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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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玄妙大概就在于你永远不会知道第二天醒来将要面对怎样的世界。保不齐河鱼飞天, 狐狸跳舞,狗狗上树,猫猫黏人。
比如祝久辞现在, 一觉醒来顶上了骗子的头冠, 被大美人强行堵在墙角,明明自己是被囿于四方天地的小可怜, 却还要鼓起所有甜言蜜语去安慰那个手臂撑在他面庞两侧的、做着强盗事宜却委屈极了的人。
“昭歌不哭不哭。”骗子如是说。
美人又吧嗒落下一滴泪。
骗子继续努力,“昭歌这么美丽怎么能哭呢。”
美人眼睛彻底红了,红意爬上眼尾, 染得一片赤霞丹红。
“小公爷说我不好看吗?”
骗子惊慌, “昭歌最美了!”
“可小公爷刚才说哭了就不好看了。”
骗子开始怀疑人生, 方才他是这么说的吗?
美人身姿高挑,挡下一片阴影, 骗子小心翼翼缩在影子下瑟瑟发抖。
“昭歌最好了, 讲讲那天晚上我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骗子试图转移阵地, 伸爪揪揪那人衣袖,“不瞒昭歌, 我真的记不清了呜呜。”
“原来小公爷那夜不是真心的。”美人纤纤欲坠, 柔弱的腰肢一晃, 下一刻就要晕倒过去。
“怎会不是真心!”
“那为何不记得?”
骗子哑口无言, 美人独自落泪。
京城国公府琉璃西苑东南角落里, 美人壁咚小骗子的戏码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小骗子频频自辩, 节节败退, 美人若无其事,只攻不守。
终了,骗子放弃抵抗。
美人勾起唇角一笑, 吧嗒又黏到那人身上。
京城最美粘人包就此诞生。
但究竟是落在最美榜榜首还是最粘榜榜首,至今尚在争论。
冠礼之后的半月,祝久辞深深体悟到什么叫做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背负软乎乎的拖油瓶,迈起脆弱的步子,扛着二人的重量,所到之处拖曳出长长的痕迹。
背后那人软弱无骨,除了环着他的手臂尚有硬朗骨气,其余各处几乎都水一般缠着他身子。
救命,夏天要到了啊!
“热吗?”
“热。”
美人落泪。
“啊!不热,都怪那方冰。”
美人行为毫不收敛,光天化日之下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简直没眼看,但或许是美人的颜值天生就能让人忘记一切奇怪的地方,府上几百人竟无一人提醒他二人抱在一起有何别扭。
就连国公爷国公夫人也从来不闻不问,只是自冠礼那日以后,祝久辞就不被允许到前堂一起用膳了,只能老老实实呆在西苑里和梁昭歌一起吃。
祝久辞心想果然二人抱在一起还是影响食欲的。
期间萧岑曾来找过他,在看到他二人搂搂抱抱的少儿不宜场面,脸上显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愤愤一甩袖子接连吼出:
“没想到竟真是这样!”
“祝久辞你太过分了!”
“我算是看错你了!”
从此转身离去,再没来过。
莫名被吼的祝久辞懵圈圈,明明他才是被束手束脚的受害者,怎么一个个都来找他算账。
蜗牛生活持续到七月十号,祝久辞收到了墨胖儿的飞信,言辞恳切,请求他排除万难也要去一趟书坊。
祝久辞侧脸看一眼肩膀上的人,叹口气,确实很难。
不过天生乐观的祝久辞向来认定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既然难题解决不了,那就带着难题上路吧。
二人团团抱上街了,一时人鸟惊散,妇幼奔逃。不少看热闹的小孩被爹娘一把捂住眼睛,百姓一边对着祝久辞骂骂咧咧指指点点一边捂着孩子眼睛逃回小胡同。
祝久辞欲哭泪,怎么还是骂他。
一路经受风风雨雨,祝久辞总算扛着美人进了书坊。
书坊内里四下安然,茸鸭子乖乖待在软毯小窝里嘎嘎,书籍整齐有序摆在书架上,观者安安静静看书买书,似乎没出什么事情。
梁昭歌扫一眼面色焦急的夏自友,头一回松开怀抱,慷慨让祝久辞跟着墨胖儿上楼。
许是太久没得到自由,如今身前身后轻飘飘,祝久辞竟一时有点不太习惯,登上木梯回头望下去,梁昭歌委屈巴巴坐在软椅里,仰着头湿漉漉一双眼睛盯着他。
怎么看都像是受欺负的小媳妇。
此念一出,祝久辞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在木梯之上。
夏自友担忧地看过来欲言又止,祝久辞摆摆手,强行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摒除杂念,慌忙登上最后几阶木梯,再没敢回头看。
他身后,梁昭歌早已站在相隔几阶的木梯上,伸着手差一点就能扶到了。
小媳妇捏紧袖子,委屈转过身,撒气踢着衣摆吧嗒嗒下了楼梯。
旁观全程的姜城子笑眯眯抱着罗盘凑上前,“梁司乐,久仰久仰。”
美人回礼,姜世子你好你好,继续望夫——
姜城子洞若观火,朝楼上望一眼道:“没什么大事,讲两句就下来了。”
美人这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看着他礼貌道:“姜世子。”
“正式封赐的圣旨不日便要传下来,梁司乐可想好要收哪些门生了?”
梁昭歌面上难得露出疑惑,一歪脑袋,眉头蹙起来。
姜城子眼观六路,显然明白对方不知道其间关窍,嘿嘿解释道:“梁司乐琴技高超,总是要收几个徒弟把琴艺传下去吧?”
梁昭歌怔住。
不想。
姜城子完成友情提示,功成身退。
软椅里的美人眉头蹙得更紧了,陷入自己惊慌的小世界中,惶惶不安。
墨胖子的事不大不小,并不难以解决,只是还需得回去和国公爷国公夫人商量一下。祝久辞是很愿意帮墨胖子这个忙的,因为他盘算着还能间接帮到梁昭歌。
此事二人聊了几句就达成了共识,倒是墨胖儿随口提起的另一件事让祝久辞险些跳起来。
原来祝久辞闷在府中腻腻歪歪的这些时日,京中风言风语已然传开了,说是北虢国唯一大司乐被小公爷困于府中,百般调戏,上下其手,偏执变态,不允见人。
京城小公爷霸道作风被众人推上风口浪尖,讨伐无恶不作小公爷的呼号简直是二十年的顶峰。
京城各大小报头榜头条:
小公爷欺世盗名,怎能不除!
奋起反抗,大司乐站起来!
突破牢笼,金丝雀展翅高飞!
拯救司乐,打倒恶霸,我辈之责!
同样风风火火流传不绝的还有藏匿于各大书坊内院小道的深闺秘册。
霸王硬上攻,美人在劫难逃。
拨动你的心弦我的琴
将军小儿夜戏俏琴师。
国公府那些秘辛事儿。
凄美金丝雀今夜折羽将军府。
美人泪,琴弦难断斩情丝。
祝久辞:“……”冤枉啊。
朝墨胖子道过别,祝久辞愤愤下楼,亦撒气踢踏可怜的衣摆。
幽怨地朝着座中惊惶美人瞥一眼,哼一声转过去,不理这个罪魁祸首。
美人本就惴惴不安惊慌不已,这下见到祝久辞不理他更急了,一路小跑上前拽住他衣袖。
“小公爷……”
不理。
抱住。
扭一扭,不理。
美人慌乱,四下张望,不知道找谁说理去,最终只好又吧嗒一下黏到他身上,双手紧紧抱着不放。
祝久辞的气半路就消了,毕竟归根结底百姓们的胡思乱想又不是昭歌忽悠出去的。与梁昭歌解释以后,美人要撸着袖子跑到街上说理去,被祝久辞强行拉住。
若是梁昭歌真去替他说理,保不齐第二天京城就要流传出小公爷强迫美人自揽罪责、美人忍辱负重、美人难堪折磨、小公爷黑心昭昭天地难容云云。
与百姓斗智斗勇的同时,祝久辞还在眼巴巴等着圣旨的到来。结果圣旨没等来,倒是等来一道口谕,说是要让梁昭歌进宫领旨。
赐封大司乐的圣旨本来由宫人传到国公府即可,但由于京城这段时间风言风语太激烈,竟一下子捅到了圣上面前,圣上为堵众口,不得已传召让祝久辞和梁昭歌一同进宫,按照众意,递圣旨的同时顺便敲打敲打祝久辞。
祝久辞和梁昭歌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圣上也没有严厉苛责,简单说了几句就放祝久辞离开,单独留下梁昭歌给他圣旨。
祝久辞百无聊赖在太和殿外面数汉白玉台阶,数着数着总感觉数不对,刚跑到最底下准备再来一遍,隐约瞧见石狮子脑袋上冒出一块桂花糕。
祝久辞:“?”
嘶嘶。
有耗子叫。
祝久辞:“??”
走过去一瞧,裴珩藏在石狮子后面,抱了甚大一盘桂花糕。
糕点上的御字着实晃眼。
一队带刀侍卫恰时巡逻走过,祝久辞骨子里的偷鸡摸狗血脉霎时觉醒,登时拽起裴珩的袖子一路狂奔。
糕点保下了,人也保下了。
二人顺着水廊走到湖心亭坐下,祝久辞喘匀了气苦口婆心劝他御膳房的糕点不能乱拿。
裴珩倒是更疑惑了一些,“以前不都这样吗?”
祝久辞:救命,小公爷私带质子数闯御膳房!当真丧尽天良了啊!
百姓说得对,该打!该杀!该教训!
语重心长的祝氏教育直到一盘糕点吃得差不多了也没说完,裴珩苦笑着转移话题,二人又天南海北地聊到江南鱼米,西北大漠,东南阔海。
亦聊了裴珩这些年的生活。
一人能将深幽宫中的质子生活过得清闲自在、悠然自得、知足常着实不容易。
裴珩其人既是无欲无求的老者心态,却又是给一点糖就开心蹦跳的小孩子。
一点点就满足。
小心翼翼在自己周身画一个圈,外界的声音要是大了,他就尽可能把足下的圈子画得更小一点,尖锐的刺扎进来不吭不响地受着,即便再难受,也不把自己的爪牙冲向外面。
一点点糖撒进自己的小圈子,高兴的可以手舞足蹈跳上两三天。
卑微得让人心疼。
裴珩看着湖面,眼底平静无波,“两国相安,此生足矣。”
祝久辞亦看向湖面,安静下来。金幕洒落水面,大地一片苍茫。
身边的人似乎都有所建树有所追求,不论怎样都在凭着自己小小的身躯做着尽可能的贡献。
能者为国为民,小者宜家宜室。倒是只有祝久辞一人全然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闯出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祸事,弱冠已至,一事无成。
不过或许只有镇国将军之子无所事事才能真正体现两国安然无事万世太平吧。
如此想来,养废一个人等于两国和平,着实是一件万分划算的事情。
“最后一块。”
祝久辞闻声转过头,猝不及防被裴珩喂进嘴里。
来不及伸手接过嘴边糕点,也来不及尴尬地说谢谢,电光石火之间他被人从后拦腰抱去,天旋地转落入怀抱,后背撞在那人胸膛,腰际的手臂着实用力了些,桎梏得有些疼。
耳边,梁昭歌说,“走了。”
祝久辞嘴里还叼着半块桂花糕,忽然冰凉的指尖擦过唇齿,桂花糕被整个勾去,面前云袖扬过,一湖鱼儿喜得美味。
未告别,他被梁昭歌挟出湖心亭。
祝久辞抬眼。
美人冷着脸,美人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