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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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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十四州掌门叫的, 不就是他吗?裴御之。这个世界上哪那么巧, 有第二个裴御之, 还叫他在这里遇到了。

裴景收了神识, 在黑暗里, 就跟个瞎子一样往前摸索,他心中有疑惑,总觉那声音有几分熟悉。但他本身就是个路痴属性, 直觉不如狗,现在这种处境, 更是只能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一墙之隔。

密室里空空荡荡, 四壁却挂满了书画, 每一幅都是青红之色, 鲜明得有些诡异。

元婴修士闭关的地方总是有几分独特的,就譬如这个地方,上方开了一个口, 渡劫时为引雷,现在却是叫天色月光流泻而下,照着一地白骨森然。

白骨之上横着一口棺, 里面悬浮着一颗头,是个老人, 头发虚白,脸颊凹陷, 眼露怨恨的青光。棺前, 立着一个少年, 青丝如墨,白衣如雪。

老者笑起来,一口血色獠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那日不过是我被妖魔蚀心才叫你占了上风,这次你来了,就别想走了。”

楚君誉:“真稀奇,你就那么肯定我是裴御之?”

老者声音阴桀,刻满滔天的怨气:“你纵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楚君誉笑了一下:“你比某些人聪明多了。”

老者只以为是他在羞辱他,瞬间怒气化作青烟,从头顶冒出。元婴长老的威压四面八方袭来,如流水铺陈开。窒息、毁灭、怨恨,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掐着人的脖子。

楚君誉不为所动,视这种威压为无物,白衣掠地,往前走。

老者威压猛地收回,瞪大眼,难以置信:“你……”

脚踩枯骨而来的少年,浅色的眼眸冰若霜雪,轻声说:“云中十四州上下因你一人尽入魔,你身为掌门,死不足惜。”

楚君誉站到了棺材前,眼眸里倒映十四州掌门惊恐难以置信的表情。

十四州掌门头颅瞬间破碎,露出里面一个泛着黑气的元婴,面目狰狞,就要逃走。

楚君誉伸手,修长的手指直接把它捏在手里。

小小的元婴露出了极度痛苦的模样。

少年低头,眼眸微微血红,笑容都带了份邪性诡异:“我倒是很好奇,书阎是怎么把你变成这副模样的,那个山林底下的世界,到底通向什么地方。”

掌门眼球布满血丝,元婴本就脆弱不堪,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坠入一片寒窖里。看着白衣少年唇角的笑,如见恶鬼,他艰难地:“你……你不是……你不是裴御之!”

楚君誉将他的元婴捏碎,垂眸,外表秀雅温柔的少年,眼眸嗜血:“是啊,我早就不是裴御之了。”

“啊——!!”

元婴爆碎的一刻,十四州掌门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真元外露,力量从无妄峰上空爆炸,整座山都在动摇。

地动山摇,惊动了在山上的每一个人。

“发生了什么?”

“这地怎么在动!”

上山猎妖魔的几名弟子都被惊醒,呆呆望着波动中心,一头雾水。

“啊——”有人被力量波及,直接吐出一口,跪了下来。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口,聚在一起,扶起那位少年:“双城!你怎样?”

唤北城的少年捂着胸口,神情像见鬼一样,指着一个方向:“是北方出的事,北方,云中十四州!!”

云中十四州,五个字一出,所有人打了个寒颤。他们都是云中城人,四百年前的人间地狱被无数人口耳相传,即便未曾经历,他们也对那样一个吃人魔修横行的时代心存畏惧。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山门外的悟生也一愣。

覆白绫的双眼,静静望向了前方。一团浓郁的血色,遮盖住了所有,那团血气还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另一股力量,阴冷黑暗,来自深渊。

他盘腿坐着,身后是慈悲大光相。

旁边跪了一地的冤魂。

悟生皱了下眉。

被困在暗道里的裴景非常难受。

他只听清了一句话,那老不死的就开始释放元婴威压。祸及他时像是被人捏着脖子,痛不欲生,五感被活生生剥离,眼不见耳不闻,差点以为自己人要归西。

还好那威压散的快,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更倒霉的就来了。

地面开始摇动,天旋地转,筑墙的砖块都在咔咔咔作响。

头痛欲裂。

裴景也找不到扶的东西。

跌跌撞撞往前走。

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漆黑混沌,不见方向,身受内伤,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制修为,无能为力。

手指挨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慢前行,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走在鬼门关,

不知道是血雾的迷惑作用,还是他受伤后神志不清。

裴景的思绪紊乱,想七想八。

想到了初入这个世界时的惶恐。想到满月酒上第一次见师尊时的模样。

想到了数百年清冷寂寥的修行生涯。

这条路暗淡无光。

最后他和压抑在灵魂深处,很早、很早以前的一条路,重叠在了一起。

一次野外露营,一场车祸。

一个人贩子,一个山洞。

一条路,一条蛇。

幼儿园带他们上山春游的校车,不小心撞到了道旁的树,差点出人命。司机叫他们先下车等待。山道上出意外,围观的人很多,各种指指点点,吵个不停。

他背着书包在旁边等着,忽然就感觉嘴巴被人捂住,往后拖,想挣扎,但一张嘴就吃进了什么甜甜的东西,人马上没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被塞进了一个山洞里,洞口还堵着一块大石头,他一个小孩子当然没力气推开。

他抱着书包,吓得整个人头脑空白,却也知道不能呆在这里。往另一个方向走,地面越来越潮湿,蝙蝠倒挂在头上方。那是他第一次面对未知的恐惧。路是那样长又是那样窄,还有岔路。就像命运的分岔口,错一步便是深渊。

他们会卖掉我的器官吗?

这个山洞里有鬼吗?

路的尽头又会是什么?

走了不知道多久。

他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出口。

只是森森月光,照进来,出口盘旋着这一条花蛇。很长很大,直接堵住了洞口。

紧接着,他听到了警车的声音。

背后却有人气急败坏在撬开石头。

“妈的,运气真差,赶紧把这小子转走。”

小时候的恐惧和创伤能够叫人铭记很久。即便现在他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成为移山倒海的修士。但那一晚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晰。衬衫都被汗水打湿,人贩子发现他逃了,马上骂骂咧咧跑着找过来。

他咬牙,抱着书包,想从蛇身上跨过去,却惊醒了蛇,被狠狠的咬住小腿。很痛,可他不敢停留,就拖着蛇往前跑。蛇身缠绕上他的腿,让他摔了一跤,从山坡滚下去。

滚下山坡的那一刻,他大声哭了出来。

他怕蛇。一看到蛇就会头皮发麻,感到窒息。

对外人谎称是恶心,唯有自己知道,是因为再也不想回忆那一晚上的心情。

裴景心无波澜回忆着,越看这一条路,真的越像小时候的噩梦。同样没有光,于是沿生出同样的绝望。裴景想:云中十四州这老头,这一手还真是阴呢。

他握着凌云剑,像是那一晚的自己,抱着书包。

无妄峰地动山摇。

元婴修士爆体,真元之气足以粉碎整个云中十四州。宫殿崩塌,屋檐下陷,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唯独掌门所在的宫殿,在剧烈的晃动之后。

就停了下来,被人用灵力稳住。

一地的白骨化成灰。

本该沦为废墟的地狱,在他一念之下,保存下来。楚君誉此行本就只是为取十四州掌门一丝真元做钥匙,现在应该离开,却发现,这个地方,进了另一个人。手指一转,收那一丝红血入芥子。

他抬头,目光清冷。

神识遍布,看清一切。

其实他猜得到,裴景会来,毕竟他那么了解他——

了解他的近似可笑的善良和犹如智障的勇敢。

楚君誉低头,轻声说:“我真该给你一点教训。”

暗道里毒雾是书阎留下的,书院惯会制造人心深处最难忘记的幻象,痛苦的,恐惧的,扰人记忆,蚀人神识。若是心智坚定应该不会被影响,但刚刚他与十四州掌门交锋,元婴威压应该伤到了裴景,。

褐衣少年手握凌云剑,在黑暗中坎坷前行,神色悲悯又哀伤,含着一丝压抑。

将裴景每一个细微之处的表情都落入眼底。

楚君誉眼中的猩红慢慢褪去,眼眸浅若琉璃,明明净净映浮世万千象。

……他或许知道,裴景看到的是什么。

少年笑了一下,“怎么不更逼真一点?”

他手指一点,瞬间,甬道所有的布局都变了。

砖头砌成的墙变成了山壁,长满青苔。一排蝙蝠倒挂,脚下山路泥泞。

红雾消散,但是更深远的神识覆盖在上方,抑制了裴景的修为。

幻境里还有月光洒进来,朦胧荒芜,照着前方。

“我想什么呢,这前没毒蛇后没人贩子的,哪里和小时候那条路像了。更何况就算有,现在也打不过我。”

裴景低头自言自语着,摇摇头,但是脑海里的恐惧的害怕还是挥之不去。”我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没有根源的恐惧……那就更应该,战胜它。

他进来无妄峰,就没想过会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没什么好怕的。”

他刚对自己说完,就猛地发现自己身边的场景在千变万化。裴景豁然抬头,却撞上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很快,一群蝙蝠乌压压振着翅膀跑开。

裴景瞪大的眼眸映着前方的情景,一条在暗淡月光下曲折向黑暗的山路,熟悉得令他头皮发麻。

他回头,是被一块巨石堵住的洞口,缝隙里射进来森白的光。

时空错乱,记忆交叠。

裴景浑身,连血都是冰冷的。

他这辈子也入过不少幻境,知道它们都是探知人心营造出最原始的恐惧——但是,这一回,他自己记忆里都没那么清楚!

暗骂一声靠,裴景往前走。越走越熟悉,记得半路他听到一阵水流声,吓得够呛。这一回也听到了。淅淅流水声,在深夜逃亡时,激起人一身的战栗。

裴景真的生气了。他停下来,笑着说:“可以,再来个人贩子。”

然后他真的听到了岩石外,几个男人的交谈声。

“动作快点,警察就要来了!有病,把人关在山洞里。”

“这也没办法啊,又没地方放。”

“你帮我把着棍子,撬开,怎么没劲啊,那边推一下。”

裴景:“……”

还打算继续放狠话,他突然感受脑袋一阵剧痛,像一柄刀在使劲横插。他捂着脑袋,识海翻涌,痛苦地半蹲下来。理智也分析剥离,那种故作镇静的表象撕碎,回到最初的恐惧、惊惶。其实,对于这个噩梦,他从来,就没释怀过。

“跑了?居然让那个小兔崽子跑了!赶紧给我去追!”

他们追来了。

两个时空,不同的年龄,却是下意识做出的同样的举动。

成名数载,风光无限,可最开始的时候,他面对生死关头也是这样狼狈莽撞。山洞的另一个方向,唯一的出路。

跑,跑的时候,脑子是各种错乱的画面,神识搅碎,又痛苦又绝望。

他跑到一半,像小时候一样,差点跌倒。那么熟悉。那么真实。真实到仿佛几百年的岁月只是一梦,在他逃亡的时候匆匆闪过而已,现在,才是当下。

扶着洞壁,他往前看,出口尽在眼前。

而山洞口,盘旋着一条毒蛇。

裴景真的又气又急又怒。

精神被一股力量操纵扭曲,扭曲到只剩下一个幼年状态的自己。呆愣愣看着前方的毒蛇,慢慢流下一行眼泪来。

一切如初。他跑过去,踩到毒蛇,毒蛇牙齿咬进血肉。

翻滚而下,出了山洞,他看到了天幕明亮的星光。

重演了一回当年的噩梦。

……今天进无妄峰,将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举动。

滚出山坡见到的应该是警察。但是在这里,幻境消失,他看到的还是一团血红的雾。裴景的血依旧冰冷,脑袋里的痛却慢慢消失。他低头,呆呆看着自己的小腿,没有那条盘旋的蛇。

幻境中的幻境?

裴景现在腿还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

停了很久后才扶着墙壁站起来,咬牙,继续往前走,他现在心情特别差。

暗室里。楚君誉一挥袖,所有的灯都亮起,镶嵌入墙壁的壁画也褪掉色彩。他出门,雪白的衣袂上纹理冰蓝,气质冷漠像一块冰。

裴景并不担心自己出不去,毕竟师祖留下来保命的法宝他都还没用。而经历刚刚那一茬,现在他大脑浑浑噩噩的,想的东西乱七八糟。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扶墙的手还是有点抖。

就在他以为自己得栽下去时。

一只冰凉的手,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清冷戏谑。“知道自己会落得这个下场,你还会进来吗?”

裴景呆呆地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墙壁两端的人鱼烛都被点亮。他一转身,就看到少年精致秀雅的容颜。

说话还是那么讨厌,但这一刻,裴景却觉得他是一道光,驱散幻境里各种扭曲的时空,告诉他这是真实。就像他乡逢故知,深深的亲切感从心里涌出,温暖得叫裴景差点热泪盈眶

激动之下不由分说伸手抱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少年,真情实感哭嚎起来:“楚君誉!”

猛地被抱住的楚君誉:“……”

他以前的风光霁月真是喂了狗了?

裴景化为张一鸣在他身边时,给自己定的人设就是没皮没脸,现在更是没有负担,声泪俱下:“在这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差点以为我得交代在这里,这房子里有鬼啊!”

楚君誉嫌弃地推开他:“你还怕鬼?”

裴景也就是夸张性地激动一下,他真是被刚刚那幻境的操作秀一脸,现在只能靠楚君誉找点真实感。

乖巧地松开手,如实说:“是比鬼更恐怖的东西,这地方的主人会探人神识制造幻境,太恐怖了,什么都瞒不过他。他连我小时候尿床的事都知道。”

楚君誉:“……你没有。”

裴景:“谢谢,不过你我之间不用顾忌面子问题的。”

楚君誉:“……”

真的欠教训。

裴景想要起来,结果一惊一喜后,把脚崴了。快乐不下去,愁眉苦脸蹲下身。

楚君誉虽然不明白他这一番装疯卖傻是为什么。但看到少年脸上那种不似作假的愁苦时,还是敛眸,伸出手:“扶着我。”

裴景啧一声,也不客气整个人靠在楚君誉身上,感叹:“我们不愧是过命的兄弟。”

楚君誉偏头,视线冰冷,咄咄逼人:“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

“什么?”

楚君誉:“后不后悔进来这里。”

裴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勾了下唇角,笑起来:“有点后悔,但也不算后悔。”

楚君誉闻言也笑了,眸里一丝红光:“可以。”

两个少年就这么搀扶着出密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比我先还是比我后。”

楚君誉不作隐瞒:“比你先。”

裴景道:“这些日子你都在调查云中十四州的事?”

“嗯。”

“我来这里就是被吓了一遭啥都没看到,你呢,有调查出什么吗?”

楚君誉稍停,缓慢道:“回去再说。”

有人相伴,这条路,居然很快就走到尽头。

裴景说:“我先闭眼,你告诉我尽头是什么,我再睁眼。”

楚君誉垂眸,算是明白了裴景想要什么,而他自始至终都懒得去隐瞒。

“不会是蛇的。”

裴景想,他到底是错了的。早在从楚君誉眼中看到地狱开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之人。可下意识以为他是因为童年悲惨才变成这样——所以想要去接近他,开导他,甚至……保护他。只是,貌似需要保护的人不是他。

他在黑暗里偏头,看着少年秀雅清冷的侧脸。

想到一年的朝夕相处,想到他很多次对自己的纵容和相助,再想到那个星辰为证的誓言。

裴景忽地把头靠过去,小声说:“你是不是不乐意把我当兄弟?”

楚君誉冷淡看他一眼,意思很明显。

裴景继续道:“不当兄弟也可以,我们可以发展一些其他关系。”

他声音越来越低,挣扎了一下:“比如父子关系?”让我用父爱如山回报你的情感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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