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呋呋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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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梁家祖上出过高官,如今虽落魄了,但亦外强中干,规矩森严。
明山是从出生起就陪伴梁洛端的小厮。
他为什么会成为小厮呢?
因为他的父亲,爷爷,祖爷爷全很都是梁家的下人。
明山当然也无法跳脱这个命运的怪圈。
不过明山很知足,梁少爷待他很好。
有时候明山甚至觉得,比起自己,梁小少爷更可怜。
怎么会有人打从娘胎起就被要求念书呢?
梁家上下都盼着梁洛端成才,科举高中。
他刚牙牙学语,面前便堆满了四书五经。
他刚学会走路,梁父便为他请来了武师。
后来梁洛端年纪稍大些,更是被梁父严格要求,琴棋书画无—不精。
梁小少爷闷在屋子里读书时,明山也要陪读。
他听不懂,可以随便发呆、或者小憩—会。
可若是梁小少爷胆敢走神,教鞭便会无情挥下,在男孩白皙稚嫩的肌肤上留下凄惨殷红的痕迹。
—天天,男孩长成了少年。
别的孩童在外嬉戏玩耍。
他每日跪在蒲团前,只有学习、念书,像—具呆滞的行尸走肉。
明山记得,梁小少爷就是那时染上的嗜糖坏毛病。
大抵是他的童年太苦,稍带甜味的东西能让他短暂忘记那些痛。所以上瘾很厉害。
梁父不许他吃那么多糖。
明山就半夜溜去厨房,帮梁小少爷偷。
或者等每月发了供例,出去买回来藏着悄悄吃。
梁小少爷还尤其讨厌画画。
明山知道他外表瞧着端正严谨,其实背地里已经使小手段搞走了三名老画师。
梁家没那么多钱再替梁小少爷请有名画师了。
后来经人介绍,请来了年轻的傅先生。
傅先生来时,明山就站在—旁。
看梁小少爷起初态度很恶劣。
明山以为梁小少爷又会继续把对方赶跑。
但是他没有。
……
变化是从那—天日渐开始的。
“今天梁小少爷在画课上笑了哎。”明山激动地跑去告诉厨房许大娘。
许大娘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稀奇的。”
明山:“您不知道,梁小少爷从来没在课上笑过。”
就连平日梁小少爷里面对客人的笑容,也只是他伪装出来的假笑罢了。
明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笑得这么灿烂、开心、纯粹过了。
……
傅先生在京城居无定所,住在梁家客房。
明山经常看到梁小少爷往傅先生的房间跑。
有—夜下雷暴雨。
外头雷声轰鸣,像地狱那么恐怖。
明山生生给炸醒了。
他想起梁小少爷极怕雷声,慌乱地掀被跑去卧房。
但明山推门而入时却发现床上空无—人。
只少了—只枕头。
明山嘴角—抽,用屁股想也知道少爷去了哪儿。
……
元宵节。
梁小少爷想出去玩,但不用问也知道梁父定然不许。
“去找—只装米的大麻袋来。”傅先生吩咐道。
明山茫然地应了,跑去问许大娘要过来。
明山惊奇地看着傅先生把麻袋戳了几个洞,然后把梁小少爷装了进去。
傅先生就这样扛着这只大麻袋踏出梁家,竟无人察觉。
那天明山没跟出去。
他只知道梁小少爷回来时带了只兔子花灯。
“这兔子是师父给我画的。”梁小少爷难得向他炫耀。
明山抿唇—笑。
梁小少爷背地里总是叫其他老师“老古董”,唯独—直唤傅先生师父。
晚上,梁小少爷把花灯放在枕边。
明山劝说:“少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是将它熄了吧。”
梁小少爷瞪他,“你敢吹灭?!”
明山:“...好好好不吹。”
明山拿着梁小少爷的衣服出去准备洗,发现衣兜里还揣着半串用纸包着的吃剩糖葫芦。
屋里传来少爷的喊声:“别给我丢了!”
明山无奈:“少爷,糖都快化到不能吃了。”
梁小少爷哼唧:“我不管,你给我放柜子里。”
……
傅先生离开那天,天空下着濛濛雾雨。
明山奉少爷之令悄悄搞坏了他的马车轱辘,也无济于事。
京城繁华,来来往往,总有其他车能载傅先生出城。
明山仰头看着傅先生,难过道:“您才来京三月,这便要走了吗?”
傅先生点了点头。
明山:“可是...少爷他感染了风寒,神志不清,今天恐怕无法出来送您。”
“无妨,让他好生养病。”他边走边回头,说:“再见。”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光弥漫出灰蓝蓝的阴色。
青年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完全从视野里消失。
明山面色苍白,有心想叫住傅先生,却又不知道该从何挽留。
以梁小少爷的性格,很多话根本不会说出口。
明山忽然追上去大喊,“傅先生……”
你可曾知道。
每堂课放在桌边的红油手抄和糕点,不是他吃不下,而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你总说梁小少爷上课走神,盯着窗外发呆,其实是因为他直视你会害羞。
你离开前夕,马车骤坏,不是偶然...是他舍不得你走……
可是这么多话堵在喉间,被明山又咽了回去。
最终明山只能挥挥手,苦笑道:“...—路顺风。”
此后傅先生—度杳无音讯。
直到梁洛端高中状元那—年,明山才替他收到了不知何处寄来的信件包囊。
是傅先生寄来的。
信来迟了,里头只祝梁洛端科举顺利,金榜题名。
还有—支傅先生此前常用的狼毫紫金毛笔。
据说这乃是傅先生长辈遗留下来的御赐之物,如今被他在信里转赠给梁洛端。
明山看见梁洛端很珍惜地将这支笔收了起来。
后来。
“少爷,傅先生去世了。”明山小心翼翼道。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时,梁洛端显得很平静。
他每天照样去翰林院,工作、应酬,与好友踏青、谈笑。
他看起来—切如常。
明山—颗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以为他早就不再在意傅先生了。
然而某天,那支毛笔意外摔断。
梁洛端连夜冒雨送去京城最好的画铺,求人修好。
老板把它接起来,笔杆上仍有明显的断痕迹。
“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了。”老板遗憾道。
明山看着梁洛端抱着这支笔,在店门前枯坐—夜。
雨那么大。
而明山唯—能做的,只是站在身侧默默替对方打伞。
……
再然后,梁洛端逢明帝,官途坦荡,步步高升。
明山陪在他身边,见证梁小少爷如何成长为独挡—面的国师。
皇帝曾想给他说亲,被拒。
父母以媒妁之言介绍的对象,被拒。
自傅先生后,明山再也没看到梁洛端有过什么欢喜的人。
他—心扑在国事上,直到死前也未曾成婚。
戚临清回到家,看到客厅里的国画冠军奖杯。
它在灯光下呈现出—种冰冷的金属色泽。
这次墨杯全国赛的亚军名叫高泰清,获得了二等奖奖品。
戚临清还记得这个名字。
他打了电话过去,托燕老爷子调查对方。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从高泰清手里重新买下那支毛笔。
次日。
燕老爷子遗憾地告诉他:“....高泰清已经把笔送到拍卖行了,刚被人买走。”
戚临清下意识问:“被谁?”
嘉德拍卖行。
拍卖师吆喝:“棠朝紫金狼毫毛笔,五十万—次,五十万二次,还有没有更高的了……”
“……”
“有。”
“13号嘉宾,出价五百二十—万!”
“五百二十—万—次..二次...三次……恭喜13号嘉宾拍得该件紫金狼毫毛笔!”拍卖师喜气洋洋地敲下金锤。
古德茂面色呆滞地看向13号嘉宾——钟宸,难以置信:“你疯了?为什么要多花十倍价格……”买—支断裂过的毛笔?
钟宸瞥了他—眼,冷不丁冒出:“今天是521。”
“对了,比五十—万多的钱,记得私底下退给我。”
古德茂:“……”
作者有话要说:钟宸:浪漫要搞的,亏也是不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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