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动摇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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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后。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领头的医生率先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被护士推出来的那台摆放在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看着它已经熄灭的屏幕，众人心中一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哪位负责老人的事？”医生在几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
“您好，我是社区的工作人员，姓王。”小王走上前道。
“实在抱歉王先生，我们尽力了，患者多功能器官衰竭，之前医院已经下过病危通知书了。”
“理解，我们会尽快联系殡仪馆的，谢谢你们。”
“进去看看吧。”医生示意道。
季晓霜和元岐起身，推着贺大爷慢慢走进病房。
郭阿姨的身上已盖上了一层白布，依稀可见因久病而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有几节骨头格外突出，像是风一吹就要七零八落。
“老郭……”贺大爷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嚎，小王见状连忙把他扶到了一边。
季晓霜呆呆地站在床尾，思绪像是被无数只无形的手向四面八方拉扯着，深埋在心底的伤痕在一瞬间再次撕开。
她钻进裂缝中，逆着时间的方向而行，那些关于曾经的记忆碎片在面前簌簌划过。她看见了和苏坤、苏甜甜相处的很多个画面，看见了马路上那滩暗红色的血迹，看见了苏坤冰冷的尸体和苏甜甜近乎疯狂的嘶吼，最后停留在数百个夜里近乎崩溃的自己身上。
光影贴着她的脸颊倏然而过，不经意间却割破了眼角，流下了温热的血，视线中的一切被猩红迅速吞噬。
有液体滴在手心，她已分不清是泪还是血。周遭的情景愈发模糊，在晕倒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元岐惊恐的面容在眼前迅速放大。
几小时后。
再次醒来时，季晓霜发现自己正躺在车里的后排座椅上。她坐起身，迷茫地看了看窗外熟悉的街道和景物。
这是……快到家了？
她有点蒙，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回来了？”
元岐看了一眼后视镜，对她道：“郭阿姨那边的事刚处理完，你一直在睡着，就没叫醒你。”
季晓霜这才反应过来，夜幕已沉了下来，泼墨般的天空中没有一点星星，像是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是又低血糖了吗？”她揉了揉太阳穴，依稀记得自己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中的第二次了。
“嗯，你最近忧思过度，情绪起伏大，吃得又少。不过也不用担心，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把过脉了，只是有点气血不足，吃些营养价值高的食物，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元岐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取出保温杯，倒了一杯红枣枸杞水递给她。
“人还真是脆弱啊……”季晓霜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感慨道。她似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说郭阿姨。
“随着年龄增长，很多从前的小毛病都可能升级成大问题。况且，忧思成疾，情志对于人体健康的影响很大。”元岐抚摸着郭阿姨的日记本道。
“对于郭阿姨来说，走的时候很安详，这样也算是解脱了，否则每天都要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她自己也很痛苦，现在终于不用再牵挂儿子了……”季晓霜叹了口气。
“郭阿姨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元岐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望向前方。
“其实今天小王说起郭阿姨的身世时我就在想，如果苏坤是在甜甜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这些年该怎么办，可能……可能也会一个人坚持下来吧，但甜甜会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像郭阿姨的儿子一样，因为无法很好地管束而走上歧途，我真的不知道……”她眨了眨眼，目光有些迷离。
“怎么会呢，甜甜的性格虽然不像你，但却是个懂事的小女孩。”元岐的嘴角微微上扬。
季晓霜却摇了摇头道：“有些重要角色的缺位最终会演变成性格上的缺陷，这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
“怎么了？”元岐看向她，脸上露出一丝关切和紧张。
“哎……”季晓霜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几天前甜甜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是她在班级里大吼，吓到了同学，又逃了整整一节课。事情的起因就是学校让填一份个人信息表，关乎到升学和毕业，班委整理时看见父亲信息的一栏没有填，就去提醒她。大概是时机不对吧，恰好赶上甜甜和几个小伙伴正在闲聊，大家一下子都知道这件事了。因为之前我很忙，总是麻烦老何去帮甜甜开家长会，她的同学一直以为……以为……总之，甜甜被无意间揭破了秘密，她自尊心又强，冲他们大吼了一句就跑了出去。”
“同学们一直以为何翊是甜甜的父亲，从来没有多想过，冷不防发现真相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之前在班里，甜甜因为写作能力突出又拿了很多奖，一直像众星捧月一样，如今完美滤镜被损坏了一角，又有很多的议论和目光随之而来，她心里肯定很难过。”元岐会意道。
“是、是啊……都是我的错。”季晓霜自责道。
“别多想，你并没有错，只能说时事造人罢了。”元岐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有些幽深。
“虽然甜甜从小就是古灵精怪的性格，但在苏坤走后，我明显感觉出她变了。即使表面上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孩，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对越来越多的事物敏感起来，比如这次，老师对我说，同学们并没有嘲笑她，只是真诚地向她道歉，她却以为别人在可怜她，这才生气又羞愧地跑了出去。”
“还有很多次，即使我什么都没说，她也能感受到我的情绪，在我生气时小心翼翼地说话，在我累时准备好一杯热牛奶，在我偷偷调查四年前的旧案时暗中协助，还因为担心我的安全给我买了很多防身用品……最重要的是，她对我的情感状况更加敏锐，甚至……甚至有时候会主动给我制造机会，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怎么会不好呢？这说明你眼中的小女孩长大了，也更明白事理了。她把你推向另一个人，是因为她觉得你不应该为了她而有所顾虑，在矛盾和纠结中孤独终老，你应该迎接新的生活。”元岐道。
“可我真的不想她在这个年龄，心智就比一般人更成熟，这样会丧失掉很多属于这个年龄的乐趣。一个人在一生中能够无忧无虑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想最大限度地帮她维持这份纯真。”季晓霜的眼神中盛满了落寞。
“你的本意是好的，但我并不赞同这个想法。甜甜今年高考后就要上大学了，马上就会步入成年，除了同学圈外，她因为写作经常在外参加活动，认识的形形色色的就更多，如果你一直把她养在温室里呵护，那在人际交往上一定会吃亏。不如像现在这样，更早地去懂得一些世事情由，心理成熟遇事才能从容不迫。而且你看她的样子，并没有你担心的那样老气横秋，反而依然保持着小姑娘的灵动，这样不是很好吗？”元岐耐心道。
“那父亲的缺位呢？以后需要填表的时候多了，我不想让这件事一次又一次地摧残她的心灵，变成她人生中永远难以消除的痛点。”
“遗忘是最好的治愈，如果无法遗忘，那就选择换条路重新开始。也许……你可以尝试顺应她的想法，重新接纳另外一个人。”元岐看着她，眸中闪烁着隐秘而炙热的光。
季晓霜淡淡一笑道：“甜甜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的新开始只是让我再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但婚姻不只是表面上的甜蜜和美满，更多时候是平静如水的生活甚至一地鸡毛。当年的事还没有查清，更何况我还有甜甜，再婚……我还没有办法迈过心里的这道坎。”
“有些现在还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不如就留给时间。”元岐眸光微动，“而且……”
还有我，会一直等你。
“嗯？”季晓霜疑惑道。
“没什么。”元岐轻咳了一声，又道，“上次的布丁味道怎么样？”
“啊？”季晓霜愣了几秒，迟疑着点头道，“元大厨做的，当然好吃喽。”
“下个休息日出来健身吧，然后再做给你吃。”
“健……身？”季晓霜的表情瞬间石化。她这个丝毫没有运动细胞的人，当年上学时可是每次运动会都要煞费苦心地溜掉。
就在元岐纳闷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时，季晓霜忽然转而一笑道：“好啊，那你可要多做几个布丁哦。”
“嗯。”元岐应了一声，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
先把布丁吃到嘴里，至于运不运动嘛，到时候赖着就好了。她心中暗自计划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