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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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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碌碌繁华中慢慢走过两道各有忧愁的身影。

沈慕仪担心地看着秀眉紧蹙的叶靖柔, 等她多时都未见下文,心中更是焦急,追问道:“究竟什么事, 你快告诉我。”

一向干脆飒爽的将军府大小姐如今却犹豫再三,也是她确有为难处,深怕一旦真的做了决定会带来什么糟糕的结果。

“我……”叶靖柔欲言又止, 低着头,慢慢走在人群中, “我爹为了留我在上京, 已经在帮我找人定亲了。”

将军府内的这对父女一直以来就在为叶靖柔的去留拉锯, 叶昭之前以身体抱恙为由拖着叶靖柔不让她去渭水大营, 现在又要帮这独生女定亲, 显然是铁了心要将她留在上京。

沈慕仪知道叶靖柔的志向,忽然间茅塞顿开, 想通了叶靖柔方才动手的原因,不由拉起她的手, 道:“你要我追究这件事?”

叶靖柔点头:“我自己没办法,只好寻个公家的理由出去。直接说是兵部的事, 我爹必然不信, 也会阻挠。这回动手的是我,酒楼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巡卫也在,赖不掉了。”叶靖柔道,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然而此时沈慕仪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她唯恐耽搁了,便再与叶靖柔分手后直奔相府。

出来迎沈慕仪的是岳明,脸色不好看。

去见师柏辛的路上, 沈慕仪问道:“文公呢?”

“方才和相爷谈完。”见沈慕仪停下脚步,岳明转身,肃容禀告,“文公因为相爷在清泉宫的事不悦,这段时间上京中流言四起,让文公认定相爷这些年放纵失德。相爷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还请陛下体谅相爷。”

沈慕仪知道相府的情况不妙但没想到师柏辛和文定安的关系会僵成这样,追问道:“文公眼下是什么意思?”

“相爷拒婚,又任由外头传言四起,文公是要相爷一个肯定的答案,究竟是为谁拒绝和宁王的婚事。”岳明道,“属下愚见,文公未必希望看见相爷和宁王成亲,只是在意那个让师相在太上皇面前‘失礼’并且让相府和相爷置身流言的人是谁。”

事情发展到现在,沈慕仪也不知道为什么师柏辛坚持不肯说出心上人的真实身份,甚至不惜违背文定安的意志也要隐瞒,是深怕连累那个人陷入困境?

岳明忧心忡忡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沈慕仪,从来古井无波的眼中浮动着并不明显的期待。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慕仪依旧在重重疑惑中找不到答案,也没有明白岳明那一声低叹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慕仪想起当前还有棘手的事,便暂且收了这份神思,对岳明道:“先带朕去见师相。”

至师柏辛书房,岳明自觉退下,沈慕仪叩门,得师柏辛亲自来开门。

“你怎么来了?”意外之余总有见到她时的欣喜。

“原是为了一件事,眼下有了两件事,但还得一件件来,先说叶姐姐吧。”

“叶大人?”

沈慕仪将今在酒楼发生的事以及和叶靖柔的谈话一五一十告诉师柏辛。

这段日子以来,师柏辛隐忍不发,本想着哪怕时日再难熬,当真咬牙熬过去也不失为船到桥头,却没想因此让叶靖柔节外生枝,如今最该着急怕是那远去南方的赵居澜。

两人皆是一般愁色,显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慕仪问道:“要把长恒找回来吗?”

“他才送了公函说在主持开渠一事,现在找他回上京师出无名,也容易招闲话。”师柏辛道。

“这第一条河渠不容有失,需他和俆放一块儿看着,我才能放心。”沈慕仪叹了一声,没见愁云却更重,“可我若是答应了叶姐姐,就这样让她去渭水大营,等长恒回来了,我……”

赵居澜落花有意,叶靖柔虽未回应,但他们也算青梅竹马,在沈慕仪眼中自是再合适不过,她也想在适当的时候帮着撮合。若当真成了,自然是好事,若叶靖柔终流水无情,她也不会勉强,

“他不会怪你。”师柏辛安慰她道,“长恒有分寸,会顾全大局。”

“偏偏就是你们一个个都识大体,有时我都觉得是不是我还未成熟长大。”沈慕仪不由埋怨起自己来,“你们支持我的决定,一直都在鼓励我,也都在帮我,可但凡我想为你们做些事,你们却推辞不受。”

沈慕仪的一句感慨戳中了师柏辛的一处痛脚,他当即回道:“我不是……”

言未尽,他又觉得是自己唐突和紧张了,立即沉默。

沈慕仪想起岳明的话,知道师柏辛默默忍受了巨大的压力,她只怪自己在他面前总容易失态,走近他面前,低声道:“我没有怪你,如今这样的时候,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可我又没办法做什么去帮你,反而还来麻烦你。”

“事关长恒,我不会袖手旁观。这样,我说个办法,你看可行否?”

“你快说。”

“若让叶大人去渭水大营,此去怕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但留在上京怕是会加剧她和叶将军的矛盾,不如将她直接外放去南部。”

“去长恒那儿?”

师柏辛点头道:“说到底,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我都不宜过多插手。现在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见个面,接下去究竟要怎么做全凭他们自己。”

将叶靖柔从上京贬去地方上,虽然看起来罚的重了些,但也不失为缓兵之计,毕竟比起渭水大营,洞南一带安全也安逸得很。

沈慕仪欣然接受了师柏辛的建议,有了解决之法却不急着走,稍稍踮起脚尖,往他身后看。

师柏辛明白她的心意,温柔笑道:“背上已经不疼了,手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沈慕仪负手走去师柏辛面前,抬起头,神色郑重道:“我才发现你脾气这么倔,这么硬气。”

她的夸奖却加深了师柏辛心中的苦涩,只是他依旧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道:“我只想保护她不受外界的干扰和伤害,如果把她牵扯进来,她只会为难。”

沈慕仪听他说着关于另一个人的事,可发现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也听得认真,情不自禁地被他这一刻的认真所吸引,回应着他的注视,像是有什么东西探进自己心里。

那么柔,那样慢,生怕惊起她一丝一毫的反感,小心翼翼地将不知什么东西放在她心间的某一处。

她想跟他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所有的精力都被眼前那双深邃的眼睛牵引着,眼中尽是他的眉眼,有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像是怎么都看不够,想要一直这样看下去。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同步的呼吸声,是日积月累的默契,连这样的细节都达成一致。

“你听见了?”沈慕仪问他,“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师柏辛并不奇怪她有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神色如旧温润,道:“什么声音。”

沈慕仪仔细去听,试图分辨出声音的内容,可失败了。

她有些挫败地摇头,道:“真的像有声音在我耳边……不对,是心里……也不对……总之就是有声音在说话。虽没听清,但哪怕是这样,我都觉得高兴。”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出自大胤女帝之口,师柏辛有些哭笑不得,道:“这话只当你我二人之间说,若让旁人听去可就笑话了。”

“我也不会跟别人说。”沈慕仪仍有些在意那声音究竟说了什么,可当她再度尝试去分辨时,已经根本听不见那声音了。

师柏辛将她发间歪了簪子拨正,道:“你瞧你,为了别人的事将自己都忘了。”

“我知道刚刚是什么声音了。”沈慕仪忽然道。

师柏辛看她这忽然兴起的样子却不尽信,拨正簪子的手原本要放下,却下意识移去了她后脑的方向,迟疑片刻还是放下了,顺着她的话道:“你说说,我这相府里会有什么样的声音?”

沈慕仪在书房中转了一圈,煞有介事地观察着,余光却总在师柏辛身上,看着他坐去书桌后头拿了书看,她安静坐去一旁,再不出声打扰。

师柏辛手里拿着书,却根本无法集中精神,看了没两行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看沈慕仪。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伸了一根指头在茶几上点点划划,看似百无聊赖的样子,却是没一会儿,那本颊边的手指头就不知不觉挪到了嘴边。

沈慕仪意识到自己要咬手指的瞬间立即将手放下,仓皇得像是犯了错,正想去看师柏辛有没有发现,没成想与他的视线撞了正着。

沈慕仪将手藏在身后,问道:“你不是在看书吗?”

师柏辛捻起书角,佯装翻页,道:“是在看书。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沈慕仪又托起腮,这回还将身子转过去,侧对师柏辛,有意避开他似的,“你这儿比凝华殿待着舒服,我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过来。”

沈慕仪不知师柏辛卖的什么关子,依言走去他身边时,见他收起了桌上的书本,铺开纸,研上磨,她问道:“你要写字?”

他取了笔架上一支上好的狼毫,沾了墨,递给沈慕仪道:“心烦的时候写写字,或许能有所帮助。”

沈慕仪道她慧眼如炬,又如此温柔,没有拆穿,她绕去他身边,接过笔,道:“那你说,我写。”

沈慕仪悬笔于纸上,道:“想好写什么了吗?”

“《隰桑》。”

沈慕仪惊道:“《隰桑》?是《小雅》里的那首?”

她每每吃惊意外时都会这样睁大了双眼看着自己,她眼眸晶亮,离得近了,他甚至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而他此刻从容,嘴角含笑,道:“就是那首《隰桑》,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师柏辛一字一句念着《隰桑》,视线原本还能随着沈慕仪写字的笔尖去看她一笔一划写下的句子,然而他越是将诗念得完整,目光越是无法控制地落在沈慕仪身上。

他就站在她身边,只稍稍垂下视线就能看见她,这朝思暮想的眉眼,时刻牵动他心情的身影,无不让他在日渐深刻的感情中变得热烈,可沈慕仪从来不知。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师柏辛尾音落下时,沈慕仪才慢悠悠收了笔,看着纸上这几行诗句,她倒是颇为满意,道:“我这字进步了吗?”

她无意间抬头,触上师柏辛情绪浓烈的眸光,像是被烫了一下,心头在这一刻的剧烈一颤,随即便让她的脸颊仿佛烧了起来。

她好像对刚刚写下的《隰桑》有了某种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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