然痛极了的模样。

祝久辞忽然有些担忧那盆中浓稠如墨的药浆是什么,梁昭歌的手先前被那锤子几乎砸成了肉酱,如今再泡到这一滩浆糊里,不知有多痛。

祝久辞心脏一揪。

正要询问,大仙突然放下二郎腿端正坐好。

伸手捏住梁昭歌衣袖,轻轻往起一抬,两只手哗啦一声从盆中抽出来,浓稠的墨汁一滴滴落下去。

大仙利索地拿来一张白布衬在膝盖高的矮案上,轻轻将梁昭歌的手放上去。双手触到白布,梁昭歌再次蹙眉,墨黑的浓汁煞时将白布染黑了。

大仙瞧不见梁昭歌疼痛难忍的样子,掐着白布将他的手裹起来,轻轻擦拭几下,手上的墨痕被轻易拭去。

随手将白布扔到一旁,大仙笑眯眯抬起头,“开始了哈。”

未等祝久辞反应,仙医捧起梁昭歌右手轻轻一捏。

梁昭歌骤然睁开眼睛,身子疼得紧紧绷直,霎时间从椅背弹开,接着下一刻又软软落回来,几乎半条命已去。

额上的汗水似水一般流下,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从眼尾滑下,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束缚在脸上,凄美零落似是浸入水里的蝴蝶。

苦苦挣扎,却只能让自己的触角被冰水拽入不见底的深渊。

“大仙!”祝久辞惊呼。

仙医捧着手没有理会,又轻轻捏一下。

梁昭歌闷哼一声,又虚弱挣扎几下,晕了过去,身子顺着圈椅扶手滑下去。

祝久辞慌忙扶住他,眼神瞥到大仙的动作又连忙扑上前,“大仙您……”

“晓得,晓得。”大仙暂时停下动作,“塑骨哪有不疼的?人这不是晕过去了嘛,感觉不到的!”

又轻轻捏一下,梁昭歌果然没有动弹。

祝久辞忍下疯狂跳动的心脏回到圈椅后面,将梁昭歌轻轻扶起来。

一双手几乎看不出形状,烂泥一样被仙医揉捏。大仙鹤发童颜,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像是小孩子在玩泥巴。

曲惊鸿敲门进来看到那一幕,眉头不经意皱起,快步走到祝久辞面前,抬手挡住他的视线。

“小公爷别看了。”

大仙在旁边应和,“对对对,别看了!这也没啥意思!”

祝久辞挡开曲惊鸿的手,站在圈椅旁边静静看着梁昭歌。

大仙叹口气,将手中的软泥放下,指着曲惊鸿道,“小子帮个忙吧,把这个小疯子领出去。”他指指祝久辞。

曲惊鸿点头,牵住祝久辞。

祝久辞抓着圈椅不肯走,他看见梁昭歌的眉头还皱着,显然一会儿昏厥一会儿惊醒,明明还在痛着。

“小公爷,塑骨是精细活,不能让旁人打扰。仙医也是看您万分担忧,才同意您进来瞧一眼的。走吧。”

大仙乐呵呵坐在小矮椅上,对于旁人领会了他的好意也没有显出另外的高兴。大大咧咧捧着一双手,仍像孩童玩泥巴一样毫无章法地揉捏着。

云淡风轻,闲云野鹤。仿若手中捏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团真正的泥巴。

曲惊鸿收回眼神,看着大仙这般自在,反而放下心来。毕竟只有胸有成竹才能这般悠然自在。

他半拽着祝久辞走出去,轻轻掩上门。

京城十月秋风拂过面容,祝久辞打个冷颤。

小院中空空荡荡,除了大块碎石和几个破篓子别无他物。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院落,京城中不知有多少家。

身后一门之隔仿若是另外一个世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泪水不禁大颗冒出来。

止不住。

曲惊鸿看他一眼,又转身看看紧闭的房门,终于咽下所有想说的话,陪着他站在院中,静静等着。

他们一直从天色大白等到火一般的晚霞烧透天际,之后火红的云彩渐渐褪去光芒,落得一片深蓝,最后降入沉沉夜幕。

身后的破房子里点起昏黄的老灯,灯火暗得像是没有一样。

也不知里边的人能否看清楚那一双手。

又等了许久,黑幕染上满天星辰,小破门打开了。

大仙难得露出疲倦的神色,面容显出老态。他不似往常那般嬉皮笑脸,只侧开身子让出半道门让他们进去。

昏暗的小室内,梁昭歌静静坐在圈椅里,双手搭在膝上,盖着一层薄纱。

烛火在旁边的小案上立着,照着薄纱隐隐泛光。

祝久辞走过去,没敢伸手揭开那层薄纱。

他轻轻扶住梁昭歌的肩膀,才惊觉昭歌身子一直细微抖动,竟然还在疼。

曲惊鸿站在门口,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大仙站在院子中央,仰着头看着漫天星辰,苍白的头发落在身后,遗世独立如上仙。

曲惊鸿走过去向大仙躬身拱手,“仙医悬壶济世,普济众生,能得仙医相救感激不尽!”

他再躬身接着道:“小公爷白日话语失敬,曲某在此替他赔罪,他绝非有意,求望仙医原谅。”

大仙仍背着手望着天空,“晓得,晓得。关心则乱嘛。”

“你们这群孩子遇到大事沉不住心气。”大仙道。

曲惊鸿颔首,认真听着大仙教诲。

大仙却道:“所以这才是少年心性,意气风发。”

璀璨如漫天星辰,饶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冲上前抓住那人的手。

曲惊鸿惊讶抬眼。

房中,烛火啪一声响。

祝久辞松开梁昭歌的肩膀,从架上寻来一把剪刀,剪了烛心,烛火总算亮一些。

放下剪刀转身,仔细瞧梁昭歌面容。

面上的薄汗已然擦去,他平静地闭着眼睛,眉头舒展,眼睫弯弯,像是曾经无数个清晨,祝久辞醒来时看到的样子。

梁昭歌睡着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平静如一潭水没有一点波痕。

可若是他醒来,狭长的凤眸一旦睁开,便像深潭一样把人卷进去,再也翻不出来。

明明高贵如天上神仙,却总有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情丝绵绵转转缠绕周身,一圈圈束缚,紧紧绑着二人一同向潭底坠落。

他们一同仰头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背部轻轻触碰一层抵挡,落底了。

祝久辞走过去轻轻抚住梁昭歌肩膀,让他靠到自己怀里。

梁昭歌身子一动,薄纱滑了下去,露出一双纤长的手。

祝久辞呼吸窒住,衣绸上那双手他再熟悉不过,曾在水亭下弹奏一曲广陵绝响,曾在峨眉月夜端着玉白碟,捏着糍粑喂到他嘴里,也曾勾起他的长发一圈圈缠绕指尖,埋怨头发过于顺滑,总是缠绕不住。

梁昭歌闷哼一声,眼睫微微颤动。他侧过脸去看祝久辞。

“小久。”

祝久辞心脏剧烈跳动,几乎不敢移过眼神去看他。

“昭歌……醒了?”

“嗯。”

“疼吗?”

“疼。”

祝久辞皱眉,轻轻搂住他肩膀。

梁昭歌虚弱地抬起头,眼中带着笑意。

“小久吹一吹就不疼了。”

祝久辞破涕为笑,努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嘴角上扬。

梁昭歌在他怀中晃晃身子,“真的,小久试试就知道了。”

祝久辞绕到圈椅正面,半蹲在他身前。

纤手轻轻摆在膝上,精致得像是多宝阁上的宝物,祝久辞不敢碰它,便轻轻俯身吹一下。

他抬眼,几乎是小心翼翼问,“有感觉吗?”

毕竟在数个时辰前,他亲眼见到这只是一滩烂肉。

梁昭歌眯着眼睛点点头,“小久吹出来的风温凉温凉的,极舒服。”

祝久辞慌乱转身,视野模糊了。

泪水止不住往外冒,他匆忙抬手拭去,又一颗落下来。

“小久?”梁昭歌唤他。

祝久辞轻咳一声,再次慌乱擦去脸上泪水,“嗯。”

转回身,梁昭歌静静坐在椅子里看他。

“小久你来。”

祝久辞走过去。

“再靠近一点。”

祝久辞俯身。

梁昭歌轻轻仰头,冲着他耳边道。

“好想你,小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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