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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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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久辞一行人从成衣铺子出来,河畔的凉风拂面而来。现下正是桃花最盛的时节,空气中充斥着桃花甜腻的香气,与百姓们沐浴的皂荚香以及祭祀的香料混在一起,被清凉的晚风拂过整个沂水河岸。

祝久辞捧着一块黄豆糕吃,黄豆细腻甜香充斥在唇齿之上,让这个清凉的春夜格外温馨。他在成衣店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把他们这一队恶霸改造成了京城出来游|行的公子哥。

萧岑换了一身水蓝缎面锦绣长裳,玄玉腰封,黑锦靴,气质明朗,骄阳似火。让祝久辞无奈的是,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修长的指节一动,折扇便在手中展开,引得周围一众女子脸红。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混世魔王二世祖,转眼就成了骗他人芳心的风流哥儿。

姜城子这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算命旗子收起来,祝久辞不得已为他挑了一套浅灰暗云纹雅致长衫,衣袖宽大,无束腰,行走在祭祀的街上,反而与这个节日格外融合。

不过一行人中最惹眼的还是曲惊鸿小将军,纤长眉眼,下颌线条柔软,唇珠点红。白锦丹红长裳虽显出他身形的削弱,但由于常年练武,背脊挺直,瘦弱而不虚弱,迎风走过,高束的马尾扬在身后,是高高在上的矜贵小公子。

墨胖子抱着一团软软的衣衫看一眼曲惊鸿,不由赞叹道:“齿编贝,唇激朱。皎如玉树临风前,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祝久辞听到,笑着对墨胖子说:“夏小公子好文采。”

夏自友鲜少被人夸过,脸当时就红了,埋到自己抱着的衣服堆里,“小公爷……过誉。”

墨胖儿仍穿着来时那身绣满金纹的昂贵绸裳,没能和同伴们同一行动。只因他的老爹夏金雨给他备下的衣服全都是绸缎坊用最好的布料花一年制成的,若是换了其他衣服,回去实属不知怎么给他爹交代。

墨胖子羡慕地望望周围的同伴,低头把祝久辞给他挑好的衣服抱在怀里,想着总有一天能说服他爹穿上出来。

这群少年们沿着河畔,从灯火繁华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放花灯,猜灯谜,吃凉糕。鲜衣怒马,无拘无束,心无旁骛,胸襟坦荡。祝久辞头一回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人间烟火的真实。

沂水河上偶有烟花点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炸响。

曲惊鸿仰起头,空中偶尔闪过的烟花照亮他的脸。他一时有些怔忡,年复一年低头练剑,他似乎从未仰头看看天空。

一群姑娘们捂着嘴嬉笑着从旁边跑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转身把荷包扔到曲惊鸿身上。

姜城子在一旁扛着算命旗子开展了给小姑娘们送红绳的副业,他高兴地扭过脸来道:“杂家就说,京城排行榜确实不准。”

萧岑随手从墨胖子手中抢过钱袋子,狠狠砸过去,“滚蛋,老子京城第三帅的地位无人撼动。”

“要死。”姜城子被砸得不轻,他捂着胸口把钱袋子拿起来,“怎还没花完!”

萧岑一伸手把祝久辞捞过来,勾肩搭背问他:“你说是不是,小公爷?”

祝久辞一听倒是隐隐约约想起来京城是有这样一个排行榜。不知是何人所设,大概叫做京城美男排行云云。

萧岑虽然一副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但是单论长相确实够得上京城第三的名号。

身材颀长挺拔,容貌俊朗,若说曲惊鸿小将军是柔和的三月桃花,萧岑就是八月山间汩汩流淌清凉击石的溪水,少年明朗挑笑风雅用在他身上最为合适不过。从上至下都是少年郎不拘一格的不羁,全然没有一点柔和的气质。他天生没有遇到过害怕二字,偏要一鼓作气地冲下去。

说来惭愧,祝久辞在京城美男排行榜上竟然拿到了第二的席位。他深觉,若是排一个京城恶霸榜他位居前三甲,那是当真问心无愧,可若是拿容貌来论处,京城如此卧虎藏龙,风流雅人聚集的地方,以容貌排居第二,实在是不敢当。

估计是当年小公爷凭着一身纨绔劲儿,再加上京城头号恶霸的名声,强行把自己放到榜上了。

不过这排行榜也确实值得怀疑,曲惊鸿小将军竟然没有上榜,按照小将军的貌美容颜位居前三甲是绰绰有余的。

祝久辞呵呵笑一声,从萧岑的魔爪中挣脱出来,敷衍道:“你开心就好。”

“小公爷您这般糊弄我,我可听出来啦。”萧岑将折扇拍在掌中,啪哒一声响。

姜城子把算命旗子一挥而下,哗啦一阵风将祝久辞护在后边。

“要不是当年放榜时候,恰逢曲惊鸿小将军扛刀剑去国公府,下傻了一众看官,为保命才把小将军从美男榜上摘了去,不然你觉得你还能位居榜上前三?你这贼三儿的名号不保啊。”

萧岑拿折扇把旗子挡开,“你就成日和我作对吧。”

祝久辞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打闹,突然想到,第三是萧岑,第二是他本人,那……他不自觉问出口:“这京中第一美人是谁?”

姜城子把算命旗背到身后道:“小公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京中第一美人……”沂水河畔,无数丛烟花骤然乍响,将姜城子的话淹没了去。

岸边百姓惊呼出声,齐齐望向水中央。一艘长久停在河道深处的巨型花船突然锣鼓震天,彩绸鲜花纷飞。

“重头戏来了!”萧岑激动道。

墨胖子抱着钱袋子跳起来:“什么!”自方才起,墨胖子就一直闷闷不乐,全因那钱袋子没见瘪下去,听闻有花钱的讯息,高兴的不得了。

祝久辞看向河岸中央的花船,他原以为沿河畔的祭祀长廊已是上巳节的全部了,没想到还有其他。

他把萧岑拽过来,“一次说完。”

萧岑一挑眉,“我去,小公爷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墨胖子那个书呆子不知道也就情有可原,小公爷您不知道那可说不过去啊。”

祝久辞正要威胁萧岑,花船上忽然响起一阵清亮的琵琶声,岸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祝久辞定睛一看,楼邀月!

红坊的人怎么来了?

楼邀月踩在花船前缘,一身惹眼的鹅黄露纱水云袍,脸上附了珍珠白锦遮面,双手环抱琵琶铮铮弹响。初时声音清丽,声声分明,大珠小珠落玉盘,渐渐地声音缠绵流转,犹如千百琵琶齐响。

鼓声响起的时候,十几个身着清凉的少年抱着琵琶从花船跃下,踩在竹筏上,一时之间水面中央数只琵琶齐鸣。

遥远看不见尽头的西面,黑暗中隐约传来嗖嗖的声音,紧接着沿着沂水河岸自西而东闪出数排烟火,炸响在天空之中,震耳欲聋。

参加上巳节的百姓们纷纷抬头,只见天空中焰火四射,天花乱坠,五光十色,绚丽的烟花将黑夜遮去,如临白昼。

当人们从光彩夺目的烟花中回过神来,只见沂水河岸上,只剩一人静立水中。

墨色祭祀长袍之上铭绣金文,宽阔的云袖被襻膊绑起,露出白皙的手臂。腕上带了白玉镯子,在水面的反射下,闪着幽光。祭祀礼拜的宽阔水云裤堪堪遮住半截光洁白皙的小腿,那人赤足站在浅水之中,随着琵琶与鼓声,踩水而舞。

祭祀的舞乐,诡吊而神圣。

祝久辞从天空绚丽的烟花中缓过神来,就看见梁昭歌与他咫尺相隔。

是妖怪吗?从花船到河岸浅滩那么宽阔的水面,他是如何飞过来的。

烟花渐渐弱去,偶尔炸响在天空,河面一阵一阵被照亮。梁昭歌戴着的祭祀面具被半推在额上,露出貌美的容颜,凤眸上挑,施粉黛,眉间点了一朵花,当容颜到了极致,性别就被模糊了。

祭祀面具是张牙舞爪,赫然恐怖的牛头马面,而面具下面则是让人呼吸暂停的天神容颜,一瞬天神,一瞬地狱,百姓们被这祭祀的场景所震撼,不自觉向后倒退,将河滩浅水完全留给这个在水中跳舞的少年。

琵琶声响,他踏着节奏在水中踩水而起,宽阔的裤子随着动作纷纷扬起,细白的小腿沾了水珠,脚步踩下去,水花飞溅起来,宽阔的云袖飞舞在水面之上,当黑色的祭袍舞动之时,其上的金色铭文也在闪动,于旁人来看,仿佛上神写下的铭文在人间闪过。

姜城子看看天上消逝的烟花,捂着耳朵冲着祝久辞笑嘻嘻道,“方才太吵啦,京中第一美人梁昭歌。”

“此人说来传奇,没人晓得他来自哪里,只是突然有一日出现在红坊,自此成为了红坊顶尖儿的人,他嫌少露面也几乎从不见客,弹得一手好古琴,唯独在上巳节这样的祭祀节日偶尔出露一面。不过前几年的上巳节他也没参加.......”

姜城子的话渐渐被鼓声和琵琶声所淹没,祝久辞看向水中如妖孽一般的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仿若世间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灵惜存,当那少年起舞之时,世间万物都要向他俯首称臣。

不知怎得,祝久辞想起来,梁昭歌惯是喜欢从高处挑着眼神看下来,好像把人兜在天上,半天落不到实地上,把人心挠的痒。此时的舞,便和那眼神一样。

祭袍金色铭文在黑暗中闪动,河岸两旁已有纷纷跪下磕头祈求的百姓。祝久辞不再去看水中的人,他仰起头看空中一闪而逝的烟花。

偶尔,人群中闪过惊呼,祝久辞闻声看向梁昭歌,却突然被那人抓住了视线。牛鬼蛇神的面具下,那双凤眸盯着他,舞步一旋身,那道视线再无踪影。

咚咚咚!鼓声震天。

祝久辞低下头,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祝久辞穿着从上巳节祭祀铺子买来的祭袍,宽阔的祭袍笼罩住他瘦小的身形,大神与小神对立。

从高空俯视京城,西南缘角落喧闹而繁华,沂水河穿城而过,河岸灯火明艳,烟花四起。在这个祭祀沐浴的节日,宽阔平静的沂水浅滩上,梁昭歌赤脚踩水,祝久辞就站在与他相隔咫尺的桃树下,身后百姓齐齐跪倒,祭拜顶礼。

祝久辞低头看着自己的软绸衣袖,忽然脸上溅到了冰凉的水花,祝久辞抬头望去,只看到梁昭歌旋身留下的背影。

天空中烟火又起,三三两两在头顶炸响,百姓们忽然齐齐站起,在口中呼唤着:

“祈水!”

“祈水!”

“祈水!”

百姓的高呼一声接着一声,巨浪一般将琵琶、鼓声和烟花声尽数掩盖去,整个沂水河岸只剩下绵延不绝排山倒海的高声呼喊,疯魔一般,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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