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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化蝶.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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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皇帝都出面了,永国公府的门楣又高了几档,什么翁主、县主公爷夫人一概不要了,年节时聚会就一眼相中了贤妃娘娘的女儿齐岚公主。老皇帝儿子有十七八个,女儿却只有两个,头一个是元皇后所出,养到六岁就死了,这后一个便是齐岚,她倒是没病没灾地活了下来,巧的是长到六岁时,她母妃死了。贤妃是皇帝的宠妃,她生的女儿自然也被捧在手心里宠。别的皇帝出游都带皇后爱妃,当今陛下却唯独愿带女儿,过度的宠溺,倒没养出个跋扈公主,却让齐岚成了个二十六岁的老姑娘。

齐岚挑了十年的夫婿,没有一个合她心意,早些年倒是听说过那个玉树兰桥,只恨自己早生了几年,便有意愿下嫁公府,却也没脸向皇帝开那个口。如今公爷夫人此番,真真合了她的意,敛容沉吟一番,半推半就一番,就点头应了。是夜,女鬼入梦,逼得齐岚出家做了姑子。

三女成鬼,兰桥从此上了翡翠白玉榜。

这翡翠白玉不是玉,而是于越一带穷苦人家桌上一道烂了又烂,臭了又臭的霉菜,因它色绿如碧,常搭配豆腐,便被那些说雨不是雨的文人骚客,取个了这么雅致的名字。只名字再好听,依旧难改它恶臭扑鼻的德性。翡翠白玉榜便是借了这个臭字,上榜者皆是世家中,名声最臭的子弟,也是好人家的娘子寻夫婿时,首要避免的人选。

公爷夫人瞧着榜单,姓刘的强暴民女,姓秦的服五石散,还有姓楼的好男风姓李的行乱伦,一个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竟都排在兰桥之下,气得她两眼一抹黑,在塌上躺了半个月。

只到底是哪来的女鬼这样厉害,皇帝派人来除,王府派人来除,就连无端被罚的侯府不计前嫌也派人来除,一拨又一拨的道士将国公府围成水泄不通,五花八门的阵法连摆八十一天,道士摇铃念的经,公爷顺着都能背了下来,也拿不出半只鬼影来。

等过了三年,国公府闹鬼的风波渐渐平息,公爷夫人便寻思找个小家碧玉试水,譬如宁县男的女儿就挺好。只媒人都未来得及上门,县男府便传出个黄花闺女与农家小子私奔的丑闻。

之后的岁月,街上总有人游唱:娘子娘子,宁嫁农家小子,也莫入永国公府。兰桥兰桥,你道他那样好,却已是女鬼丈夫。

公爷夫人都快哭死了,那兰桥却如个局外人,清晨安慰母亲一番后,便独自坐在园中一株大榕树下,喝茶看书数日子。他在数什么日子呢?谁也不知道。

永国公府有五殿四园,园中植物照着四季变换,从外往里是海棠、芙蓉、丹桂种得满满当当,偏最后一座园子什么也不种,一株大榕树抓住了秋辞全部的目光。

这株榕树有来头,是兰桥抓周时,放着世间万物不选,偏挑了株半死不活的小树苗,宝贝似的环在胸口,任谁也取不下来。永国公见他这样欢喜,便单独造个园子,凿石蓄湖,将小树苗栽入沃土,细细养护。可是树养大了,盘根错节,却总不见绿,公爷觉树非好兆,又碍于兰桥喜欢,不好将树砍了,便只将他的屋子移到春园,离树远远地才好。

秋辞隔着园湖,看不出榕树有什么不妥,只走近了几步便觉后背心凉飕飕的,有个鬼影正坐在树干上,垂着两只小脚,十分好奇地望着她。

鬼影红衣飘飘荡荡,雪白的一头长发,还绕着几朵粉嫩嫩的海棠。她抬手指了指秋辞,笑道:“娘子打哪来?到此又为何事?”

秋辞也笑了笑,靠着树干仰头回道:“打乌伤来,到此是为寻一只鸟。”

“娘子倒是雅致,只可惜这园子里除了我,什么也没有。”

“你又是打哪来?在此是为何事?”

鬼影想了想,“打罗浮来,在此是为守人。”

秋辞道:“所以你将她们赶跑,就是为了孤独又霸道地守着兰桥?”

鬼影似有些兴奋,单手撑树跳了下来。秋辞看着她,轻纱遮着她的面,可右边脸上那块被烈火啃噬后留下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她笑道:“娘子缺朋友吗?我叫宋榕,性格极好,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我可好看了。”

“我倒是不缺朋友,你且说说,以前的你有多好看。”

“我的故事很长,娘子可别听了一半就走,我已经许久没跟人说话了,就快憋死了。”

“我的父亲是个糊涂人,叫他表妹给下了药,两人衣服都没脱睡在一张床上,醒来后表妹寻死觅活,父亲要保她名节,便承诺迎她入门。可我母亲才去世三个月啊,哪怕死的是条狗,也不可能这样快忘了,更可况是朝夕相处的妻呢?”

“可我那时才十岁,哭了闹了又有谁会听呢?三日后,表妹坐着曾经抬过我母亲的花轿,盛装华服地来了。新婚那日我去看了,躲在表妹身后,偷偷地掀开她的盖头,我那时手里就拿着一把剪刀,想着剪破她的嫁衣,让她当众出丑,可恨我年纪太小,力气也小,表妹惊叫着推开我,我拽着盖头倒在地上,剪刀飞出老远。我看见了她的容貌,顿时崩溃地哭了。”

“娘子啊,我见过她,那夜就是她捧着那碗掺了毒的药,一滴不落地灌入我母亲喉咙里。我哭着喊着告诉父亲,她是杀我母亲的凶手,可我年纪小啊,人人都拿我当笑话,就连祖父都骂我不知礼数,叫人拉走我,罚我一日不能吃饭。”

“我哭了许久,直到哭没了力气,哭成了病秧子。表妹装着一副慈祥后母的样子来看我,她说会待我好,自然是当着我父亲的面,父亲不过才出房门半步,她便阴下那张千娇百媚的狐狸脸,叫我好自为之。那时我不懂她的意思,直到我喝下了那碗父亲端来的小米粥,吐出一大口血,自此我便再未醒过。”

“我知道粥里的毒和父亲没有关系,所幸我并没有死,像个活死人在榻上睡了六年,睡到祖父死了,祖母死了,在一个夏日,我被人用浸了水的绢帛,断了气息。”

秋辞与她一道坐在树荫下,捧着头认真地听她讲,“你没说你有多好看。”

“娘子莫急,人死了可不是终点。我随着鬼差下了地府,鬼帝说我怨念太深,便是身家清白也不能投胎。于是我就在冥府,浑浑噩噩地生活了下来。我素来是个活泼的人,小时候母亲陪在身边,我能树上树下玩上一整天,全像是只泥猴。后来母亲病了,我便在她榻前玩蚯蚓蚱蜢,照样不亦乐乎。当我得知善良的母亲,来生投了好胎时,六年来不人不鬼养成的自闭,一瞬间便通了,我渐渐找回了十岁前的乐观天真。”

“上头没人为我烧纸,我便找鬼帝借了点钱,买了胭脂红裙,春光明艳地走在头七街上,那些鬼啊妖啊,都看直了眼。你知道吗,原来鬼是可以成亲的,一日之内就有十只鬼托白脸媒婆找我说亲,只我那时玩性大发,可不想再被困在园子里,抬头见到的天都是方方正正的,便寻了个家父未死,不敢擅自做主的理由,回了他们。”

秋辞点了点头,道:“倒是有好看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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