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终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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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春日,阿媛与巴瓦蓬商量着择定了一个宜动土的吉日, 将冯父与柳巧娘的坟同迁到一处风水宝地。
气温回暖, 冰雪融化, 枯树新发, 经商者们都默契地挑选这个春日作为起始点, 准备大干一番。
枕水镇,沈庄,金家浜, 银子浜一带的众多商户均打出了“竞以求富为务”的口号, 集结大量劳工, 扬帆起航, 开启海外贸易的新征程。
成千上万吨茶叶, 瓷器,丝绸, 粮食被运往南境,商船归来时, 又运回难以计数的象牙, 香料,木材, 犀角。
据说, 成群结队的商船行于海上, 周围的渔船能闻到海上漂浮着茶叶的清香和莳萝,沙姜,罗勒等香料的浓烈气息。
巴瓦蓬的船队也已集结在飞仙渡渡口, 只待天气适宜,即刻便能出发。巴瓦蓬也已住到渡口旁的客栈,方便处理船务。
另一边,阿媛与颜青竹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日,在百工村伞坊,检验了最后一批将运往南境的伞,又交代了一些事务,颜青竹与阿媛坐在晾伞的棚子里歇气,却见一人踟躇而来。
“怎么是她?”阿媛与颜青竹心中疑惑,相互对了个眼色,又都站起来相迎。
“嫂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颜青竹客气地笑道。
来人是自生产后从未见过的秀儿,此刻的她面上仍旧带着几分从前的羞怯,可身段却大为不同,比之从前的少女婀娜,此刻明显浮肿。大约失于调养,面色也不太好看。
阿媛端了一杯热茶给秀儿,秀儿客气,没有接手,却当即入了正题。
“颜兄弟,阿媛姐姐,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颜青竹预感不妙,忙道:“不知何事,嫂子请讲。”
阿媛本想抬根凳子过来,三人坐下说话,见秀儿惶急的样子,又觉得罢了。
秀儿张口,眼中却难掩悲切,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三柱他听说你们要出海,也想跟着来。可现在就快到春耕时节,我们的孩子也还小,家里还有一干弟弟妹妹,若是他去了南境,我们这个家,可怎么支持?所以我想请你们帮我劝劝他,若他执意要来,还请颜兄弟的船,莫要收下他。”
颜青竹心下叹口气,斟酌了一番言辞,耐着性子道:“嫂子,三柱想去南境,也不是为一己私利,还是为了家里人能过得好些。我想你应该多多支持他才对。往返至多两月,春耕的事情可以让家里弟弟妹妹先忙活着……其实,家中不过几亩薄地,等三柱回来,也许你们再也不用辛苦耕地了。”
秀儿咬咬唇,又道:“三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哪能和你们比啊?再说,海上风浪打死人,我……我可不能让孩子将来没有爹。”
颜青竹不管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又道:“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何况近日商船云集海上,各方照料帮扶,实在无险可言,安全问题,嫂子实在是多虑了。做生意一事也不是人人天生就会,谈不上什么可不可比的,三柱头脑聪明,嫂子断不可……”断不可一再阻碍,断不可误了他的前程。
秀儿吸了吸鼻子,“我又不求他富贵,只要他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就好。”
颜青竹还欲说什么,却被阿媛拦住了。
阿媛道:“嫂子说得对,不求富贵,但求心安。嫂子放心,我和青竹一定会好生劝劝焦大哥。”
秀儿这才抹了抹眼泪,道了声谢。
安抚好秀儿,又送她离开,颜青竹这才愤怒叹息道:“焦三柱这是娶了个什么女人?鼠目寸光!井底之蛙!”
阿媛见秀儿的背影还未消失,深怕四野空旷,语声远传,忙掩住他的嘴。
阿媛低声道:“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她从前在家中被继母相欺,差点被迫嫁人为妾,如今的安稳生活对她而言实属不易。或许她担心的不只是海上风浪,还有那个新的世界对男人的诱惑。并不是每个人都祈求富贵的,也许她就宁愿过得贫穷些,只要焦三柱还是现在的焦三柱就好。”
“娘子与她同为女人,这点分析倒是比我透彻了。”颜青竹看着秀儿消失的方向,忽而有些彷徨,“只是焦三柱与我说过,他是愿意去的,我还给了他一张我们主船的船票。秀儿不愿意富贵,可不代表焦家人全都要跟着她过苦日子呀?”
阿媛也只得苦笑,“总之,这件事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我们干脆什么也不说吧,他们的家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焦三柱自己要是连这点决断都下不了,倒是还不如喜梅了。”
颜青竹亦是赞同应下。
时近傍晚,颜青竹又与老掌柜和几个领头工人交代了一些事项,这才与阿媛一同离开。
行至王山泉的瓦房前,却听见一阵尖声哭闹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王山泉自扩建了房屋后,一直与两个女儿共同生活,可这个声音,听起来却并不年轻。
二人不由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是邱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伏在王山泉膝下,旁边两个女儿有些不知所措,小蛟却似乎早想到了母亲会这个样子,若无其事地蹲在地上玩瓦片。
阿媛侧过头,小声问颜青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颜青竹低声笑道:“邱氏终于低头认错,想带儿子过来,和王大叔一起住。之前已经来闹过几回了,只是你没瞧见。”
“低头认错?”阿媛有些惊讶,“这可不像邱氏,应该是死缠烂打吧。”
颜青竹呵呵笑着,觉得阿媛说得更贴切一些。
“王大叔现在组建了一个瓦工队,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于是想把小蛟接过来,哪知邱氏不肯,说她要一起过来。”
阿媛对此有些鄙夷,“她从前瞧不上王大叔,现在人家挣钱了,她又死皮赖脸跑过来,我看啦,王大叔可不会原谅她。”
颜青竹不以为然,“王大叔是个心软的人,而且都这把年纪了,为了孩子妥协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再说小蛟黏糊邱氏,年纪又小,邱氏不跟着过来,恐怕小蛟不习惯呢。”
“不会吧?”阿媛蓦地有些厌恶,“我可不想以后邱氏离咱们伞坊这么近,每次过来见到她,岂不晦气?”
颜青竹无奈一笑,“反正我们出海了,也见不到她,只盼王大叔做个明智决定吧。”
阿媛回望了喧闹的王山泉家一眼,忽而想到一个问题。焦三柱,王山泉,都因为娶媳妇而改变了人生。俗话总说,女怕嫁错郎,其实,男人也是怕娶错妻的。
不过,娶谁嫁谁,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当年,焦三柱不搞大秀儿肚子,王山泉不为了邱家几亩地,大概今日就是另一番景象。
……
几日后,飞仙渡热闹非凡。入海口风帆飘扬,巴瓦蓬的商船终于要出发了,数百人翘首以盼,干劲十足。
颜青竹与巴瓦蓬在船上指挥着工人们将货物做最后的罗列点算,阿媛在船下与前来送行的石寡妇,阿芹,焦喜梅以及闰生慢慢道别。
闰生今日特别兴奋,他从小因为与众不同,常年居住在山里。山上是茂盛的野花野草树木,还有他熟悉的乡民。而城里有许许多多他没有见过的人,鳞次栉比的二层楼房对他而言亦十分新奇。
阿芹本不愿闰生过来的,生怕他没见过那等场面,会被吓着。焦喜梅却极力邀请闰生下山替阿媛与颜青竹送行。
闰生被焦喜梅描绘的市井景象全然吸引了,吵着要来,阿芹有些不喜,却拗不过闰生,好在如今见闰生安然无事,她才稍稍放心。
闰生此刻瞧着巨大的帆船,眼睛都瞪大了,吵着要去船上玩一会儿。
“闰生听话,我们不能上去,就在岸上看一会儿吧。”阿芹劝道。
闰生嘟着嘴,“就上去一会儿,一会会儿。”他用指头竖起一个“一”字。
焦喜梅见闰生兴致盎然,便道:“阿芹姐,不如就让闰生上去玩会儿吧,他一路上都这么听话,上了船也会听话的。”
阿芹有些为难,阿媛便笑道:“我亲自带闰生上去吧,你们放心。这一带很多卖南境特产的商铺,石婶子,阿芹,喜梅,不如你们去逛逛吧。闰生交给我,你们在开船前回来就好。”
焦喜梅立马挽起阿芹和石寡妇的胳膊,笑道:“就是,难得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我们可要好好逛逛。闰生是大人了,还有阿媛姐看着,我们担心什么?”
她又转头对闰生道:“闰生,要听阿媛姐的话哟!”说罢,拉着阿芹和石寡妇走了。石寡妇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阿芹却频频回望。
阿媛带着闰生缓步上了船,领他四处走走看看,船上忙碌的人很多,闰生怯怯的,却并没有害怕。货物被封存在钉紧的木箱中,仍旧散发出奇异的味道,闰生虽好奇,却没有到处乱摸乱看,反而很是小心翼翼。
走到二层甲板上,闰生望着广阔无垠的海面,悦然出神。阿媛看着他安静的模样,觉得他好像成熟了好几分。
“闰生,你就要成亲了,我要先恭喜你,要留些喜糖,等我回来吃哟!”阿媛迎着海风,看着闰生的侧脸道。
闰生转过身来,恢复了一派天真的模样。
“阿媛妹子,我一定给你留一块最甜的糖。”
阿媛笑着点点头,看远处石寡妇和焦喜梅还逗留在一个卖南洋椰糖的小摊上,而阿芹已经开始返回,大约是仍旧不放心闰生。
“闰生,你喜欢阿芹吗?”阿媛问得认真。
闰生嘻嘻笑着,毫不迟疑地答道:“喜欢!”
“那喜梅呢?”阿媛又问。
闰生一噘嘴,似乎有些嫌弃,“不喜欢,她是小傻瓜,没有我聪明。”
阿媛一挑眉,笑问:“真的不喜欢?”
闰生的脸上竟羞涩起来,他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只露出嘴唇来,“还是……喜欢的。”
阿媛轻轻掰开闰生的手,笑道:“那更喜欢哪一个?如果只能选一个人跟你一起生活,你会选谁?”
闰生有些为难,“娘说阿芹是个老实善良的姑娘,一定能照顾我一辈子,就像娘从前照顾我一样。小傻瓜……嘻嘻,看到她我就很开心。”
说罢,闰生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在山上的时候就和阿芹一起,在镇上的时候就和小傻瓜一起!”闰生拍手笑了起来,“闰生想到办法,闰生最聪明!”
阿媛却摆了摆手,正色道:“闰生可不能贪心,只能选一个哟!”
闰生低下头,习惯性地对戳起了手指。这次他戳了好久好久,终于才抬头,面色再无犹豫,笑道:“那我选——”
此时,阿芹走到岸边,正在唤闰生。
阿媛便对闰生道:“闰生可不是小孩子了,凡事都该有自己的想法了,只是不管选谁,都要一心一意对待她。”
闰生使劲地点了点头,阿媛对他肯定地一笑,便将他送下了船。
闰生站在岸上,望着帆船有些恋恋不舍,阿媛对阿芹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担心,让闰生多玩会儿吧。”
阿芹道:“我怎能不担心,闰生的父母把他交托给我,我要照看他一辈子的。”
阿媛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好啦好啦,你不要这么紧张。”
另一边,刘靖升刚和颜青竹与巴瓦蓬告别完毕,下船而去。
一个妙龄美貌少女带着丫环急冲冲向他走来。
刘靖升用余光瞥见,不由心下一紧。
来人正是柳小姐和小琴。柳小姐走近了,重重拍了拍刘靖升的肩膀,刘靖升哆嗦了一下,回头露出了笑脸。
“婧彤,你怎么来了?”刘靖升温柔地唤着她的闺名。
柳小姐气道:“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怕你开不了口,我来替你说!”
刘靖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才忙着和朋友告别,没见到明礼在哪儿。”
柳小姐委屈道:“要我说,咱们的事情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又非得叫他知道,叫他谅解?”
刘靖升赶忙握住她的手,“婧彤,错不在你,是我自己过意不去,想要与他当面言说。”
小琴忽而指着一个排队登船的人兴奋道:“姑爷,姑爷,宋公子在那里!”
她这一说,刘靖升和柳小姐都朝那处看去。
柳小姐辨出那人样貌身形,欣喜不已,“呆子,呆子,真的是宋明礼,你快去找他把事情说清楚,好安心回去跟我爹爹商量婚期!”
刘靖升看到一年多未见的朋友,忽而有些恍然——他似乎清瘦了许多。
“呆子,快去呀!”柳小姐有些焦急。
“我……我……”刘靖升却蓦地有些犹豫了。他会责怪自己吗?即使口上不说责怪,内心也是难受的吧?
柳小姐观他颜色,不悦道:“临了你又退缩,什么意思?干脆让我去跟他说好了。”
说罢,柳小姐拂开他,自往前去。
刘靖升赶忙拦住她,“婧彤,你别急,自然是我去。”
刘靖升朝宋明礼的方向走了过去,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一把,柳小姐凑了过来,在他耳边温声道:“待你了了心事,今日下午来我家里用饭,我爹爹去了沈庄。没人的时候,人家可以考虑……亲你一下。”
最后四字说得极为含糊,刘靖升忙问:“什么一下?”
柳小姐面色发红,伸手打了下他的肩膀,“人家说锤你一下!”
“哦……哦……”刘靖升痛呼了两声,急忙朝排队处跑去,心里美滋滋的,亲他一下?应该像吃蜜桃那么甜吧?
待走得近了,心情却重归忧郁。
“明礼……”望着挤在人群中却依旧月白风清的宋明礼,刘靖升慢慢叫了一声。
本以为声音嘈杂,他没听见,没想到宋明礼很快转过头来,看清是刘靖升,平静的眼神里突然起了波澜,他从人群中抽身而出,走了过来。
“刘兄……你来了?”
只是淡淡的五个字,听得刘靖升差点流下泪来。因着他听出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只有老友相逢的惊讶与欣喜。
刘靖升积压在内心许久的话,太多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明礼,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找你!可惜一直没有你的消息,直到半月前,我听说了曹秦盟离开中土去了南境,许多读书人也追随他而去。我想你可能会去的,便派了人手在飞仙渡寻你的身影……前天听说你买了船票,住到了客栈,我想来见你,却觉得没脸。听说今天就要起航了,我怎么的也要来见见你。”
宋明礼心中泛起暖流,笑道:“这些日子,刘兄对我老家的父母多番照拂,我一直没有机会言谢,还让父母隐瞒我的行踪,请刘兄不要介怀才对。这一年,我隐匿行迹,只因心中困顿,想独自醒身,这才没有联络故人。如今我打算去南境,并不是追寻曹秦盟,一去不返。我向来视他为仕林楷模,后来被革功名,也多少与他有关。我此去,只是期望能见到他,当面讨教几个问题,以了心中夙愿。”
宋明礼的眉宇间全然没有从前的郁色,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从前他说话是微微低头的,如今却是昂首挺胸,从前一双总是显得迷茫的眼,如今似散射出睿智的光芒。
刘靖升微微一笑,“明礼,你真的变了好多,看来这阵子你韬光养晦,甚是值得。”
“只是……”刘靖升又泛起一些难言的苦涩,“明礼,若那日赶考路上,我未与你说那些话……你就不会……”
宋明礼爽朗一笑,“刘兄就为这件事情自责?其实这件事根本与刘兄毫无干系,是我自己飞蛾扑火,倒让刘兄介怀了,实在不该。这一年多来,我想得清楚,我本就不适合走仕途之路,或许著书立说更适合我吧。”
“著书立说?”刘靖升低自语,“这倒与阿媛说的一致。”看来她看人果然很准呢。
“刘兄说什么一致?”宋明礼笑问。
刘靖升忙笑着掩饰,“没什么,我是说,著书立说,与你的性格一致,我祝明礼你早日成为治学大家。”
宋明礼洒然一笑,“借刘兄吉言。我亦贺刘兄小登科之喜。”
“你知道?”刘靖升眼神一怔,心又想他们刘柳两家都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两个大户即将结亲,在镇上早就传为美谈,宋明礼知道也不奇怪。
“你……你不怪我吗?”刘靖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朋友妻不可欺,他要娶的人曾经可是宋明礼的未婚妻。
宋明礼轻叹一声,“刘兄,你从前常常说我迂腐,如今你怎地比我还要迂腐?莫说我与柳小姐并没有实质的婚约,就算有,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就该不惧任何世俗礼法。你竟觉得对不住我,这实在不该,有负柳小姐对你痴心一片。”
刘靖升见他神情自若,朗朗如月,并非惺惺作态。
“明礼,你真的这般想,倒叫我惭愧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主角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所以所谓结局是重要配角们的结局,下章还是如此,所以一定慎买.虽然文文成绩不好,但我还是想认真做一个了结,也许这个结局的方式大家并不喜欢,但这已经是我竭尽所能的结果了,请大家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