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病与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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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她思绪纷乱之际，一个女人走进了诊室。
季晓霜看了一眼待就诊的名单，只见上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王欢？”
“是……”女人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已经被揉皱的挂号单，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李易河和肖琳琳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一般来说，急于求治的心理人人皆有，患者见到医生恨不得让他们一步到位地看出自己究竟是什么病，但眼前的女人却是扭扭捏捏。
季晓霜也注意到了这点古怪，不动声色道：“请坐。”
她迟疑了一下，把“纸团”扔在桌子上，坐下叹了口气。
“哪里不舒服？”
“我最近总是觉得很累，晚上睡不着觉，浑身疼。”
季晓霜点点头，从进门后她就注意到王欢的脸色蜡黄，眼睛里布满了网状的血丝，周围是一圈乌青色，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
“整晚都睡不着，还是能浅浅地睡上几个小时？”
“嗯……也就四五个小时吧，还总做噩梦。”王欢萎靡地靠在桌子旁。
“有没有其他症状？”
“没、没有，就是心烦、暴躁，总想和别人吵架。”
季晓霜看了看她的就诊信息，上面显示的是“33岁”，离更年期还早得很。
她又问道：“你平时是做什么的工作？”
“哦……我原来是会计，结婚之后辞职了，现在在家带孩子。”
“嗯，心脏之前有没有问题？”
“没有吧。”
几个来回间，季晓霜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对李易河道：“解郁安神颗粒两盒、黄芪精口服液一盒……前期再加一盒复方地西泮片吧，吃着看看效果。”
“好的，季老师。”
王欢却摆了摆手，打断她道：“医生，你就给我开点安眠药就行了，我不想吃其他药。”
“暂时先不用，你可以吃这些药观察几天，如果情况没有改善，再去正规医院看。”
“不不，医生，你就给我开安眠药吧，太痛苦了，我……”她忽而有些崩溃。
“是这样，安眠药属于二类精神药品，我们门诊是没有售卖权限的。”
“那……那怎么办啊？医、医生，你救救我吧，求你了！”王欢使劲抓着头发，又突然起身道，“不行，我要去医院，去医院开安眠药……对，现在就去。”
季晓霜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连忙起身拉住她道：“你怎么了？”
她看到，王欢的脸上满是泪痕。
“我要安眠药，去买安眠药……你让开，你救不了我就别挡路。”王欢挣扎了一下，想要把季晓霜的手甩掉，对方却愈发抓得紧了。
“药已经开完了，就差你自己救自己了。失眠没有那么可怕，多半和你的心情有关系，只要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你还这么年轻，不会有问题的。”
“调节？反正我都快死了，调节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死了……”她继续用手指掰开季晓霜的手。
“你可以跟我说说。”
“你让开，你跟我什么关系？管我干嘛？”王欢突然大叫道。
“你是我的患者，我要对你负责。”
“我现在就要去自杀，和你没关系，我声明免责行了吧？监控在哪，监控……”
“对不起，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小李，打报警电话，就说这里有人要自杀。”季晓霜坚决道。
“不要！”王欢立刻上前夺走了电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吼道：“你这个医生怎么什么都要管？想死还要拦着我！”
外面等候的患者纷纷探头进来，好奇地看着屋中的一切。
“早死晚死都是死，就不能成全我吗……”王欢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红着眼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季晓霜，几乎要把指甲嵌入进去。
季晓霜吃痛地皱了皱眉。
“季老师……”
“季老师。”
李易河和肖琳琳见状想要上前把她拉开，却被季晓霜伸手制止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王欢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从放声大哭变成了小声抽泣。
季晓霜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自己的靠椅上，柔声问道：“究竟遇到什么事了？”
王欢沉默了几秒，哽咽地开口道：“我……好像得癌症了。”
李易河一个没忍住直接“啊”了出来，却被肖琳琳狠狠地戳了一下，他连忙捂住了嘴。
季晓霜愣了愣，又问道；“去医院看过了？”
“没……但是我便血。我爸之前就是经常便血，自己没当回事，结果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肠癌晚期了，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那我肯定也是啊。”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便血未必都是癌症，你先不要慌，跟我说说，除了便血之外，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季晓霜拉着她的手道。
“哪都疼，最疼的就是小腹和腰，有时候都直不起身。”
“嗯……尿频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我总想去厕所。”
“最近有吃过什么激素类的药物吗？”
“没有啊，我之前身体还挺好的。”
“没有糖尿病吧？”
“当然没有。”
季晓霜笑了笑，她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推测。
“医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王欢的声音有些颤抖。
“当然不是。这样吧，让小肖带你去做个尿常规和泌尿系统彩超。”
“跟我走吧。”肖琳琳向她招手道。
王欢有些怀疑地瞥了她一眼，半晌，抿着唇走了出去。
“季老师，她……没什么大事吧？”李易河试探着问道。
“你说呢？”
“从她的症状来看，不能排除是癌症，不过我觉得更像尿道感染。”
“你的确很有长进。”季晓霜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那既然已经确定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去做检查？”
“教育上是‘因材施教’，同理，见到患者就要‘对症下药’，对于这样多疑的、喜欢胡思乱想的患者来说，你说的再多都不如一张报告有用。而且，总归是做过检查后的诊断结果更加严谨。”季晓霜坐回到位置上。
李易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门外喊道：“下一位。”
一个小时后。
肖琳琳跟在王欢后面走了回来，把报告放在了季晓霜的面前道：“季老师，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季晓霜分别扫了一眼彩超和报告，和她之前的诊断丝毫不差，于是笑道：“放心吧，你这就是尿道感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没事吗？那……怎么会感染呢？”
“大多数疾病都和人的情志有关。你最近太累了吧，压力很大？心情不好？X生活还和谐吗？”季晓霜抛出了一串问题。
“呃……”王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易河一眼。
季晓霜会心一笑道：“小李，你去楼上看看元老师在不在忙，跟他说一声，一会咱们这边有个失眠的患者要找他号脉，调理一下身体。”
“好。”
待李易河出去后，王欢才继续说道：“别提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水逆吧，事事不顺心。我爱人倒是有那种精力，可我就是提不起劲，弄得每次都很扫兴。前两天我们还因为买菜的事吵了一架，这两天他都不怎么跟我说话。”
她叹了口气又道：“孩子这边也出了问题……前两天他班主任找我谈话，说是这次考试成绩下滑了很多。之前他玩游戏，这几个月我已经把他的游戏机没收了，也不让他总出去和那些淘小子疯玩，每天回到家我都盯着他写作业，但是他有不会的题问我，我看了看发现自己都辅导不了，哎……怎么现在小学的题都这么难呢？”
“的确，现在的教育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孩子们也不容易。”季晓霜感叹道。
“家长更不容易啊，一到周末就带着孩子去参加各种补习班，不补不行啊，别人家的孩子都补，自己的孩子不能落下啊。你也是有孩子的吧？肯定能理解我的心情。”王欢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还是内卷太严重。”季晓霜道。
“可是，就算我天天这样陪着孩子，他成绩还是不好，虽然我爱人不在意，觉得孩子健康幸福就好，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啊……本来我就在家不上班，孩子还被我培养成这样，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愧对……愧对所有人。”她的肩膀轻颤，又低下头哽咽了起来。
“我不这么想，你不能单看成绩就评定自己的培养失败，学习只是孩子人生的一部分。就像你爱人说的，希望孩子健康幸福，但幸福不是光凭物质就可以实现的，更重要的是父母的陪伴，这关系到孩子的心理是否健全。如果你儿子没有你每天的耐心陪伴，他该多孤独啊。”
“可……他天天就知道玩，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以后怎么办啊。”
“你太着急了，孩子现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到忧虑未来的时候，别过早地给他套上枷锁。我们都是过来人，知道少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对于每个人来说就只有那么几年，等长大了，自然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养个孩子真难啊……”王欢惆怅道。
“或许你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教育方式，也别让孩子天天窝在家学习，这样可能适得其反，多出去走走、看看挺好的。”
“都是我的错，我这个全职妈妈，怎么就没把孩子的教育琢磨明白呢？”王欢自言自语道。
“别这么想，你已经投入自己的全部心血了，但孩子的未来还有很长，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以后有事多和你爱人交流，不用把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
“哎……我是真想孩子好啊，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和精神寄托。”
“所以你得好好治疗，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然后继续陪着他长大。”季晓霜安慰道。
“是啊……”
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回过神来后又对季晓霜道：“谢谢你，季医生，我想通了。麻烦你帮我开药吧，我想快点好起来。”
肖琳琳舒了一口气，见季晓霜向她点头示意，便把早就打印好的处方单交给了王欢。
“按时吃药，然后振作起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