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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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自习, 仿佛跟前后左右的熟人三年五载没见过了似的, 教室里聊天的对答案的吃早饭的, 热火朝天。赵一阳却发现, 他后桌从在椅子坐下开始, 就安静地认真看书, 快半小时了,姿势和表情都没变一变。
抱着“了解大佬到底是用什么教辅资料”的心理, 赵一阳转身, 低下脑袋去瞄封面,“服饰『色』彩与……搭配?”
把书名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念出来,赵一阳第一秒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是, 闻箫, 你这是、这是准备向服装设计专业发起攻势?不止老许, 校长知道了,立刻能表演一个满分哭戏!”
按照闻箫现在的水准,学校不少老师已经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只要闻箫高考没有严重的发挥失常, 学校的宣传栏上, c位肯定是他。
闻箫眼睛没从书页上移开, 解释, “认识自己的短板,再补足短板。”
补足什么的,跟服饰配『色』什么关系?又被“短板”两个字扎了心, 赵一阳捂着心口哀哀感叹,“文理不分家,语数外物化生都是我的短板,短得如此均匀!”
他声音不小,前面好几个人都向他投来了嘲讽的目光——成绩班上前几名,还有脸说自己六门皆短板?伪君子!
门外走廊上,有皮鞋踏在地面的脚步声传过来,教室里个个都是身经百战,桌子下的手机漫画娱乐杂志,一秒内全收得精光。
老许进门,看教室里一派欣欣向荣,十分欣慰,“同学们的学习精神可嘉,值得鼓励!”他踱步到讲台,“刚刚学校保卫科给我们班主任都发了消息,让大家平时注意,现在学校门口偷手机的小偷越来越猖狂,上星期,高中部已经被偷了十几部手机。虽然我们是要求大家不带手机来学校的,但你我心知肚明,听肯定是不会听的……”
赵一阳才买了新手机,听完,赶紧『摸』了『摸』自己的书包。
等老许通知完走了,赵一阳回头,发现闻箫还在认真看那本讲服装搭配的书,时不时地,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勾勾画画。
直到晚自习结束,见闻箫收拾东西时也把那本书揣进了书包里,赵一阳纳闷:难道,那其实是一本天书,上面写的都是重中之重的知识点?
从公交站一直往九章路里面走,街道两旁的店铺基本都关了店门,一家新开的面馆里零星坐着两桌客人,老板娘正在擦拭门口崭新的灯箱。
到池野店里时,闻箫见他正站门口那盆绿植面前,拿剪刀修枝。天气转暖,温度一天比一天高,池野上身套着的长袖衫有点热了,衣袖拉上去一半,『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裤子还是灰『色』的工装裤,让闻箫不由怀疑,这人一年四季是不是都穿工装裤过。
“怎么过来了?”池野抬头看见来人,说话时自然多了几分明显的笑意,他手上握着花剪,“我记得我们以前还讨论过这棵树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虽然一直要死不死的,但现在看起来,应该能活。”
把落地上的枯枝捡起来,池野用剪刀的尖头戳了戳不比指甲盖大的嫩绿新叶,“看,活了。这颜『色』看着,心情是不是不错?”
闻箫站近了看,“嗯,气候暖了,再过一段时间,新叶应该会发更多。”
等池野洗了手出来,他拉开拉链,把放书包里的书拿出来,“给你的。”
“书?服饰『色』彩与搭配?什么东西?”池野接到手里,随意翻了几下,发现里面有好几页是折了角的,部分内容还用黑笔和红笔做了笔记。
闻箫:“以后给芽芽买衣服,可以参考这本书。如果没多少时间,颜『色』和搭配的重点内容我已经勾出来了,旁边还画了示意图。”
池野惊了惊:“我日,小闻老师,搞定这本书,你花了多长时间?”
闻箫眉心有浅浅的褶皱,“一整天,比物理难。”
池野硬是从闻箫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听出了抱怨的意味,他被逗笑了,把书放好,“一定不辜负小闻老师的一番心血,好好学习,争取不让芽芽太丑。”
闻箫纠正他,“芽芽不丑,丑的只是穿搭,锅在你我。”
被“锅”这个字提醒,池野猛地想起来,“日,我烧着的水快干了!”
搭建的简易厨房里,干净整洁的台面上放着几根洗干净的青菜,一把面条,还有两个鸡蛋。锅里装的半锅水已经开了,正咕隆冒着热气。
池野把火关小,问跟进来的闻箫:“你没来之前我准备煮青菜鸡蛋面,饿吗,要不要一起?”
“夜宵?”
“不是,晚饭迟了,一直拖到现在。”
这个年纪饿得快,站在厨房里,被池野这么一问,闻箫就饿了,他诚实回答:“要。”
听他说要,池野从透明塑料盒里又拿了两个鸡蛋,“一人两个煎蛋,朋友,你吃的可不是一般的面,是豪华级青菜面。”
没一会儿,面条和青菜出锅,煎好的鸡蛋盖在最上面,香气扑鼻。
桌凳摆好,两人各自拿着筷子,面对面坐着,暖『色』的灯光从头顶照下来,煎蛋焦了的小块区域看起来也像加了一层滤镜。
一碗面没多久就吃完了,池野捏着筷子,看着对面还在慢条斯理吃面的人,觉得自己同桌吃面的姿势都挺养眼。
可能是因为光线问题,或者是面比较烫,闻箫略苍白的脸『色』多了一抹浅红,特别是惯常没有血『色』的嘴唇,也像是上了一层粉。
拇指的指腹下意识地磨了磨,刹那间,让池野想起上次闻箫喝醉时,手指擦过他嘴唇的触感。
心底里火堆的燃烧,最开始,只需要一丁点火星而已。
池野指尖发烫,心跳都比往日快了一个频率,他按捺数次,依然没能克制住,最后伸过手,拇指在闻箫的唇角擦了一下。
闻箫抬起眼睑,疑『惑』:“怎么了?”
故作自然地把手收回来,池野解释,“你嘴唇边上沾了一点油。”
闻箫盯着池野的眼睛,有几秒没说话。这般清凌凌的一双眼,池野所有隐秘的心思仿佛都无可遁逃。
就在池野咽喉干涸时,他听见闻箫问,“现在呢?”
“现在没有了。”
“嗯。”闻箫重新低下头,继续咬没吃完的煎蛋。
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人,池野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心底仿佛存在着一片原始森林,野火燃烧,不过刹那,便铺了天、盖了地。
想说“你先吃,我去门口站站”,偏偏嘴若合缝,半个字也发不出音来。他只能强迫自己把视线转开,盯着桌面上的木纹研究,一边静心。
又不禁想起家长会那天,闻箫递给他的那朵能静心的梨花,再往前,是闻箫喝醉了,问他为什么不叫家长参加家长会,闻箫回答说,池野会难过。
虽然盯着木纹目不转睛,但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对面坐着那个人。
几分钟后,闻箫放下碗筷,“我吃完了。”说完,他起身收拾洗碗。
池野跟在他后面。
把洗好的碗放到一边,闻箫想起,“老许今天早上说,校门口很多偷手机的,你小心一点。”
“嗯,”池野应得懒洋洋,又道,“对了,这两天我应该都去不了学校。”
闻箫没抬头:“怎么突然特意跟我说?”
池野笑容怠懒:“自然是避免我同桌因为我一直不见踪影,担惊受怕。”
闻箫淋在自来水里的手滞了滞,他垂下眼睫,隔了好几秒才回答:“那就不要像上次,做让人担心的事。”
池野心里轻跳,像是被猫抓了一下,他后腰靠在灶台边沿,就挨在闻箫旁边,转过头,探究地去看闻箫侧脸的神情,“真的担心我?”
害怕惊散什么,连声音都轻了两分。
闻箫抬眼,扫过池野眼睛下的细长疤痕,最后对上池野的目光,没有含混不清,而是明确地回答,“对,担心你。”
两人的目光一样澄亮,一样满是少年的泠泠锐气。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是池野率先出声打破了停滞的空气,“运动会是不是快到了?高三的没资格参加运动会,算起来,这是高中三年最后一次了。”
闻箫在脑子里翻了翻,“好像有人在登记项目。”
“好像?”
“有人来问过我要参加什么,说必须报一项,我当时在做化学题,随便勾了第一项。”闻箫问池野,“第一项是什么?”
“男子短跑一百米。”池野脑补了一下场景,“同桌,你当时是不是连人五官都没看清,字也没认出来,满脑子都是nao2?”
闻箫没反驳,“你报名吗?”
“我不报了,那天能不能到学校还是个未知数。”池野凑近了两寸,笑意就缀在唇角,“同桌,连同我那份,加油啊。”
经过池野的提醒闻箫才发现,班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学习压力太大,每一天都显得单调又繁冗,有半点风吹,整个班都会闻风而动。
原本文娱委员想组织排练入场式时的节目表演,被老许驳回了,“开会已经说了,为了不影响高二学生的学习、不耽搁你们的时间,入场式上,高二不用表演节目。有高一的表演给你们看,还不开心?”
班里大家都很失望——我们想被影响,我们想被耽搁!我们愿意!
下晚自习的铃响起,几个人顺着人『潮』往外走,赵一阳做了个投篮的姿势,“这次运动会太垃圾了,穿一模一样的校服,喊个傻哔兮兮的口号,绕着『操』场走完大半圈,继续傻哔兮兮地站在原地听校领导讲话,没劲儿了。”
许睿书包背得规整:“是挺没意思的,不过好歹算放两天假。两天不上课啊,对于寒假都只放十来天的附中而言,多么奢侈!”
赵一阳睨他一眼,“有点道理。”
“是吧,柏拉图曾说,人要学会自我安慰,才会长久快乐。”许睿扶扶眼镜,“不过也有例外,据说舞蹈队要在开幕式表演,学校舞蹈队不基本都是我们年级的吗,高三的退了,高一的没两个,我们年级是主力。这么四舍五入,也算是我们高二在入场式表演节目了。”
上官煜在旁边评价道,“学委,你确实已经领悟到了四舍五入的精髓。”
许睿一夸就翘尾巴,“那当然!”
教学楼楼道的灯处于坏和不坏的中间地带,一闪一闪的,许睿搓搓胳膊,“这要不是前前后后人这么多,简直鬼片预警!”
赵一阳笑他,“你的胆子,有灯泡里的钨丝粗吗?”
一行人在校门口告别,闻箫上了117路的公交车,找了最后的座位坐下。
已经是最末两班,车厢大半都空着,晃晃『荡』『荡』地行驶在马路上,闻箫望着窗外的街景,在脑子里把数学最后一题的过程默了一遍。
池野算着时间上车后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同桌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坐在最后一排临窗的位置,只『露』出侧脸。空『荡』『荡』的车厢里,光影随着两旁经过的路灯不断变换,在他身上飞掠、游弋,像一部老旧的无声电影。
而他,是此刻唯一的观众。
定定看了一会儿,池野发现闻箫随着公交车的摇晃,慢慢打起了瞌睡。没一会儿,脑袋歪过去,额头轻轻磕在了透明的玻璃上。
就这样人都没有醒过来。
经过狭长的过道,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池野伸手,手掌贴在闻箫的鬓角,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
闻箫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池野没松手,又低声安抚道,“是我。”
仿佛潜意识里确定了来人的身份,闻箫微颤的睫『毛』重新平静下来。他靠着池野的肩膀,挺直的鼻梁被斜斜的光描画出一抹暗影。
就着这姿势,池野稍稍低下头,垂眼看着闻箫的眉睫、嘴唇,没有动。
许久后,他才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过了闻箫的头皮。
在光线缺失的阴影处,闻箫搭在腿上的手指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