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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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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一条白草灰线,细细长长,延伸向城门。

魏凉在中途捡到瘫倒的朱莺,只对他说“西南方,直道”五字,人就累昏过去。

魏凉把她托给街边的驿站,留了魏家的令牌和银两,便再次启程。

他开始还能感到腿脚发重,痛,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像机械的拖着两条腿,拼命的往前移动,筋被扯裂,骨被折断,都还在往前移动。

人追马车,血肉之躯。

他能听见自己身子的错位,咯吱咯吱,他却不敢松那一口劲,齿关咬得狠,怕一松,自己就再爬不起来。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辆马车,守城的侍卫根本不拦,眼看就要驶出王城。

魏凉猛地齿关咬破,拔出身侧佩刀,抡臂往前方一掷。

砰,金铁之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刀尖没入地砖半尺,刀身倒竖,惊得马蹄高扬,车停住。

“谁!”车上二人同时低喝。

夜色里,城关处月光如雾。

一位少年挡住去路,雾气里目如寒星,几欲刺穿二人的心脏。

他拔刀,擦了擦刀身的灰,然后刀光折射的瞬间,刀尖就逼到了车夫的喉颈。

“车上何人,如实道来。”

他语调不重,却话里锋利,比刀光更甚。

姜攸压了压蓑笠,掩好面容,压着嗓子道:“魏小将军,连王城侍卫都不敢拦的马车,你敢?”

魏凉挑眉:“不然呢?”

姜攸进退两难,少年出现在此地,他虽疑惑,但不意外,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事情闹大,还让魏家插手。

最好是少年知难而退,皆大欢喜。

姜攸打量少年,身边没有马,腿脚的弧度古怪,有部位白森森的。

“你骨断了。”姜攸换了温和的语气,劝,“赶快找人医治,留下病根就不好了,再说了,你前因后果都未知,莽莽撞撞的,焉知未有冤枉?”

“好,那请让后厢中人回我几个问题,冤不冤枉即知。”魏凉刀尖不退,寸步不让。

姜攸纠结,后厢一个南越的人牙子,一个昏迷的女子,保管露馅。

他遂狠心,将难度拔高:“好,我让小将军检查车也行,但除非,小将军给我跪下。”

魏凉有本能的一愣。

这种话,以他的身份,确实连听都很少听过。

见少年犹豫,姜攸松了口气:“男儿膝下有黄金,小将军三思,还是快快让路……”

“我不愿枉害尔等性命,仗刀伤民,与罪同。如果这是你唯一的条件,好。”魏凉忽的打断姜攸,手臂扬起,将长刀插入身侧砖地。

然后袍衫一撩,他跪下了。

腰杆笔直,瞳仁雪亮,他把自己跪成了月光下的刀,无锋却利的刀。

姜攸僵住。

能让这少年跪的人,王城中屈指可数,他却为了一个女子,向为奴的车夫跪下了。

弯下膝盖,折断骨,抛弃了长刀,也要来带她走。

这样的魏凉,让姜攸陌生,更让他害怕。

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意,世间任何规则或者道理,都不许忤逆。

“你和她,冤孽啊,以后要出大岔子的……”姜攸长叹一声,瞬间萎靡下来。

在亲手送走女儿那年,他就堕往了地狱。

却没想到年轻一辈,会注定比他,堕往更深的地狱。

城门之上,白惨惨的月光里,姬照默默注视。

四周跪的宫人大气不敢喘。

这位燕国的太子,长身玉立,身上竟是一袭睡袍。

睡袍松垮垮的系着,露出半膛胸襟,遍布胭脂和酒印,往下亦是赤着脚,有血迹。

他就看着月光下那辆马车,和马车前的少年,沉默。

宫人胆战心惊。

太子也不知发哪门子癫,本来在王宫左拥右抱,歌舞笙箫,准备是通宵的欢宴。

却听得梆子敲,到某个时辰,他突然像着魇的人被惊醒了般,猛地跳起来就往宫外跑。

脚来不及穿鞋,衣衫来不及系好,就疯子般的在夜色里狂奔,往城门处来。

然后到了又一声不吭,只听见汗和血,滴答淌。

他立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少年起身,马车掉头往回走。

有心腹匆匆而来,附耳:“太子,姜相来话,说是他姜家违约在先,姜氏,不送了,拥立太子,依然有效。”

“……你再说一遍?”姬照惘惘的回过头来,瞳孔放大。

“拥立太子,依然有效。”心腹捡了句重要的。

“不,前半句。”姬照打断。

“……姜氏,不送了?”心腹不解,但还是回了。

姬照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就瘫倒了下来,医官和宫人涌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淌血的脚,已经骨断了。

一百三十九年的初夏,盐和咸鱼都无法掩盖味道的时候。

燕国剧变。

燕王姬镐,薨于寝宫内。

是在诸公子入大内侍奉以后。

丞相姜攸站出来,罪诸公子结党营私,弑父大逆。

罪状明显有疑点,因为诸公子前,太子也入大内侍过。

但那又如何呢,芈家的势,姜家的权,和魏家的兵,拥立太子登基,朝堂无人敢叫冤。

反正这乱世更迭频繁,王位如棋子,入局便入染缸。

燕国的石榴花绽放,映得宫墙如血。

太子姬照,继王位。

当日连下两道王诏,第一道,以大逆罪,判先王直系诸公子,共九名,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第二道,为生母管氏抬籍,追封管太后。

《诸侯史·燕书·燕文赪王》载:“历一百三十九年,上薨,谥曰文赪。太子照,继王位。”

燕,日照紫气,普天同庆,列国遣使恭贺。

热闹如潮水一般,以王宫为中心,向整个国土蔓延开。

百姓们都走出家门,跪在大街上,朝红墙内的金銮顶跪拜,山呼王业千秋。

姜朝露和奴仆五人也跪在其中,她看到远远的,承天门上出现了一抹身影,百姓欢呼愈盛。

“是新王!”

姜朝露伸长脖子,看不真切,但四周沸腾的朝拜,证明了身影的身份。

这个国,年轻的王。

和她隔着人山人海,需要跪拜仰望的王。

姜朝露笑笑,王城里如何鲜花着锦,她的心就有多荒芜平静。

她低下头去,和所有人一样,恭贺他王业千秋,大燕千秋。

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姬照。

——再一次见到他,竟是整整,三年后。

诸侯历一百三十九年,夏,日光白花花的。

木兰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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