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幕下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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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何翊再次接到了卫生局的电话，说是一番调查下来并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不过之前的证据也足够证明济德堂门诊的清白了，他们承诺会在明天正式发出公告，向社会各界公布调查结果和澄清真相。
何翊很平静地应了一声，这样的结果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对方几乎做得滴水不漏，令人无处查证。
是啊，他曾经和容烟相伴走过那么多年，早就看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次还算是手下留情了。不过，不以一时之势定成败，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还要走着瞧。
事情到此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季晓霜婉拒了坚持要送她回家的何翊，和众人别过后，转身向家走去。
早晨去济德堂时，她把自己的车停在了门外，这一下午都是何翊用自己的车载着大家到处跑，此时事毕，这里又离自己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她想着索性不再折回单位，直接步行回家。
月色清冷，照在厚厚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银光。一盏盏路灯接力似的在季晓霜头顶掠过，乌黑的卷发披散在肩头，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岁月的滤镜。
她神思放松，专注地盯着地面上的雪层，忽起玩味之心，顺着还没有人踏足过的雪堆，一步一个脚印地踩了下去。漫长而寂静的街道上，她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印记，待到第二天天明，或许会有后来之人踩着她开辟的路径走过这条街，又或许不会有人选择如此困难的路。毕竟冬天的人们习惯躲避雪堆而走，正如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正当她玩得不亦乐乎之时，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季晓霜心中一紧，微微侧头，用余光向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夹克、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虽然他已经尽量压低了脚步声，但踩雪发出的“嘎吱”声还是出卖了他。
季晓霜试探着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随之急促起来，她突然又放慢了脚步，那人的身体随之踉跄了一下。这下，她完全确定这人是冲她而来了。
他是谁？要干什么？季晓霜不由得紧张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摸向了包里的随身报警器。
难道是遇上打劫的坏人了？不太可能啊。她记得前几天听早间新闻时，里面有说过就在不久前，锦城市公安局及各辖区派出所刚刚组织了一波肃清治安的行动，按理说风头还没过去，这时候什么“妖魔鬼怪”都应该收敛一些。
难道是……联系到容烟这次的出手，她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这不会又是一个警告吧？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看着身后的人加快了脚步，离她越来越近，他的手随之伸向兜里，摸出了一件东西，季晓霜回过头去，一把短刀在月光下正泛着冷冷的光。
她转身拔腿就跑，身后的男人也追着她奔跑起来。她想着往前再路过两个胡同口，一转弯就能拐上一条行人较多的马路，于是更加努力地向前跑去。
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呢子大衣上沾满了刮过树枝时留下的雪粒，她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狼狈的模样，只知道如果被身后的人追上，今晚可能就是一死。
转了个弯后，季晓霜远远地看见前方挡了一排的铁板，上面挂着大大的几个字：封闭修路，请绕行。她的脑袋里瞬间炸开，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街角，像是死神催命的音符，她焦急地四下张望，心里却道：完了。
电光火石间，旁边突然窜出清瘦的身影，还没等季晓霜反应过来，便已被拉进了狭窄的胡同里。她刚要叫出声，却见黑暗中闪烁着一双无比熟悉的清冷眸子，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晓霜身上的枣红色大衣，来不及多想便脱下了自己的黑色羽绒服披在她身上。
听着外面已经接近他们身边的脚步声，元岐顿了顿，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一只手便绕过季晓霜的颈部，按住她的后脑勺向前一推。冰冷的鼻尖相接，互相交换的却是温热的鼻息，唇角随着身体起伏而若即若离，柔软的触感令季晓霜血液上涌，大脑一片空白。
元岐亦睁大了眼睛，身体有些僵硬。
此刻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是热恋中紧紧相依拥吻的情侣。
那人在他们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四下环顾后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他们，呆愣了几秒种后，那人移开了视线，并未发觉隐藏在新外衣之下的正是他所追踪的对象。
他又在原地徘徊了一会，直至再也没有看见季晓霜的身影，才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不甘心地离去了。
那人走后良久，季晓霜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松弛下来，宛如脱力般倚在元岐身上，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元岐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帮她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拍了拍她的后背，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道：“没事了，回家吧。”
眼泪在一瞬间汹涌而出，季晓霜闭上眼睛，轻轻地应了声“嗯”。
半小时后，季晓霜家中。
她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杯姜茶，披着毯子正在发呆。
元岐看了一眼手机，和苏甜甜的聊天框中，对方刚发来一条：快到家了。他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按灭了屏幕。
“茶快凉了，我帮你换一杯新的吧。”他看着季晓霜，眼中含着一丝忧虑。
季晓霜回过神来，看了看手里还满杯的姜茶，脸上歉意一笑道：“没事，这杯正好。”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大口。
暖暖的姜茶入胃，身上的经络像是立刻活了起来。
“甜甜的，还挺好喝，比红糖姜茶好多了。”她素来喝不惯红糖的味道，每次闻到就有种反胃的感觉。
“把姜片放在稀释的蜂蜜柚子茶里熬的，还加了几片柠檬。”元岐淡淡笑道。
“养生美食专家。”她竖起了大拇指。
“咳，我看冰箱里也没有什么可用的食材，就煮了碗面，过来吃吧。”他有些别扭道。
“是最近太忙，没顾得上去超市买菜。”她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些。
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摆在桌子上，里面点缀着几片嫩绿色的白菜叶，一个卧得非常完美成型的鸡蛋贴在一侧的碗边，蛋黄将凝未凝，像流沙一样浮在一圈蛋清的中间，让人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季晓霜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放进勺里，送入口中。半晌，脸上浮现出因吃到美食而幸福的笑容。
元岐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收进了眼底。
似是感受到了他灼热的目光，季晓霜放慢了咀嚼速度，抬头看了看他。
元岐轻咳了一声，立刻移开了视线。
她想了想，慢慢把筷子放下道：“想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元岐盯了她几秒，像是想要辨别出她此刻的情绪，但在她眼中除了更加幽深的平静外，并没有任何可读的信息。
“不想说也没关系。”他还记得，今天在听到夏强的话时，她与何翊的脸色均是一变，之后又窃窃私语了好一阵。
季晓霜沉默了片刻，随后坦然一笑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且知道之后就要多承担一份危险，你……”
“嗯。”还未等她说完，元岐便简洁而坚定地应道。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会。
“好。”季晓霜张了张口，最终下定决心对他和盘托出。
二十分钟后。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但不管今晚的事还会发生多少次，我还是会坚持查下去的。”她攥紧了手道。
元岐罕见地叹了口气，他万万没想到季晓霜身上还背负着一段这样的经历，也难怪她午夜梦回时会惊醒，会再也难以入睡。
快四年了，回避不会让人释然，反而会让深埋在心底的痛聚沙成塔，压得人直至窒息，但若下定决心要去面对，又无疑于将已经缝合的伤疤再次撕裂。当那些血淋淋的残破画面再次摆在面前，接近真相的每一步都将与痛苦并行。
他既心疼又佩服季晓霜。
“我明白。”他垂眸道。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季晓霜起身走去门口，开门后，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刻扑进了她的怀里。
“妈妈，您没事吧？”苏甜甜带着哭腔道。
“没事，没事……”季晓霜摸了摸她的头。
大约半小时前，元岐发信息告诉了苏甜甜今晚发生的事，让她回家时务必当心，并说要去接她。她回复了“不用，麻烦元叔叔照顾好妈妈”，心中却是一紧，双手有些颤抖地拨通了凌飞的电话，对他转述了元岐的话。
刚准备下班的凌飞凛了凛神色，对她说了一句“你在学校等我”，随后便开车直奔苏甜甜的学校，接到她后把她送回了家。从苏甜甜告知凌飞季晓霜正在重查当年的案子时，他心中就有一丝隐隐的担忧，毕竟以对方滴水不漏的残忍手段，苏坤就是在调查中无辜丧命，凶手至今还没有找到，而如今他们再次按捺不住了，季晓霜的处境实在堪忧，他觉得是时候来见她一面了。
母女两人拥抱了一会，季晓霜这才注意到门外还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季女士，您好，好久不见。”凌飞打招呼道。
“你……你是凌飞？”季晓霜恍惚了一下，才把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大男孩和眼前阳光成熟的年轻警察对应起来。四年前他初入警队，随着队长跟进的第一起案件就是苏坤的“意外”车祸。
“是的，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他笑了笑。
“快进来坐。”季晓霜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几人坐下后，苏甜甜率先开口道：“妈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季晓霜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脸道：“嗯，妈妈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凌飞又说道：“甜甜在很早之前就发觉您开始调查这件事，她立刻就告诉了我，我们……”他的话说到一半，迟疑地看了看一旁的元岐，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季晓霜。
“自己人。”
她和元岐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从那时开始就留意您的动向，甜甜很担心您的安全，还特意问我什么东西适合买来防身。后来发现你们对毕雄的死因有所怀疑，甜甜请我查了当年的尸检报告，又和我进行了一番讨论，发现最后的想法和你们不谋而合。于是，她就借助做视频的契机，隐晦地用一桩古代奇案提醒你们，希望你们坚定思路，继续查下去。”凌飞又补充道。
“那份神秘的快递……”
“是凌飞哥寄出的，重查档案后，他记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点，回去整理后邮寄到了家里。您平时那么忙，我怕您没时间看或者当做垃圾快递搁置了，就让他发的加急到付件，说是重要文件，需要当面付款签收。”苏甜甜道。
“你们真是……”季晓霜心中五味陈杂，鼻子倏地一酸。
“辛苦了，谢谢。”面对如此懂事的女儿和热心的凌飞，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