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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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和先太子入皇陵后,不日礼部便举行大礼,出生不过一年的皇长孙秦臻安一跃成为了大峪历史上最年幼的皇帝。由于皇帝年幼,朝廷大事目前暂由丞相徐一辛和各部尚书代为管理。
徐一辛在朝中的地位一时无人能及。
不久之后,如何处理还在狱中的成王的事情便被提上了日程。
以徐一辛为首的一派认定成王“造反不成、杀父杀兄”,实乃大逆不道,其罪行罄竹难书,理应秋后斩首。往日不显山不显水的万旭万大人在这场给成王定罪的朝会中,提供了多封关于成王招揽官员、私自招兵的亲笔书信。
也正是因为这些书信,成王一系在朝中再也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徐一辛手中拿着书信,目光从大臣们身上一览而过。
他声音低沉:“事已至此成王造反已证据确凿,再加上他带兵逼宫乃诸位大臣亲眼所见,对于此等忘恩负义、利欲熏心之徒,不杀之,难以告慰先皇。”
这话说出后,自然有一批人点头称是,可也有人认为丞相的决断下得太早了。
吏部尚书林铮沉沉看了眼徐一辛,忽然掀了掀唇:“此等要事,理应细细商量,等多方审查后再下决断——下官理解徐大人的心情,但还是认为在处理成王一事上,吾等应该三思后行。”
徐一辛道:“林大人认为这证据还不够确凿?成王恶行百年一见,杀父杀兄一事闻所未闻,实乃丧尽天良,对于这种人,林大人说说该怎么个三思法?”
他冷笑一声,嗤道:“今日才知道您原来是个菩萨心肠。”
对于他的嘲讽,林铮并不动怒,仍旧坚持:“总要让刑部的人再审查几日才是。”
这回御史台也是同样的看法,但御史台的言官说话比起林铮来就直接许多。
何方捏着笏板出列,礼节无可挑剔,可说出的话却并不谦恭。
他挺直脊背,下巴微绷,无所畏惧地迎上了丞相的视线,掷地有声:“林大人所言极是!成王逼宫当晚,诸位大臣皆被困殿中,对于宫内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若是如此轻率地给成王定罪,才是对先皇、先太子和黎民百姓的不负责。”
这话言下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
徐一辛被气笑了:“何大人这是在怀疑本官?”
何方看他一眼,中气十足道:“下官不敢。”
这哪里是不敢的样子,分明就是敢得很!
徐一辛的视线掠过何方,看向队列中的窦舜。这一回,他没等到窦舜的阻拦。
只见窦大人稳稳当当站在队列中,听到何大人的话后还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显然与何大人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似是察觉到丞相的眸光,窦舜抬起头来冲丞相颔首,紧接着踱步出了队列,淡淡道:“下官与何大人所见相同,那一晚蹊跷太多,应该好好查一查。”
他站在何方身前,将身后的何大人挡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支持态度。
因着林铮和御史台的反对,朝中的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如今朝中第一人自然非丞相徐一辛莫属,新皇尚且年幼,太后虽然能代理一部分朝政,但大多数的奏折如今还是由丞相处理,在这种情况下,不少官员都不自觉向丞相靠拢,以他的决断为先,朝中丞相一脉的队伍日渐扩大。
更何况万旭给出的书信又的确是很重要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丞相想要将成王秋后问斩,官员们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偏偏御史台和林铮站出来了,有了御史台和林铮的话在前,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站了出来。
刑部尚书杨巡道:“秋后尚且未至,刑部办事效率不低,徐大人不若将审查一事交予刑部,让刑部派人调查审讯,若是成王的确招供了,到时您再发落也不迟。”
闹到后来,甚至连在病中休养的太保都发话了。
太保坚定地认为这事要查,不仅要查,还要仔仔细细地查,彻彻底底地查。
论起资历,两个丞相都比不上一个太保。
太保都这样说了,徐一辛这时候只能后退一步,妥协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杨大人率领刑部之人多加费心了。”
刑部廉宋在外向来有活阎王的威名,亲眼见过廉宋审讯的狱卒都曾私底下谈论过他:“别看廉大人长得清清秀秀,可他那手段哪,还真能做到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硬的嘴,碰到这样一个人也不得不变得软和了。”
可是这一次,向来无往不利的廉宋这也不好使了。
——审讯开始前,不久前还叫嚣着自己没罪的成王竟然在狱中自裁了。
谢昭面无表情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礼部的人到来,然后将盛放着成王尸体的棺材从牢房抬出。因着成王还有罪在身,这棺材做得堪称朴素,甚至上头都无半分纹饰。
廉宋站在他身边,低声:“成王的死不简单。”
他瞥了眼谢昭:“但是事已至此,线索都断了,你们御史台还要和那位对着干吗?”
谢昭抬眸看他:“你觉得呢?”
廉宋的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有些淡的笑。
他语气笃定:“应该还是会继续坚持的吧,毕竟你们是御史台。”
谢昭也笑了。
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廉大人且看着吧。”
成王的死果然没有让御史台闭嘴,这突如其来的死讯反而让御史台的进谏愈发猛烈。除了御史们,六部不少官员都纷纷上奏,要求刑部彻查成王的死因。胆大如何方者,甚至已经告到了太后面前,直言:“最近蹊跷的事情太多了。”
年轻的太后只是四两拨千斤:“成王罪孽深重,说不定在狱中反思过后羞愧难当,这才选择一了百了。”
每一日早朝,大臣们都因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御史台和林铮等一派的人坚持要彻查真相,丞相一派的人却觉得这些人胡搅蛮缠,昨日已逝,花太多精力放在无法挽回的事情上并无意义。
两派官员的争吵最后被一则来自边境的消息终止——北燕突然发兵,时隔将近二十年,北燕和大峪之间的友好最终还是被打破。
万旭不怀好意地问过谢昭:“您希望谁赢?廖大人还是您的……知己?”
他玩味地把知己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脸上的表情揶揄又不屑。
谢昭睨他一眼:“总归赢的不是万大人就是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又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万旭,眉头微挑:“万大人这么关注我,莫不是欣赏谢某,也想要谢某的知己高朋?”
万旭眉头微敛,冷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就见谢昭又掸了掸衣袖上根本没有的灰尘,淡声:“可惜了,在交友这件事上,万大人这样的人,谢昭一向是敬而远之的——您经常凑过来,我看着烦。”
您看着烦。
这四个字说得虽然淡,可话中的意思却极重。向来文质彬彬的谢御史,除了在朝堂中进谏时,其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毫不给人留情面的话?
这个谢昭!
此时刚下朝,谢昭又没有降低音量,于是不少官员都听到了他明晃晃嫌弃的话语。
万旭顶着周围人若有似无的异样目光,看着谢昭大步离开的背影,面色逐渐阴沉。他冷冷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人,跟着甩袖离开。
谢家军到底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纵然北燕军队悍勇难敌,也难以占得上分。
威严的大殿中,傅翊接过来自黄渠的密信,一目十行扫过信件的内容后,面上很快浮现出怒色。怒气上涌,他气得猛地把桌上的所有奏折都扫翻在地,于是刚才还堆得高的奏折便滚落到地上,三三两两凌乱地叠在一处。
不久前还被傅翊拿在手中的奏折此刻摊开在地上,结尾处印着傅睢名字的红章刺眼又醒目。
傅翊胸口上下起伏,他压下心中的怒气,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大峪,好一个廖青风……好一条谢家养的忠诚的狗!”
送走了谢延,熬走了廖原,现在居然又来了廖青风!天助大峪,实在可恨至极!
再一想到自己那个被谢延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儿子,傅翊更觉得胸中有一口郁气上不来下不去,搅得人胸闷头疼,浑身戾气都不知何处发泄。
他怒道:“来人!喊朝臣来议事!”
傅翊要御驾亲征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北燕的朝野。这下子,哪怕还是憷这位皇帝憷得很的朝臣们都不由大惊,个个连忙站出来,反对的奏折海似的往皇帝的案牍上飘去。
虽然一向知道这位皇帝不安排理出牌,任性得要命,可是大家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轻易地下了这个决定。以往在都城发发疯就算了,好歹人还是安全的,现在要去战场上撒野了,那里可是个刀剑不长眼的地方啊,一不小心命可就没了!
傅翊要去,自然不是为了送命去的。
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他不顾朝臣的劝阻,甚至还打算紧急征兵!
这圣旨一出,朝中的反对声更是疯涨,不仅是朝臣,就连听到了消息的百姓们都难以抑制自己的不满。您要发疯就自个儿发疯算了,拖上无辜的人算什么回事?征兵哪是什么好事么,那是打仗,可不是过家家!
曾程私下和傅陵说:“其实这时候乘胜追击完全没有错,咱们陛下脑子不笨。”
大峪朝廷乱做一锅粥,谢家军虽然骁勇,廖青风也有其父之风,可是毕竟还没完全成长起来,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时候不下手才是蠢蛋。
只是……
曾程咂咂嘴:“陛下这手段也太激进了一些。”
与其说是激进,不如说是自以为是的孤高傲慢。
这份自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变过。
傅陵垂眸,看着手中的信件,思绪不自禁飘远。曾程在他耳边说了那么多,他听了却不放进心里,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谢昭。
那样骄傲的谢昭,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他又……想不想他……?
曾程说了半天也没听到傅陵回一句话,转头一看,才发现太子殿下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对,眼神却已经有些飘忽。
他撇嘴无语:得,果真是亲父子,两人都是偏执狂,只不过偏执的东西不一样罢了。也真说不清到底偏执哪个更好一些。
曾程也是个坏心眼,这时候故意逗太子殿下:“您亲爹都要带兵打去您小情人老巢了,您怎么还半点不急?我与谢大人见面不多,但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依我看呐,谢家满门忠烈,真要走到那一步,您两位可就真的完喽。”
傅陵听不得这个“完”字。
他蹙眉冷冷盯了眼曾程,眼眸幽寒。曾程猛不丁被他这么一看,一时只觉得身上一寒,竟也有些发憷了。
“我希望曾大人能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人是不能用来开玩笑的。”
傅陵敛眸,纤长的手指在阳光下骨节分明,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信纸塞回信封内,放置在檀香盒中,仔细收好,动作珍重得像是藏得是什么稀世珍宝。
等做好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来,淡淡道:“除非我死,否则我和谢昭,不会完。”
那么狠绝的话,他却说得云淡风轻,那么浓烈的感情便只稀疏平常地说了。
曾程在旁边撑着头笑:“被您缠上,也真不知是谢大人的幸还是不幸。”
这家人真的个个都是疯子。
想起那个人,傅陵眼中的冰寒在一刹间消融。
他低头一笑,春暖花开:“总而言之,是我之幸。”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章可能还得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