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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归去来(2) 难道你不想亲自逮捕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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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童沈聪原来一直呆在家里面, 昨晚终于出府,露出狐狸尾巴。”罗悦香说,“多亏崔大人的妙计。”

“没什么。”崔纯摆摆手, “要多亏小罗将军才是!这几日真是辛苦你。”

听到崔纯称呼“小罗将军”, 罗悦香黝黑的脸庞骤然红起来。

自脱离韩亦明派出的跟踪者, 殷莫愁一行人直奔灵州,崔纯已经早早得信, 将灵州太守府征用为作战中军,殷莫愁一到,“灭虫行动”大小军令均由此发出。

谁也想不到, 殷帅抵达中军发出的第一道帅令不是别的, 而是暂授罗悦香六品骠骑将军衔职。

诸将哗然, 但很快又接受此举。

虽说本朝没有女人当官的先例,但不代表就不行。本朝文武分治,文官与武将职衔有别,殷莫愁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掌三军虎符, 是军方至高掌权者, 军方要封谁当将军行不行她说了算。

而且陇右军在军方体系里较为特殊,掌军将军一职采取世袭制, 陇右军基本称得上“罗家军”。为罗啸女儿授予军衔, 也是罗家军内部的事。罗悦香自己也争气, 这些年很受将士拥戴, 就连悍将贾石宜都佩服这位大小姐。如今罗悦香虽只领六品官衔, 陇右军上下已经暗暗认可她会接过老罗将军衣钵,成为下一任陇右镇军。

这么些年,罗悦香跟在父亲罗啸身边行军打仗, 无名无分的,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战功一点点累积,罗啸也不是没动过把陇右军镇军位置传给她的念头。但最大的难题在于,陇右军是戍边军,远离朝廷中枢,唯一在京城说得上话的老上司鹿国公黎朗早不理俗事,封女人当将军这种破天荒的事,没有强有力的后台支持,只怕给罗大小姐授军衔的奏折会被压个三五年都说不定。

让罗悦香真正成为女将,老罗将军要面临的难题太多了。

现在,殷莫愁一道帅令,解决所有问题。殷莫愁京城的说法是“战时”机宜,又夸罗悦香颇有“武略”,是不可多得的将才,避重就轻,偏偏不谈其是女儿身,即使人人都知道。想必用不了多久,京城正式的任命就会下来,罗悦香即将成为本朝“首位”女将。

罗悦香的名字将载入本朝国史。

罗啸感佩殷莫愁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爱女儿,陇右军上下也对这位传闻的兵马大元帅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做法大为激动。

罗悦香性子跳脱,平时罗啸也管不住,可这些天跟在殷莫愁身边办事,见识到殷大帅有领兵打战的丰富经验,也有精准布局的谋略万千,罗悦香愈发崇拜她。比如这次跟踪书童沈聪,以前大理寺查案都是崔纯主内、余启江主外,但余少卿在养伤,黎原虽然足够有能力,却对灵州不熟悉,最后是罗悦香主动站出来领任务。

殷莫愁没看错人,小罗将军不辜负期待,出色完成。

原来,崔纯设计,让罗啸演出苦肉戏,把麾下副将贾石宜大揍一顿,再关起来。让人以为已经抓到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就是贾将军。如此,杀害罗威的真正凶手——书童沈聪就放松了警惕。

罗悦香道:“我吩咐下人给书童沈聪安排重活累活,这小子,自小陪少爷读书,哪经得起操劳,果然不出十天,他就准备逃了。”

崔纯想了下,问:“接头人是谁?”

“沈聪找到一个当铺,我刚开始以为是他偷了罗家值钱的东西出来典当,换取跑路资金。直到我跟踪这当铺的伙计几天后,发现当铺与一个首饰店有联络。按理说,典当铺最常收的就是金银饰品,与首饰店有生意往来也属正常。直到我夜里潜入首饰店,发现了那个机关。”

书童沈聪能杀死罗威并伪装成绑架案,最关键的道具就是放置于马车上、用于制造罗威还活着假象的机关。

找到这个机关,崔纯和余启江之前的推测已经验证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沈聪与龙隐门之间的联系。

“沈聪从小跟在罗府,那机关之精巧,绝不是小小书童可以做得出来,须得能工巧匠才行。难怪了,是首饰店的工匠啊。那两个店铺老板是何人?”

问归问,崔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罗悦香:“他们分别叫诗衍和诗铭,为义兄妹的关系。只不过现在都不在城里,据店小二说,此二人在灵州有多处产业,他们都是被一个叫楚慎的人收养。楚慎此人在陇右颇有名气,煤矿、航运、粮食,均有涉猎。商圈里人称楚大掌柜,也称楚伯。我只查到楚伯是背靠一个神秘大贾,至于这个大贾是何方神圣,暂时还没查到。”

何方神圣,楚伯是李非的大掌柜,楚伯背后的人不就是李非么?

好个楚伯,利用李非欲盖弥彰。李非身份特殊,祖父是先帝,祖母是尤贵妃,尤氏又因谋反罪被抄家。楚伯知道早晚有一日身份败露,仍可推李非出来当挡箭牌,一方面李非是皇长孙,随时涉及皇家夺嫡,另一方面李非又是尤氏后人,把他描述成为家族复仇者也可以。

如果不是殷莫愁与李非的关系,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老管家会是龙隐门门主。老管家那么不容易,为奴为仆,能有什么坏心思,还不都是执行东家的旨意。

李非没有与殷莫愁重逢,殷莫愁也不会知道大皇子死于“幽灵客栈”,死于龙隐门设的局。到时,李非就真是百口莫辩。

而楚伯则将借机脱身。

龙隐门门主筹算几十年,无事不成,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殷莫愁和李非的重逢。

人的感情,真的很难讲。

如果两年前有人告诉楚伯,向往自由、四海为家的李非会甘愿雀入樊笼,陪伴他人身负重担,又或者冷硬如万年冰山的兵马大元帅会对男人动情,楚伯大概会当个笑话听,哈哈大笑说简直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殷莫愁脸色冷厉,罗悦香心头一颤,以为大帅在怪她办事不利,因又拱手说:“大帅放心,楚伯既然在灵州这么多产业,知道他的人不少,末将再去打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揪出其背后的主子!”

“不必了。”殷莫愁抬手打断,“你做得很好,你的任务到此为止,楚伯背后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去你爹军营归队。”

罗悦香走后,堂内寂静良久。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是崔纯感叹一声:“难以置信,龙隐门门主竟然真的是燕王爷的管家,楚伯?!一开始,我对这个人也只是怀疑,因想着事关重大,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主要是怕你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楚伯欺骗,也怕走漏消息,才在信中以暗语表示。”

殷莫愁点头:“纯哥,你小心谨慎是对的。”

崔纯曾在殷莫愁来的路上,让人着急送来一封信,信上说余启江遭遇埋伏,最重要的其实是那句“屈原投江,古来着鬓如霜”。

“屈原投江”通“楚”,“古来者鬓如霜”意思是人白了头发,通“伯”。

殷莫愁明白了崔纯的暗示,当场脸色大变,但崔纯信里也说龙隐门门主隐藏极深,尚需再查,殷莫愁一时间还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李非。

试想李非刚刚经历过纪家寨种种,殷莫愁几度将他从伤心难过、被亲人算计而变得疑神疑鬼的边缘拉回来。纪家寨还只是陪伴了李非少年时代的兄弟,李非已如此重情重义,楚伯更是李非从小就依赖的长辈和亲人,如同父母。

哪有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李非若得知真相,恐怕会彻底崩溃。这一点,不通人情如殷莫愁也感受到了。

权衡之下,殷莫愁只好让李非答应她要留在寨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楚伯如果真的是龙隐门门主,这件事就由她替李非解决罢。

所以到了灵州,正面战场交给罗啸与孟海英,她亲自和崔纯、黎原调查楚伯的真实身份。

崔纯举起手里一本卷宗:“之前怀疑其是幕后黑手,是因为者两年我走遍各地,以调查全新教的由头调取了十几年来的卷宗。在各地有记载的龙隐门制造的事件背后,都或多或少能看见诗铭、诗衍等楚伯义子义女的身影。虽说楚伯替大哥管理生意,走南闯北,但总不会那么凑巧,每次龙隐门作案后,楚伯都刚好出现?!”

“还有韩亦明祖父的身份。”黎原说,“这些天来,我们也调阅了灵州五十年前的人口档案,对比了韩家仆人的口供。据邢管家说,当年韩亦明祖父与祖母的结合,本就不受韩家人认可。见过韩亦明祖父的人都说他有些古怪、孤僻,他自称姓参,是落难商贾。但查了陇右各地户籍,姓参的只有柳州一个山民部落,那里没有人经商。倒是有一年集会上,各地商贾云集,有人喊他申屠鸿展,不过其并未理会,那人也觉得认错人,悻悻道歉。”

殷莫愁点头:“这与李非从纪家寨捎来信的情况吻合。”

原来,韩亦明功败垂成,愧对祖父,已经畏罪自杀。不过韩亦明还有不少手下被捕,供出其情部老巢就在灵州。殷莫愁派人过去一查,不仅翻出不少密档,还有一个祖先灵位,上面的名字正是“先太公申屠鸿展”。

如此,韩亦明每次祭拜祖父时口念“不肖孙申屠亦明”的画面就出来了……

“申屠……听上去是奚木国王室……”黎原说,“这个我爷爷曾经跟我说过,说奚木国末代国君色厉内荏,是个骑墙的货色,每年从大宁不知拿了多少好处,最后却投靠北漠,大开国门为其借道入侵大宁。灭国也是咎由自取、活该。现在还投靠北漠,为其走狗,真是不长记性。”

说话间,有守卫禀告,陇右道太守万德求见。

万德今天还带了一个人来——李非的舅姥爷尤望章。

尤望章坐在轮椅上,差不多刚到花甲之年,但满脸褶子,抬头纹比种地老农还深,脸无血色,头发花白,还有稀疏之象,看上去比古稀老人还古稀。按理说,尤氏是陇右首富,尤贵妃极重亲人感情,虽然家业没有交给弟弟尤望章,照理也不会亏待他才对。

为何看起来如此衰老。

但殷莫愁转念一想便想明白。

尤氏一族除尤贵妃一人之外,全族遭覆顶之灾,尤贵妃与尤望章的父亲叔伯悉数斩首,妇孺幼小处以流刑。明明是首富家的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何其金贵,冲龄之年却在流放地孤苦地谋生,吃不饱穿不暖,风吹雨淋,全靠几个忠心老仆舍命保护才活下来。好在过了几年,被其姐姐尤贵妃想方设法营救出来。

先帝当年始终不放弃寻访尤贵妃下落,派出一拨又一拨暗影,尤贵妃自身尚且要依靠纪家军庇护,根本无法长期照料亲弟弟,聚少离多。

尤望章担惊受怕度过这些年,仍是戴罪之身,一直过着躲躲藏藏、不能见人的日子,忧虑交加,难怪老得快。

尤望章见厅中有三个人,先是愣了愣,视线缓缓扫过崔纯、黎原,最后停留在殷莫愁身上。崔纯是个胖子,黎原又脸嫩,尤望章一眼就确定了方向,朝殷莫愁拱拱手,道:“见过殷帅。”

说罢,撑着扶手准备起身行礼,殷莫愁快步上前,将其劝住:“尤老爷不必客气。”

尤望章第一次见殷莫愁,哪知位高权重的大帅跟他是真客套假客套,坚持要起来行礼:“不碍的,我只是一边脚不好。”

却被殷莫愁按住:“万万不必,让您一路赶来,辛苦了。我是晚辈,不敢受礼。”

崔纯“吭哧”一笑:大妹子有进步啊!

殷莫愁固然涵养极佳,但也绝不是乖巧的大家闺秀那一挂,很少对人这么讲虚礼,虚到不真实的地步。

黎原也看得一愣一愣。

还不是全在于李非的面子。

往远了说,将来李非和殷莫愁如果成婚,李非的长辈中,楚伯是不指望了,能受得起新人一拜的只有这位舅姥爷。

殷莫愁这种态度,尤望章受宠若惊。万德更是看不明白殷帅对一个穷乡僻壤的糟老头子这么耐心。

尤望章身有残疾,不能远行,困于一隅,坐井观天几十年了,别说陇右道太守万德亲自带他来灵州,就是那天,当地县官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口都让他吓一大跳的。所以固然殷莫愁对他一再礼遇,尤望章还是表现的有点畏畏缩缩,不敢随便说话。

直到殷莫愁宣布了赦免尤氏一族的圣旨,尤望章才缓缓抬头与殷莫愁对视,良久,双眼渐渐发红。

“尤家人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尤望章激动地说,声音微微发颤。

殷莫愁道:“原本陛下是任命李非为钦差,圣旨还在他那里,本应由他来给您报喜。但李非现在还在纪家寨处置招安事宜,赶不过来,由我代劳宣旨。”

听到李非,尤望章更喜不自禁地说:“我就知道一定是非儿替我们求情。这孩子从小就孝顺,真是难为他了,我这个做舅姥爷的,什么都帮衬不了他,还反叫他关照我们,哎。”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原本一副垂头丧气的尤望章这下话也多起来,又说,“对了,还有不少表亲尚在灵州,他们隐姓埋名,不敢用尤姓,我得一家家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万德虽未见到李非,但这些日子已经从崔纯等人和殷莫愁说话的只言片语,猜到李非很可能是殷帅“男宠”兼智囊的身份。听说在纪家寨就是李非设下圈套,令韩亦明中计。万太守眼力见极好,听到尤望章原来是李非舅姥爷,忙不迭地说:“尤氏在灵州还有哪些人,本官陪你去找,”又说,“尤氏老宅当年被查没,现在一直空着,等下我带您去看看吧。”

尤望章虽然落魄,但终究曾是大家族的少爷,十分懂礼节,连连感谢,又推辞,说不敢麻烦万太守。殷莫愁打断了二人,问道:“您与楚伯还有来往吗?”

尤望章想了想,回忆说:“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他路过陇右,来探望我,之后他说要去京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我与他在小时候一起生活过。他是个很好的人,对我很好。但我和他都认为那是过去的事。不知殷帅为何忽然提起楚伯?难道他没有和李非在一起吗?”

殷莫愁摇头。

尤望章纳闷:“这就怪了。楚伯一向看李非看得很紧的。”想起他们,尤望章不自觉露出笑容,“这一老一少啊,真是冤家,如果是同时来探望我,一定会斗嘴斗个不停。可我知道,他们谁也放心不下谁。我们家族的人不能见光,全靠他俩打理生意。楚伯跟我说过,这几年他有些累了,想回陇右,还让我给他找块地养老。”

“楚伯真这么说?”

“言辞恳切,不像开玩笑。我还真给他找了一处好山好水的地儿,但他前段时间来信,又说会辜负我的好意。”尤望章无奈地摇头,“这人一把年纪了还是小时候的脾气,想一出是一出,唉,我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听得出来,尤望章虽与楚伯久未见面,但二人感情应是发小那种,超越了时间限制,只要一见面,就可以把酒言欢、无话不说。

这就怪了。

楚伯在李非面前塑造一个贴心老管家的形象,尚可理解为他要拿李非当替死鬼,但有什么必要与尤望章虚与委蛇。

一个隐姓埋名、显然已经失去尤氏家业继承权的老人,值得楚伯费心机讨好吗?

见尤望章谈起楚伯放他鸽子,也见怪不怪的样子,甚至微微含笑,殷莫愁不由联想到楚伯的取向,似乎有点理解了。

楚伯也不是一出生就是龙隐门门主,想必在踏入这些复杂的事情之前,楚伯与尤望章两个少年时代应该有过纯粹的感情。

殷莫愁最后问:“在你眼里,楚伯是一个怎样的人?”

尤望章搞不懂殷帅为什么今天不谈李非,回答道:“因为家族发生的惨事,我小时候内向、怕生,姐姐就捡了个与我同龄的孩子回来,和我作伴。我认识的楚伯,从小性情疏阔,见识广博,姐姐说当她捡到楚伯时他在讨饭,可我却觉得,他应该是和我一样出身大家族的公子。

刚回到灵州时还是个斗字不识的傻小子,我又是个左撇子,学字格外难,是他耐心陪着我,手把手,教会我写自己的名字。”

尤望章的视线穿过自己的左手掌,仿佛穿越到少年时代,他满怀感慨地说:“毫不讳言,和楚伯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最自在的时光。我想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殷莫愁想,尤望章安居一隅,没怎么与外界打交道,他回答得极为认真,可见心思单纯。听闻尤望章终身未娶妻生子,他是尤氏唯一的嫡子,哪有嫡子不传宗接代的。殷莫愁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看得出来,尤望章嘴上不说,心底应该一直盼着楚伯“告老还乡”,他连养老地都选好了,只等归人。

崔纯和黎原颇感慨,众生皆苦,如果他日楚伯被捕、斩首,尤望章该如何自处,他已经没有青春可以等待。

夜里,月光下树影幢幢。

山路难走,尤望章的腿脚不便,只能由仆人背。

那仆人力气着时不小,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将尤望章背到目的地,又稳稳将其放在一处大石坐下。

仆人退去,树荫后有人影出来。

赫然是所有人都在寻找的楚伯!

尤望章头也不回,自顾欣赏夜景:“让你久等了。”

楚伯嘿嘿一笑,蛇到尤望章身边:“哪里话,我等你多久都是应该的。”

他们确像老友,半点寒暄也无,楚伯靠着坐他右边,左手便不安分地搭在尤望章的腿上。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少年时可以肆无忌惮,现在反而更像君子之交。

“入冬了,天气转凉,山上更冷,你这腿有老毛病,以后记得穿厚点哦!我让诗衍弄到些陈年艾香,等下交给下人,对着患处热熏,可缓解酸痛感。哎,都怪我,是我害你折了腿。”

尤望章看了楚伯一眼,在夜色的掩盖下,意味不明,最后却是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楚伯似想起什么,忙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哎呀,我解释过多少回,我随时携带的天珠算盘,只是吐蕃王子欣赏我的算筹才华赠送的。第一书法家吕度会主动送字给我,也是因为我替他解决了些难题。还有白药师,我跟他没什么的,主要是……主要是……”

“为了让他替你制作蜂毒!”尤望章抬起右手,干脆地道,“你别再编了。我也说过很多次,你这些年到处留情,是你的事。”

尤望章将楚伯的手推开。

楚伯一呆,旋即收起嬉笑表情,敛色道:“你怎么知道?”

“现在陇右都传遍了,陇右镇军将军之子罗威死于蜂毒。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素来只爱钱,不涉官场,好端端去惹人命官司做甚?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在寻你,今天殷莫愁召见我,向我问起你!”

“什么!?”楚伯微微惊讶,随即想了想,宽慰道,“不必担心,李非在给我的信里说,他们这次来是为了传赦免尤氏的圣旨。所以殷莫愁会找你,应该只是为了传旨。嘻,作为你做要好的朋友兼尤氏第一大掌柜,我该备个大礼送你!”

尤望章眉头越皱越深,像大人教训小孩的口气那样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些玩笑!你知不知道罗啸只有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父子离心,但罗啸却是最孝顺母亲的,你为此连累罗母伤心过度而死。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里是陇右军地盘,你要是被抓到,殷莫愁都不一定保得了你。而且听他们口气,你不止杀了一个罗威,你是犯了谋反大罪!否则罗威之死事实证据清楚,殷莫愁何必特地找我谈话。”

“她和你说什么?”

“殷莫愁问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简单一句话,楚伯却喉头一窒。

“李非没有看错人。”

楚伯只说了这么一句。

剿灭龙隐门,对殷莫愁不仅是公事、职责所在,也是私事,报李非父母之仇和对她下毒之仇,但到了这时候,殷莫愁仍没有被个人仇恨蒙蔽,还未将他当做板上钉钉的龙隐门门主,否则何必去了解楚伯为人。

“看来殷莫愁还未给我定死罪嘛。”楚伯说罢,又露出嬉皮笑脸,“放心,我的事不会牵累你。”

尤望章苦笑:“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总爱自作主张,不要最后惹李非记恨,竹篮子打水。”

楚伯不想他担心,想了想,说道:“我的确在谋划一些事,但不是殷莫愁和你想的那样。哎呀,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别担心,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说清楚。到时我就去找你,就去你选好的那块养老地!”

尤望章两眼一亮:“当真?不是在安慰我!”

楚伯微微一笑:“当真!”

二人话毕,尤望章拍拍手,那仆人不知从何处跃出,楚伯这才看清仆人长相,左右脸颊各有一大片青印,也就是剃胡须后留下的胡子印,几乎覆满半张脸,可想他之前是满脸络腮胡。

楚伯不知道尤望章哪里找来的这么个有悍匪气息的下人,但他一向尊重尤望章,尤望章不说的,他不会问。自己这些年在外面胡来的事,尤望章也从不问他。

明月当空,静谧的夜是一切人间故事的最佳倾听者,包容着一切的悬而未决、悲欢离合、求而不得、贪嗔痴恶。微风让空气起起伏伏犹如鼓动不息的心,树叶发出的沙沙声音像这个大自然听众在窃窃私语。

曾经的每个夜晚,他们并肩散步于月下。

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韩亦明的自.杀完全在李非预料之外。

奚木人给北漠人做走狗不是一次两次。奚木人“经商立国”,是天生的生意人,最是重利轻义,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民族大节,但凡能换取现实利益的,皆可交易。上至皇室下至百姓都是如此。当年要不是国君把奚木走廊当作交易,左右逢源,吃尽了大宁好处后,又放北漠入奚木走廊,甘当北漠走狗,也不会惹祸上身,后面也不会被灭国。

按理说,生意人最现实,当年奚木国破,军队中临阵脱逃者多,好死不如赖活,何必自.杀呢!

李非恍然,韩亦明与其祖父申屠鸿展应该算是特例吧,说起来爷孙俩也算够敬业的够能忍的,两代人寄人篱下几十年,在韩家人和龙隐门情部部主身份之间切换,小心翼翼地犹如走独木桥,的确不能以寻常奚木生意人度之。

一开始韩亦明不肯招供,李非本想徐缓图之,相信以奚木人重利轻义的本性,加以威逼利诱,说不定会转投大宁。

这次失策了,李非叹气。

殷莫愁那边一直和李非保持频繁联络,剿灭龙隐门已经百步行到九十八步。最后的两步。一是被龙隐门余孽占领的小镇久围不下,百余户百姓被做人质。二是龙隐门门主还未捉拿归案,朝野暗处总有些人还不死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说来说去问题其实都在龙隐门门主身上。只要他落网,相信那些残兵败将也不会再负隅顽抗。

捉拿匪首就成了目前最重要的事。

韩亦明虽死,但跟着他的手下有几个还来不及撤出纪家寨。当时被李非一并捉了。这些都是韩亦明的心腹,除了一个滕凡先下山负责转运兵器,其他人都紧跟着韩亦明。之前李非一直顾不上他们,现在只能抱着“苍蝇腿也是肉”的心态,打算好好审审。李非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以龙隐门严密,普通门徒是接触不到门主这种级别。

但李非又失算了。

这些人也悉数自.杀。

原本因设计成功而感到愉悦的李非忽然有点烦躁,总觉自己漏算了什么。

自打到纪家寨以来,虽然连续发生事情,但殷莫愁和他见招拆招,总能料敌先机,凭借殷莫愁的胆大和他的心细,一路谋划也算顺风顺水。龙隐门就算倾巢出动,打败他们也不在话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疑神疑鬼,又难以形容的心悸之感。奚木人韩亦明死得反常,似乎在他耳边敲响一个警钟。仿佛冥冥之中,殷莫愁与他主导的棋局,旁边有个看不见的人影在观察着,而他们虽然赢了,却见不到身后观棋者模糊又危险的身影。这个身影,仅仅通过意念就让情部部主甘愿放弃年轻的生命……

李非心头一颤,总觉得想到什么,但又转瞬即逝。

韩亦明心腹们集体自裁,犹如死士般决绝,令他胜利的快感大打折扣,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李非猛地跳起来,朝外走去,喊道:“唐迪,你过来一下!”

原来,李非早前写信召来唐迪。唐迪从京城赶来,两日前才到纪家寨。唐迪在吴敬案与蜂巢案中都大力帮助过李非,李非也疼他这徒孙辈的少年,帮他在唐家堡前辈面前说亲娶老婆,唐迪出发前刚刚喜得一千金,名字还是李非给取的。

唐门弟子以跟踪、杀人为业,神出鬼没,作为未来唐门堡主继承人的唐迪更是轻功绝佳,藏匿水准一流,所以李非干脆也不找他,对着虚空吼一嗓子。

果然没多久,一个高挑削瘦的身影出现。

唐迪拱拱手:“小师叔公有何吩咐?”

李非:“咱唐门的徒子徒孙们什么时候能到?”

唐迪想了想:“蜀道难行,他们过来比我从京城出发要慢些,算日子,也就这几天吧。”

李非“嗯”了声:“那行。这几天你先辛苦一趟,帮我去查一些事情。”

唐迪:“没问题!”

半个月过去,龙隐门叛军仍旧占领着一座城池。

这支叛军是龙隐门四十八支队伍中的一支,人数不到千人,当初因为陇右军里有个低阶军官报信,得以逃出。但罗啸很快察觉,处死了那名军官,又派出精兵追击,叛军被追打得没办法,连原来要去与“手足”汇合、干一番大事业的计划也不顾了,就近躲到镇子里,城门一关,当起“山大王”。

这座小镇是隶属雍州管辖下最大的城镇,里头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拿百姓当人质,罗啸麾下的陇右军也都是本地人,不少士兵和小镇上沾亲带故,没人敢强攻,都怕伤及无辜。

正所谓关心则乱,陇右军再这么跟叛军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殷莫愁看不下去,亲自出马,到阵前指挥。

她带来她的小发明“竹蜻蜓”。陇右军按她做的竹蜻蜓模型放大百倍,又在城墙外架了几个发射器,以人力拉动,发射器设好距离,正好令巨型竹蜻蜓可以飞入城墙。

每个巨型竹蜻蜓下都绑着一封信,有的写上龙隐门惨败的事实,有的写上类似“缴械不杀”的招降语。

龙隐门这次组织的叛军队伍来源五花八门,冯标那种有北漠血统的是少数,剩下的都是大宁人,比如被驯化洗脑的全新教、被招揽收买的山匪恶徒。全新教骨干被殷莫愁收拾得差不多,所以叛军兵力组成绝大部分还是龙隐门招揽的山匪。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坚定立场,一看到竹蜻蜓上掉落下的招降信描写的战况,大势已去,根本不会再有什么在陇右掀起腥风血雨、趁乱打劫的机会。随着被围困多日,得到精钢宝刀的兴奋感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主力部队”到底会不会来营救的恐慌。

于是在巨型竹蜻蜓飞进城墙的当天下午,叛军内部就开始分化,有的要投降,有的要死守,双方互斗。殷莫愁看见连守城墙的都在打架,下令攻城。

战役只打了不到半日,天不黑就结束,陇右军将士们还能赶上进城吃口热饭,有亲人生活在镇上的,罗啸直接放人回家探亲去了。

这一战打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因为从纪家寨转运出来的兵器类别、数量都有登记造册,现在把大胜仗收缴的“战利品”一清点,除了个别因在战中消耗的,数目基本都对得上。

尤其是精钢宝刀,一把也没少!

这意味着全歼龙隐门叛军!

次日清晨,崔纯带着罗悦香急急忙忙来找殷莫愁,说是刚刚打探到楚伯的藏身处,在一处深山里,而且楚伯身边只有寥寥几个人。殷莫愁大喜,当即召孟海英商议。罗悦香说楚伯一行人准备打点行装,很可能会再次移动,并且是向祁云山脉更深处,照这个趋势很可能将离开大宁。

兵贵神速,因为这里还有大量俘虏,又刚刚是战后,罗啸还需领陇右军镇场。殷莫愁只让孟海英点了一小队人马,又交代罗啸一些事后,准备出发。

罗悦香现在越来越像殷莫愁的心腹,紧紧跟着,只有她知道楚伯藏身处,殷莫愁没有特地说,她也自然随行。但崔纯就不一定了,行军打仗,带着个胖乎乎的文官作甚。

孟海英在询问罗悦香当地地形条件等,讨论热烈,只崔纯巴巴站在一旁,不敢发表意见。

殷莫愁喊他:“纯哥,你站着干嘛,还不快上马!”

崔纯先惊后喜,指指自己:“……我也能去吗?”

殷莫愁:“难道你不想亲自逮捕楚伯?”

想!太想了!

自画舫案以来,崔纯带领大理寺众人走遍半个大宁,拔除一个又一个全新教窝点,揪出一个又一个被龙隐门收买的地方“保护.伞”。

掐指一算,时间已经悄悄过去两年。没有崔纯这两年的努力,剿灭龙隐门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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