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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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不是没察觉出邪神性情上的变化,只是这变化来得太过猛烈,让他无所适从。
以前的邪神像个温和大家长似的,由着他胡闹折腾,感到无奈时才摇头叹口气,现在的邪神则像个中二病少年似的,只要不高兴就喊打喊杀要人性命。
比起以前的江恩临,现在的江恩临才像是真真正正的邪神。
毓秀不奢望邪神变回以前那样,只希望他慢慢改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喊打喊杀的毛病。
这需要一个过程,好在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陪伴邪神。
毓秀老实了两天,终于拿回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可以再次踏出屋门,虽然他的活动范围仍旧被局限于清桂院内,但是好歹能走动的地方多了。
就是这日子过得太清闲,无事可做,多少有些无聊了。
时间长了,毓秀竟然开始怀念前两年里他在山上忙着种菜的日子,估计他存放的菜已经烂掉了,还有他刚晒好的萝卜,本来打算用来做泡菜。
这么想着,他心痒了,于是拜托丁元和丁文帮他找一些蔬菜的种子来。
丁元和丁文听了觉得奇怪,问他要蔬菜的种子做什么。
“当然是拿来种。”毓秀早就看好一块土地,在清桂院的角落,被许多桂花树遮挡,即使用来种菜也不影响美观。
而且那块土地没被使用过,只需要清理一下杂草。
毓秀把丁元和丁文带到那块地前,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丁元和丁文表情呆愣地望着那块杂草丛生的地,良久没有出声。
毓秀看着他们的反应,疑惑地挠了挠头:“怎么了?这块地不能用吗?”
“能是能……”丁元嗫嚅完,转头看了眼丁文。
丁文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他们两个人都没想明白,两年前的小师父还是种花养草,怎么两年后就成种地了呢?
不过既然小师父都开口了,他们两个仆人哪有拒绝的份儿?
只是算了下日子,种菜的事恐怕要往后拖延几天才行,因为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再过两天便是十五了。
十五可是个大日子。
以往每当十五来临,江府上下所有人都会格外谨慎,不出声不走动也不做出任何可能打扰到邪神的举动来。
这次也不例外。
听说五十多年前邪神在深冬的某个十五诞生,自此,每逢十五,他都会变得虚弱不堪。
也因如此,怀善才会在每月十五前来做法事和诵经镇压邪神。
然而这两年来的十五里,邪神越是虚弱不堪,就越是暴躁易怒。
经过几次血的教训后,大家才慢慢摸清门路——只要在十五这天躲得远远的就行了,连呼吸都别太大声。
转眼到了十五这天,丁元和丁文果然不见了人影,连同平时在清桂院里干活的其他仆人和丫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偌大安静的清桂院里只剩下毓秀一个人……哦不对,还有一个邪神。
但严格意义上来讲,邪神不算人。
丁元说得没错,邪神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来,本就苍白的皮肤更是白得像纸一样,以至于大片的黑线在他皮肤下乱窜时,看着极为骇人。
他的头发再次成为在半空中飘散的黑雾状态,甚至连身形都险些维持不住,时不时有黑气从他身体里渗透出来。
毓秀见过这副模样的邪神,那个时候邪神吞噬了想要吃掉他的妖怪,压不住体内疯狂往外涌的怨气,好几次在他面前失控。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毓秀还是被邪神这副模样吓到了。
邪神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眉头紧锁,源源不断溢出来的黑气宛若一层薄纱将他包裹。
他的身形逐渐沉没在越来越浓郁的黑气中。
许是感受到了旁边毓秀的干着急,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地开口:“你出去吧。”
“我就在这里。”毓秀说。
“出去。”邪神似乎连说话都很费力气,难得语气这么缓慢,“我怕吓着你。”
“我不怕被吓。”毓秀赶忙回答。
邪神被他这句话逗笑,有气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是吗?那你抖什么?”
“……”
邪神不是闭着眼吗?怎么知道他在抖?
不过他抖还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紧张,他想碰邪神,却生怕自己把邪神碰坏了,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收回来又伸出去……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直接僵硬在半空中。
但听完邪神的话,他不再犹豫,咬牙把手伸进黑气中,并很快摸索到了邪神的手。
邪神的手就放在大腿上,五指微微蜷缩,皮肤冰凉。
毓秀二话不说覆盖上邪神的手背,他的手指从邪神的指缝间穿过,随后十指相扣地紧紧握住邪神的手。
这下轮到邪神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猛地睁开眼,眸光凌厉:“你在做什么?”
毓秀把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他坐到床边,紧挨邪神,抿唇不语地和邪神对视。
邪神试图把手抽出去。
毓秀赶紧抓得更紧。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邪神忍无可忍地说:“你可知这么任性的后果?”
“知道。”毓秀说完,似有所感地低头一看,便看见邪神身上的黑气缓慢地爬上了他的手。
黑气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皮肤,带着邪神独有的冰凉气息。
很快,他再次感觉到了身体的沉重,好像有无数双手在拼命把他往下拉,又好像他身下骤然悬空,身体沉甸甸地往下坠。
不得不说,这样并不好受。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次数多了居然能够很好地忍耐下来。
毓秀想了想,索性往邪神身上靠,他松开邪神的手,用力抱住邪神的腰,抬起头,下巴抵在邪神的胸膛上:“你有好一点吗?”
邪神垂眸看他,乱窜的黑线模糊了他的表情,萦绕的黑气遮挡他的眼神,光影中也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
但毓秀知道邪神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看得极其专注。
半晌,邪神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多了。”
其实并没有。
他本身就是容纳怨气的容器,怨气在他体内不会消失,只会越积越深,很大程度上,怨气和他的力量挂钩,他力量越强,他体内的怨气就越多。
在此情况下,被怨气反噬是必然的。
唯一庆幸的是他不再像两年前那样容易失去控制,无论如何他都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
相较起来,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罢了。
五十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就在刚才那一瞬,他发现自己并非无知无觉,他还是会痛。
只是以前从未有人关心过他是否会痛。
他一边想着一边摸着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突然注意到怀里的脑袋上不知不觉地冒出了一层青茬。
别看小和尚不怎么长个儿,头发倒是长得很快。
这么摸着,有些扎手,也不如以前舒服。
于是他说:“今后别剃头了,把头发留长吧。”
“啊?”毓秀不知邪神为何跳到这个话题上,他本是昏昏沉沉地靠着邪神的胸膛,闻言茫然地说,“可是和尚不能留发。”
“你不是和尚了。”
毓秀愣了下,才嘀咕道:“我怎么就不是了?”
“你师父死了,你那两个师兄也成不了气候,清怀寺迟早沦为一座荒庙,留不留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邪神摸着他脑袋的手往下滑落,轻轻捧住他的脸,“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师父还在,你那两个师兄也老老实实地呆在你师父身边,你依然回不去清怀寺,我不会让你回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我也带回去。”
“……”
毓秀被邪神理直气壮的态度惊到了。
他暗戳戳地想难道这位大佬对自己的身份没点数吗?如果他真的把邪神带回清怀寺,只怕即便怀善复活了也要被气得再死一次。
本来毓秀还想就他是否留发的问题再说上几句,无奈他着实不好受,身体不舒服,脑袋也一直发胀。
他只能就此作罢。
毓秀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一双手硬生生勒醒的。
睁开眼便瞧见一边宽阔的肩膀,肩膀后面那张红木桌上的烛台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里窗户紧闭,又彻夜点着烛台,根本分不清日与夜。
毓秀睡得手脚酸麻,想活动一下身子,可惜邪神把他抱得很紧,像是恨不得要把他揉进怀里。
他仰着脑袋,有些喘不上气,努力推搡邪神的肩膀。
奇怪的是,明明邪神无须靠睡眠养神,此时此刻却仿佛被梦魇一般,怎么都喊不醒。
邪神双眸紧闭,长睫微颤,眉头拧得死紧,看起来好似极为痛苦。
无论毓秀如何推搡他,他都没能睁开眼,可他的手始终下意识地抓住毓秀不放。
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含糊不清,也听不明白。
毓秀凑近仔细听,只听见几个零碎的词。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待我……”邪神说,“好痛苦……”
这些词,反反复复地说了很久。
毓秀用双手圈住邪神的脖子,主动亲吻对方的脸,亲吻对方的唇……先是蜻蜓点水、浅尝即止,后面干脆伸出舌来堵住邪神的呻吟。
翌日。
毓秀醒来时,邪神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下床穿好衣服,走到外屋,才看见邪神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邪神转过头来,问他:“还想见你那两个师兄吗?”
毓秀当然想。
“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邪神说,“但是你只能在这里和他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