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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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关晏晏什么事?你神经病啊?”乔潇直接就吼出声,“我从入校起就和晏晏是室友,我五千块钱掉在她书桌底下她都懒得捡,还偷你项链?你知不知道她每年参加全国比赛奖金都有好几万?”
林晏晏扶额,她的小金库被曝光得明明白白。
方雪没想到,现在的林晏晏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会这么好,她心里咯噔一声,仗着多年来对林晏晏的了解,索性孤注一掷,又说:“你相信她,是因为你不知道,她初中的时候就是二中人人喊打的女骗子,高中的时候挑衅打架,还被通报批评,是个女流氓来的。这样的人,就算进了首大,我也不信她本性会改。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打电话给老同学,二中的同学都能证明她从小就是个坏孩子。”
多年前,面对无妄的指责,林晏晏从来一言不发。
到如今,方雪就不信她能吭出个屁来,说出来,丢人的还是林晏晏她自己。
果然,林晏晏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倒是一直不吭声的褚云忽然问:“二中,是海二中么?闵行区的那个?”
方雪挑眉,点头,“是,就是海二中,当年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林晏晏是个讨人厌的骗子!”
褚云蹙眉,没有搭理这句话。索性走远了一些,弯进角落里,循着信号拿起了电话。
好巧不巧,他有一个表弟就毕业于海二中。
方雪的目光充满着挑衅,这种挑衅,年少时的林晏晏会觉得害怕,如今的她却想打人。
她笑了笑,连房间门都没进,就站在门边,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看着方雪,笑着重复她的话,“有的人,确实是本性难移。”
屋檐上的喜鹊窝已经搭好了一半,乍一看有点丑,再一看还挺科学的。
她就站在喜鹊窝下头,看着方雪,忽然觉得,曾经的过往,乍一看有点丑,现在再看其实也就那样了。
当初对未来的恐惧尽数都交给了时间,她长大了,长高了,时间无情也饱含悲悯,无形中救赎了她。
她终于能发自内心地摆正姿势,面对一切,接受一切,坦白一切。
她终于可以说出她是谁,说出她曾经是被霸凌过的小孩。
丢脸么?
好像也不会,毕竟她没有错。
“我姓林。”对着因为关心她而围过来的同学老师们,林晏晏慢慢地说道:“不知道同学们知不知道,清朝年间,苏州有二林。一支是指腰缠万贯,商户满门的“富林”。一支是指高官贵门,诗礼传家的“贵林”。鼎盛之时,两个林家几乎占了半个苏州城。很幸运又很不幸,我祖上就是贵林这一支。林家有很多老宅,我们家祖上在钮家巷的故居,如今已经成了苏州状元博物馆。平江路卫道观前的初见书房,也曾是我们祖上的故居。太多了,都上交给国家了。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从乾隆时期起,林家就开始收藏。到我曾祖母那一代,林家的藏品在经过六七代人的努力,将近200多年的时间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历代的文物典籍,青铜器,书画,都成了林家的家藏。”
同学们都看向了她,惊奇的有,愕然的有,就连刘教头,都忽然挺直了腰。
唯有褚云,就在墙根边上,听着两头的话,渐渐地蹙起了眉。
林晏晏的故事还在继续,“可惜,清廷衰败,家国都在风雨中飘摇。林家的掌门人,四朝为官的林之语先生,也在这动荡中离开了人世。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所有人又都知道林家有宝,林家为了保护文物,只能偷偷的,一次一次地秘密将大批文物都押运回苏州老家。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曾祖母,一个早年守寡的瘦弱女人,都在为保护家中的文物而费心竭力。”
“好难啊。”乔潇只听到这里,都能感受到难处。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人如蝼蚁,性命尚且都不能自保,何况价值连城的文物。
林晏晏笑了笑,“是很难,特别是林家的文物太有名了,被誉为海内三宝的青铜鼎,林家就坐拥两件。”
说到这里,大多对青铜器有了解的同学都已经意识到,林晏晏所说的是什么了。
褚云眨了眨眼,目光直直看向林晏晏,电话那头也传来表弟的声音,“其实她挺可怜的,她们家特了不起,大盂鼎和大克鼎以前都是她们家的私藏,后来都主动捐出来了,一分钱奖金都没有要。”
刘淼更是惊呼:“那两件被称为“重器鸿宝”的西周铜鼎?大盂鼎和大克鼎?林宋愈女士是你什么人?”
“我不是说了么?曾祖母啊!”林晏晏笑了笑,想起了那位瘦小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愿意提及曾祖母,但是如今想起来,曾祖母能用瘦弱的身子扛起整个林家,实在是女中豪杰。
“有人想骗,有人想买,有人想抢,在不太平的日子里,身怀重器,真的是怀璧其罪。林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几乎想当隐形人。曾祖母起初并不了解文物的价值,但她奉承遗训,一直在守护文物。林家就这么一直守着老宅子里的文物,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爆发。1937年,日寇节节进逼,特别是”八.一三”淞沪战争后,日本侵略军的飞机不时抵临苏州骚扰轰炸。林家和大多苏州人一样,都躲去了太湖边的光福避难。到了中秋节,大家都以为仗打的不那样急了,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八月十六、十七两天,日本飞机又飞到苏州上空大轰炸。这时候,曾祖母终于意识到了战争的严酷,也意识到了苏州危在旦夕。想着家里的文物,她再也坐不住了,带着家里的两名木匠,冒着炮火连夜赶回了苏州。情急之下,她只能用最不是办法的办法处置这些文物。”
“什么办法?”苏琪问。
“运是运不走了,只能硬藏。曾祖母请家中的木匠连夜做了个结实的大木箱,底板用粗粗的圆木直接钉牢,搬开住处的地面方砖掘坑,先放入木箱,再把大盂鼎、大克鼎成对角慢慢放进箱子,空当里塞进一些小件青铜器及金银物件,随后盖好箱盖平整泥土,按原样铺好方砖,再细心整理得外表不留挖掘过的痕迹。其他的书画和古籍,曾祖母全都藏进了和弄堂相通的隔房里,和废品扔在一起,小门关严,外面用旧家具堆没。不知底细的人就是经过,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忽视隔房。就算进去了,也会以为里头是平平无奇的旧家具无用书。”
“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凭一家之力,根本无法做到文物南迁。”
“后来呢?”
“后来,日本人攻陷了苏州,果然直奔老宅,前后九次,威逼,搜刮。家中的财物损失殆尽,但大土炕和隔房始终没被发现。再后来,局势大坏,曾祖母带着爷爷连夜逃往了上海。再再后来,曾祖母回到大宅,埋在地下的木箱都烂了,泥土带方砖都塌陷了下去,房间里凭空多了一个土坑。也好在局势纷乱,没有被人发现,家中的文物就又侥幸躲过了一劫。这之后,坑是不能再挖了,曾祖母就直接将家里的青铜器全都堆进了房间的角落里,鼎里堆放破旧的衣物和杂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着,竟然就一直保存到了解放之后。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在大盂鼎和大克鼎那里玩躲猫猫,他根本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什么海内三宝,重器鸿宝,他一度以为这都是些破铜烂铁。”
“再后来,新中国成立了,日子也太平了,上海筹备建博物馆,向广大市民募捐。曾祖母知道了,连夜致函给华东军政委员会□□,她说,‘窃念盂克二大鼎为具有全国性之重要文物,亟宜贮藏得所,克保永久。诚愿将两大鼎呈献大部,并请拨交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筹备之博物馆珍藏展览,俾全国性之文物得于全国重要区域内,供广大观众之观瞻及研究……’再再后来的几年时间里,林家的文物,甚至是所有为青铜器拍的玻璃底片,曾祖母都将它们一一捐了出去。它们有的去了上海博物馆,有的去了南京博物馆,家中的古籍也都捐给了上海图书馆。国家前后给了几次奖金,曾祖母也没有要,转手就捐去支持了抗美援朝。她只给了自己留了一面奖状,那面奖状一直贴在她的房间里,直到她过世,和她一起下葬。”
说到这里,林晏晏的神情变得有些怅惘,“我记得有一次,有人指着远处的高楼和曾祖母说,‘你那些宝贝干嘛要捐掉啦?你捐掉的那两只鼎,如果卖掉,能买好几栋那样的房子!’曾祖母想了想说,‘房子又勿值多少铜钿!’她一点也不遗憾,也不后悔,林家曾经富甲苏州,她对金钱财富的理解,早已经是另一种境界。她和爷爷和我们都说,真正的财富,是我们自己的双手。我记得小的时候,爷爷第一次带我去博物馆,爷爷当时特意带我去看大克鼎,指着大克鼎就说,‘晏晏快来看,这以前是我们家的东西咧!’我就觉得很奇怪,就问他‘我们家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博物馆里?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啊?’爷爷就说,‘这里好啊,这里安全啊,而且大家都能看。’他还指着博物馆前头的那面大理石捐赠墙,说曾祖母的名字在最上头,说曾祖母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希望我长大以后和曾祖母一样,拥有大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