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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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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完了,转眼就是正月。

诸侯历一百四十一年。

春寒料峭,又是一年桃李打朵儿。

姜朝露拿了历日,墨笔勾出历头,小字批注:魏凉弱冠第二年。

“夫人,今年的荠菜做团子?”大力在庖厨间笑问。

“给夫人的加点肉馅!”奉娘一边回答,一边把绯色的冬衣收起来,朱莺帮着她把春衣翻出来晒。

“哟,还是冷,做热乎乎的荠菜粥吧。”乌梅洒扫着檐下的残雪,打了个哆嗦。

至于阿保,则在院里练武,说懒了一冬,骨头都黏住了。

姜朝露看着五人说笑,起身走过去,将他们抱在一块儿。

“谢谢。”她轻道。

如果不是他们,这日子就真的是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

五人也抱住姜朝露,不分主仆的,好像这乱世浮萍般的命运,竭力寻找着牵系。

有了牵系,才不会飘散。

今天的王城格外喧哗。

姜朝露在吃肉馅荠菜团子时,墙外跟吵架似的,就没得个清静。

她让阿保出去打听,回来时阿保面色有异。

“如实道来。”姜朝露想起几人瞒她魏凉弱冠的事,加重语气。

阿保深吸一口气:“是魏小将军初次出战打赢了,载誉而归,百姓都夹道欢呼呢。”

姜朝露想了想,年后是听说燕国和周边小国有冲突,但时值战乱频繁,她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是魏凉挂帅,而且一打,就打出了首胜。

“和小国的冲突而已,又不是甚大战。”姜朝露不咸不淡的一句。

“魏小将军头回上战场,已经很不得了了!今年才廿一,前途无量哩!王室特意赐了银鳞甲,以示勉励!”阿保涨红了脸反驳。

想来也是出去片刻,见了城中热闹,按捺不住激动。

姜朝露唇角微颤,她展开罗帕,掩住唇,看向阿保:“和小国的冲突而已,又不是甚大战……你再说一遍。”

阿保愣了,突然明白这份故意泼凉水,就是为了听他的反驳。

魏凉有多么好,她想再听一遍。

从旁人口中听到他。这唯一仅存的,他和她的牵系。

历日某日的旁边,多了行批注:魏凉首胜。

姜朝露的指尖停在魏凉二字上,停了很久。

当晚,王城喧嚣沉寂。

早春的风呼呼的刮,还带着去岁的寒气。

魏宅,偏院,后半夜的月光格外亮。

魏凉蹑手蹑脚的起身,却没想身旁一句:“少爷要出去么?”

魏凉转头,看到熟睡的女子醒来,他眸底一划而过的警戒,僵住。

苣静敏锐的捕捉到,脸色微黯:“奴不会说出去的……”

然后她避过头去,闭上眼,故意发出轻鼾声。

魏凉默默道了声多谢,看了眼门外,听房的嬷嬷已经离去,唯见黑咕隆咚的夜色。

他不敢点灯,借着月光摸黑,穿上了御赐的银鳞甲,梳好墨发,戴上缨冠,连乌靴鞋底都刷了干净。

这是他得胜回城的装束。

他穿着这身接受王室的封赏,接受百姓的欢呼,接受二十岁的儿郎,所能醉眼笑看的不世荣光。

他一个人在燕国沉睡的夜,认真又仔细的穿好,然后抄起磨亮的长刀,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马蹄嗒嗒,行进在寂静的王城里。

最终停在木兰院门口。

那扇门上了锁,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白光。

魏凉驻马,就远远的看着,脸色意外的有些紧张,就好像某人也远远的看着他,隔着咫尺天涯的几步。

“魏凉,你风光哩。”

某人笑。

魏凉拔出长刀,臂弯里一旋,耍了个潇洒的花招,带起漫天早春的残雪。

“好看么。”

他也笑,声音嘶哑。

月光下的儿郎英姿勃发,戎装英挺,长刀折射出清辉千里,落入他眸底,却化为了死寂。

这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的奔赴。

他想给她看,仅此而已。

第一朵桃花绽放的时候,冬尽春初。

第一朵栀子盛开的时候,春末夏初。

燕国的五月,煦风微热。

姜朝露走出了木兰院,她仰头看无垠的天,恍若隔世。

纵然戴着帷帽,鲛绡遮面,身后跟着冷若冰霜的暗卫,她还是禁不住的,下车的脚步都在蹦。

请姜氏回门,规劝犬子。

姜攸上给姬照的密折,写了寥寥数字。

姬照准了,因为听闻姜夕英的近况,确实不好,打姜朝露被公主华再次送走后,姜夕英就彻底花天酒地,不把命当命。

他本来就从娘胎里带了心疾,最受不得激,如今不分白天黑夜的,和女伶厮混,期年来人都病脱了相。

“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宫里派来的医官摇头。

“只有她的话能听了。”姜攸硬着头皮,跪在了姬照面前。

“姜家拥立有功,丞相嫡子,寡人怎能见死不救。”姬照扶起姜攸。

王业千秋,他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

马车停在姜宅门口。

姜攸候在阶前,神色复杂的看向姜朝露。

“子菊在南院,随我来。”姜攸领了二人进宅,不是走正门,而是隐蔽又矮小的偏门。

姜朝露虽有心理准备,但看到姜夕英时,还是骇了跳。

男子宿醉未醒,眼眶下两圈青,懒懒的倚在软塌里,怀里一名女子,衣衫半褪,两颊仍泛潮红,明显是方才欢好过。

竟然是柳望子。

姜朝露看了眼当头的大白天,蹙眉:“望子,夕英少爷没分寸,你还没?”

“哟,姜儿,或者,该叫你夫人?”柳望子对与她的重逢,好像并不意外。

“你明知道这声夫人,只在木兰院,出了木兰院,妾什么都不是。”姜朝露眉蹙得更紧,“不说妾,说你,纵使你是女伶,也不该拿人命当儿戏。”

柳望子似笑非笑:“你是王上的女人,野室也好妃眷也罢,总归是只侍奉一个男人,怕是忘了女伶的苦处罢。”

顿了顿,柳望子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姜儿,你已经没有了资格,来对我说这种话。”

姜朝露咬了咬下唇,看柳望子的目光逐渐变得陌生,和悲凉。

“我走后,你过得好么?”她问。

“钱,很多很多钱,我只要钱,我曾经发了誓,绝对不学你。”柳望子凄凄一笑,“……姜儿,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姜朝露沉默。

柳望子也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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