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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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歌心砰地一跳。
小公爷说喜欢。
面前的人灿若桃花, 一双眼睛坠满了天上的星河,恍然间,璀璨的星河中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梁昭歌惊惶躲开, 仿佛误入净土的鬼魂。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不顾他惊惶,笑眯眯凑上前来, 梁昭歌躲闪不及,再次撞入那人眼中,心跳如擂, 一时之间世上再无其他声响, 唯独心脏鼓鼓跳动撞破耳膜, 眼中只剩那人笑靥如花,再也看不到其他。
梁昭歌几乎耗尽全身心力掩去自己激烈跳动的心, 模仿世人的神态说:
“小公爷喜欢便好。”
那人听见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笑着点点头, 终于不再凑上前, 低头把玩玉佩。
梁昭歌小心翼翼呼口气,却又有一丝后悔赶跑了那人, 侧头看过去, 那人墨发如瀑, 软软散在身后, 小小一人生得娇软, 却如天上璀璨明星, 耀眼夺目, 不可高攀。
梁昭歌恍然瞥到一抹浅唇,昨夜黑暗中柔软的触感霎时炸破在脑海,那般鲜明难忘、记忆犹新, 他惊慌闭上眼睛,云袖下指尖不经意蜷起。
马车缓慢向西,沿着宽阔的青草地一路向前,偶尔路过水边,马蹄踏过清浅的溪水,溪底鹅卵石清透可见,水花落下溅起层层波纹。
江南丝雨,烟波朦胧。
约莫第六日他们到了金陵,恰好比夏自友晚了一天,他们进城的时候,夏自友已将府邸安排好,是一座极具江南写意的院落。
亭台轩榭,小桥流水,假山池沼,移步换景。宅院的点睛之笔是水,江南水多亦水好,无需费尽心力凿渠引水,只需工匠稍一借力,自得天成,浑然一体。
京城国公府亦模仿了苏州园林,引活水入园,随处可见亭台水榭,只不过北方终归干旱,仔细看来看去也不过是尽力模仿,断不如真正身处江南来的这般惬意。
梁昭歌自是见惯了南方景致,倒是祝久辞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拽着梁昭歌在偌大的府院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圈,幼稚地拽着他在假山上爬上爬下。
梁昭歌一身仙气被那人折磨得尽无,但又不能暂时歇脚不跟上去,生怕一不留神那人从假山上滑落,只得登高爬低亦步亦趋跟着。
祝久辞终于玩累了,倒在庭院的躺椅中,望着湛蓝的天空呼气。
梁昭歌端来茶水半扶着那人肩膀喂他喝下。
“昭歌怎么不喝?”祝久辞咽下一口清茶,直觉夏日的暑热被清凉的茶水压下,整个人好似在清凉的江边行走。
“一会儿。”梁昭歌说。
“那可不行,水是生命之源,昭歌怎么能不喝呢?现在就喝。”祝久辞瞧着面前的人分明已薄汗浸湿发丝,白皙的脖颈沾了几丝墨发,已然热极了模样,却懒在他的躺椅旁全然没有要去喝茶的样子。
祝久辞探着身子要跳下地去屋内寻新杯子,被梁昭歌按住。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端起他的杯盏抿了一口,祝久辞登时脸红,“那是我用过……”紧接着又闭了口,那天夜里缠绵一吻闯入脑海,他们亲都亲了,还在意用一个杯子么。
祝久辞悄悄探眼看去,正对上那人眼神,梁昭歌扫一眼他的唇,又看看杯沿,显然脑海中想着同一件事情。
祝久辞脸又红了,背过身躺下,紧紧闭上眼睛,耳边蝉鸣声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到有人轻轻拂他后背,一阵阵清凉的风有规律地袭来,祝久辞转头看去,视野中修长的指尖从他身后撤去,梁昭歌手中拿着摇扇。
祝久辞心有愧疚,本是想让梁昭歌来金陵好好养病的,结果他大大咧咧躺在庭院中,反而让梁昭歌去照顾他。
不行,得让病号休息。
祝久辞灵巧翻身下地,在那人惊慌的眼神中一把将人按在躺椅上。
“昭歌乖,睡觉觉。”
“小公爷……”梁昭歌声音都在颤抖。
祝久辞可不管面前的美人有多别扭委屈,抢过摇扇,呼啦呼啦扇起风,另一只爪子也没闲着,轻轻拍在美人瘦削的脊背上,手感真好呀,虽然瘦了点。
美人惊慌失措,祝久辞却仍行着盗匪行为。
“热不热呀?”摸摸美人的脸。
“渴不渴呀?”盯着美人的喉咙看。
“饿不饿呀?”伸爪子往美人肚子那里揉。
“累不累呀?”美人的肩膀真好捏。
“小公爷……”美人眼尾红了,指尖藏在身侧,将软绸抓皱了,指尖按得青白。
祝久辞看过去,“昭歌怎么了?”
话音未落突然被人拥入怀,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天旋地转,被人压在了软椅中。
美人埋在颈肩。
“小公爷……别乱摸了。”美人哑着嗓子。
暑日蝉鸣声充斥院落,清水流淌,困意上涌。
二人相拥在庭院躺椅中直直睡到了黄昏,祝久辞小小一只身形全然被梁昭歌拥抱入怀,宽阔的云袖一拂,既遮了日光,也把那人完完整整藏起,不让旁人观望。从夏蝉的角度望去,躺椅上几乎看不见小小人影,除了衣缘散乱出的墨发旖旎出墨染,透漏了天机。
夏自友敲门进院的时候,险些被眼前夏日蝉鸣青丝双卧图吓到崴脚,若不是管家在后边扶他一步,小胖子整个就要掉到湖中去了。
“对对对对不住,我什么都没看见!”夏自友难得身形灵巧,扭头就往外跑。
祝久辞揉着眼睛醒过来,朦朦胧胧要起身被腰间的手臂桎梏住不得动弹。
梁昭歌不满地蹙眉,美丽的眸子中噙着水,低头看一眼怀中人,再瞧见满院陌生人,一展衣袖再一次把人挡得严严实实。
祝久辞伸爪子胡乱扒拉,从层层叠叠的袖子中探出脑袋,瞧见墨胖子,眼睛登时一亮,从梁昭歌怀中钻出去,猫儿一样跳下躺椅往那边跑。
梁昭歌没抓住,无奈跟着起身。快步走上前,把那人敞开的领口系好。
应是没被旁人好运瞧了去。
“小小小公爷。”墨胖儿还没回神。
祝久辞伸个懒腰,神清气爽:“怎么啦?”
墨胖儿小心翼翼看一眼祝久辞身后冷着脸的神仙,咽口唾沫道:“茸鸭的事情不必着急,这几日先歇息几天,等此番适应水土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祝久辞心道正好,这几日可以把梁昭歌安顿下来,仔仔细细制定一整套养病方案。
夏自友把身后的管家请上前,“这位是王伯,协助金陵生意……”夏自友看着祝久辞,眼睛晃圈圈。
祝久辞明白他的意思,金陵的生意他得帮着夏自友去和这位王伯交涉。
“晓得了。”祝久辞拍拍他肩膀。
夏自友又交代了一些事宜便离开,言说金陵风景甚佳,可以随处看看,这几日他便不来叨扰。
金陵繁华,商业荣茂,黄昏之后的夜市更是一大特色。金陵远离龙脉,并不如京城那般宵禁严格,一板一眼不拘一格,江南水乡本就富饶人情,灵活多变,晚间才是夜生活的开始。
二人简单用过清粥,携手走到金陵繁华的街市上感受江南风土人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行至南方,周身风尘仆仆骤然被江南水乡包裹,整个人都安静下来,遥看街巷,女子们拿着油纸伞,惬意行于江南路,身着水袖罗缎裙,着实清丽可人。
女子如水,君子如玉,不见趾高气昂者立于街巷指手画脚,也不见扛着刀棍者随处撒泼闹事。
江南水柔软了人的性情,一切温润雅致,惬意柔情。
沿着江南水灯,二人从长街这头走到那一头,祝久辞总算明白梁昭歌这一身优雅如仙的气质是从哪里修来的了。
“小公爷怎么笑着看我?”梁昭歌着实被身旁那人盯得发毛,忍不住问出来。
祝久辞笑眯眯看着他,昭歌是水养出来的美人,当然要用水来养了。
“等咱们回到京城,我就让京城最好的工匠挖渠引水进国公府,给昭歌建一座水堂,再建一个有水帘幕的长亭,再挖一个温……”
梁昭歌牵起祝久辞衣袖拽着他往前走,不让那人再天马行空说下去。西苑已重建一遍,那人小金库花得精光,怎么一点不心疼呢。
金陵的灯火与京城不同,后者的华光璀璨如盛世,不带一丝遮掩,偏要生得惊艳夺人眼球。而江南柔彩不抢他人光幕,只乖巧在自己一席之地静静发光,长街漫漫,灯火融洽,水灯悬于天上,朦胧诗话。
一阵婉转悠扬的曲笛清亮地穿透长街,祝久辞远远望去,繁华街巷中央,群人围拢。裙衫拥簇的上方是一高达丈尺的戏台子,亭台八角飞檐,戏台上,如兰男子着水青白袖戏服,娇雅女子一身浅粉长裳,二人的戏服都为浅色系,正如江南烟水,不带一点锋芒。
“昆曲?”祝久辞大喜,拉起梁昭歌往那边跑。
猛然想起身旁的人不宜跑动,祝久辞又刹住脚步,探着脖子朝那人群看,脚下却慢慢悠悠走。
梁昭歌自是瞧见了那人心急,笑着牵起他快步走过去。
戏台前人群围拢,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京城小霸王身处他乡,头上的威严自然消磨不少,如今他也只能站在外围探头看,全然没人给末尾的小公爷让出一条通路。
梁昭歌笑着看面前的人上蹿下跳,那人纵是心里着急却也不甩自己的名号去抢旁人的位子。
梁昭歌小心翼翼跟在祝久辞身后,灵巧地随他在人群的缝隙往前钻,只偶尔有人不小心要触碰到那人的时候,伸手替他挡下。
祝久辞钻到人群中央停下脚步,不再往前挤了,傻乐着和梁昭歌两人紧紧挨在一起被人群包在中间。
梁昭歌难得天神下凡,很少有与人间凡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脸上倒没显出难受,只伸袖子一拢,把那人揉到怀里,修长的手臂护出一片小小空间。
台侧三弦拨响,戏台上粉衫女子唱腔亮出。
人群寂静了片刻,紧接着叫好声大片响起。
“荀十娘!”
“荀十娘!”
祝久辞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勉强认出百姓呼号的名字,他在梁昭歌怀中转过身,满眼星星抬头看他。
“似乎赶上名角儿了!”祝久辞喜道。
梁昭歌笑着揉他脑袋,扶住肩膀把人转回去面朝戏台。
台上人已然入戏。
一曲唱不尽愁中绪,清妆难掩丽影婆娑,凉云弯月,纤指沾红,暖玉入怀,何时来见《阮红妆》。
作者有话要说: 《阮红妆》无昆曲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