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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蜂巢案(11) 这家伙俨然把自己当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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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今天不在状态, 先是踩到一坨狗屎,接着又差点被一滩不明液体溅到。唐迪问他怎么了。李非闷着张脸,说和一个蠢女人吵架, 说完, 又觉得和一个小孩提那些干嘛, 因摆摆手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在侏儒带他们不知道拐多少个弯后, 李非今天的耐心终于用完,不满地喊:“到底是要见什么人,不能花钱把他叫出来吗!老子有的是钱!”

路上的其他行人同时扭头, 敌视的目光扫视李非。

“哟, 还说没失恋, 好端端的怎么耍起少爷脾气了。”

楚伯向来是安慰人的没有,落井下石一流。从小到大,每次李非任性胡闹,楚伯就一盆冷水把他泼醒。

李非自知失态,闭了嘴。

楚伯见好就收, 解释道:“要是能把人请出来早请了, 你以为我爱来这种地方。”

论洁癖,唐门的人也不一定能比得上楚伯。

楚伯压低声音:“我们这次要见的人姓白, 是个药师。这个白药师不是普通人, 以未及束发的年龄进入御医院, 少年天才, 本朝最年轻的御医, 曾一度传闻他会继任御医院主官。当年养蜂人的投毒案,白药师都参与过给世家解毒。

后来犯了事,被逐出御医院, 在江湖流浪。这里帮派林立,经常械斗,却没人敢动他。因为白药师既擅下毒又擅治病救人,人人都将有求于他。

白药师地位超然,这三不管地带对他来说简直是个神仙窟。不过白药师是个残疾,膝盖下被齐根切断,这辈子都出不了蝙蝠寨。”

李非微愣:“连蝙蝠寨都不敢碰的人,谁能这么狠……”

楚伯“啧”了声,不说话。

“我。”唐迪言简意赅地说。

李非:……

唐门作风洁癖,干净利落。

杀人,不留活口。

唐迪不答反问:“小师叔公还记得当年的叛徒吗?”

——唐门曾出了一个叛徒,窃走包括制造蜂毒在内的唐门大量秘方,拿到江湖上兜售。

叛徒是唐门堡主唐钰亲手带的徒弟,唐门老祖宗怒火攻心,下了江湖追杀令。

“购买秘方的不只养蜂人一个,还有白药师。我们当时接到的命令不仅是处理叛徒,还有处理所有购买唐门密方的人。经过长达两年的明察暗访,我们将涉及的人名、地址都报给了老祖宗,他在白药师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要我师傅和我留他一命,前提是只要其保证不再使用唐门密方。”

“老祖宗怎么……”李非神情凝重望着唐迪。

唐门堡主并不是心慈手软的善主。

“白药师的父亲曾与老祖宗有故交,老祖宗还曾主动将毒翅的秘方送给白药师父亲。”

唐门秘方不外传,这么说来,老祖宗和白家的故交非浅。

“唐门一向信奉的是死人才最安全。我可无法保证白药师不会再行走江湖——所以唯有斩断他双脚,确保他这一辈子都不会乱跑。”

“你怕老祖宗因私废公。”

“哎,我都是为了唐门,我也不想呀。”

轻轻的“呀”字仿佛在说,真的好无奈哦。

加上摊手这个动作,露出唐迪少年人幼稚的一面。

用委屈的语气说着心狠手辣的话。

好变态。

李非腹诽,嘴上问道:“你对他这么狠,为什么人家还这么恭敬?”

唐迪嘴角一勾,罕见地露出算得上微笑的表情:“我保住了他的命,还给他找这样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最重要的是令他可以全情投入研究药理。难道不该对我感恩戴德吗?”

但白药师压根不知道唐门堡主唐钰是打算放过他的……

鬼知道唐迪还怎么骗他,甚至说一些“我很欣赏你”“甘冒犯唐门门规的风险留你一命”“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之类的话,唐迪天生小脸,有种特别能激起人保护之心的少年气,看上去毫无恶意,不仅对李非这样的自己人如此,甚至对外人可能更明显。

那纯真的眼睛,令医者父母心了大半辈子的白药师选择相信这孩子的无奈与不得已。

想到唐门的惩罚是极其严厉的,这少年如果因心软未执行任务……白药师说不定还是他自己提出自断双脚来达成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上的保证。

李非不由想,如果这小子将来继承了唐门之主的位置,真是整个江湖的灾难……

“到了。”

侏儒对唐迪说声,唐迪掏出点碎银子要丢给他,侏儒连连点头哈腰:“唐老爷的钱小人不敢收。”说完人就跑没了。

唐老爷……李非也不惊讶了:“行啊,小迪……”

唐迪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丝戏谑,轻声问:“今晚之行是我对小师叔公的报答,所以您会向老祖宗或者我师傅那儿告发我吗?”

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乖样子,李非联想到白药师的遭遇,心里毛毛的,勉强地尬笑:“你小师叔公是那种告密的人嘛!”

唐迪凝视着李非半晌,慢慢说:“那就好。”

白家医馆的外面和蝙蝠在所有地方都一样,路边有醉汉蹲着猜拳喝酒的、小摊小贩大声吆喝的,打赤膊的江湖帮派拎着刀出来收保护费,凑在一起边做针线边聊天哈哈大笑的女人,提着死老鼠的尾巴跑来跑去的小孩。污水横流的地面、斑驳脱皮的木门、乱七八糟的喧嚣。

潮湿、阴暗,苟活但又充满生气。

唐迪显然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敲了门,立马有药童出来,恭恭敬敬迎他们进去。医馆布局和京城的一样,外面把脉问诊,往后面走是药房。

李非边走,回想这家医馆主人的经历,内心升起疑云,悄声问:“楚伯,你带我来不是说白药师跟莫愁有关吗,怎么又扯到养蜂人?”

楚伯没来由心虚了下,囫囵说:“都有关系。”

吱呀——

门被推开,药香扑鼻。

“唐老爷真守时啊。”

白药师坐在轮椅上,衣服看得出穿了很多年,已洗得发白,仍整整齐齐,李非自己就开着成衣铺,看出这身用料讲究,心想不愧是当过御医,没落了,也不失风度。

旁边的小药童解释:“这是我师傅在御医院时发的常服,只在见贵客的时候才穿。”

“唐老爷来之前已经介绍过有个小师叔公……这么年轻啊。”白药师摇着轮椅过来行礼。

“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保养得好,虚岁已经年过半百……”李非胡扯。

唐迪:……

年过半百的楚伯:……

李非客套完,唐迪开门见山:“白药师,那天你对我说的话,对小师叔公再说一遍吧。小师叔公,你有什么问题也尽管问。”

李非一个“好”字憋在喉咙口,他的视线转向楚伯,有那么瞬间,楚伯的眼神闪了下。

心虚——

有事瞒他。

李非的心微微往下沉,随即不动声色盯着白药师半晌,轻轻问:“你认识殷帅?”

这声音堪称温和,但话音刚落,白药师的表情就像被劈了一刀,双手甚至仓皇地抖了下。

“我……这……”

“他是御医,认识殷莫愁也不出奇。先从养蜂人说起吧。”楚伯给了白药师一个台阶。

“那行。”李非说。

白药师苦笑,回忆道:“我和养蜂人谈不上认识,是同时购买唐门秘方遇见。已经十二三年了。他这个人怎么说呢……”

“有什么直说无妨。”唐迪鼓励道。

白药师很听唐迪的:“好,我仔细想想。”

李非的思想忽然歪了下,白药师仪表堂堂,虽是残疾,像他这样的国医圣手,在蝙蝠寨应该是无论哪个帮派都不会得罪的人物,为何没有娶妻?

表面看上去只是因为感谢唐迪不杀之恩,实际只要稍微观察他对唐迪细微的表情,两人间的关系,远不止于此。

大宁民风开放,男男之风在蝙蝠寨更无禁忌。

“养蜂人的脾气很古怪,话不多。我是杏林世家,我爹把所有的手艺都传给了我。他是当地最有名的大夫,爹过世后,我周游各地,探索秘方,又自学许多医术。购买唐门秘方不为别的,药理毒理相通,我只是为了让医术更加精进,尤其在解毒方面。”

真是个药痴啊,李非心想,难怪会被唐迪欺骗感情。

白药师不知李非腹诽,继续说:“按理说,即使我们购买秘方是出于不同目的,至少也是半个同道吧,但这人……就聊了两句话,我看出他连最基本的药理都不懂……”

既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也不是制毒贩卖的□□……

李非一双凤眼犀利盯着他,慢慢问:“既然你再也没见过他,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后来白阳会的养蜂人呢?”

白药师的忧心变成了实质,陷入深深的恐惧。

“我们来就是为了抓住养蜂人。”

唐迪微微笑着,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飞刀:“这世上没有唐门杀不了的人——只要知道他是谁。”

白药师反复摩挲轮椅,视线慢慢集中,看向残缺的下半身,又抬头,环顾他的药房。

“虽然失去双腿,”他说,“但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在蝙蝠寨,能买到奇珍异宝,也能买到我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药材。北边和西边番邦的药材商都来黑市交易,原来他们有那么多有趣的配方,这是我穷毕生之力都在探索药理至高境界,这里真的很好,我相信我在这里,总有一天可以成为天下第一药师。谢谢你,唐迪……”

唐迪抓了抓后脑勺,像所有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那样,抱歉地说:“你没怪我就很好了。”

李非、楚伯:……

装,你继续装。

白药师:“如果找到养蜂人,你不会像对我这样手下留情吧。”

李非立刻意识到白药师的顾虑——怕遭报复。

这么问,是好事。就像做生意时,对方问你不会是假的吧,意味着他看上了你的货了。唐迪唯一需要做的是消除白药师的戒备,让对方从心底放下担忧,毕竟他在白药师心中的印象是个心慈手软的男孩。

“他和你不一样,养蜂人是个手上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坏人!”

唐迪义愤填膺地捏紧了拳头,表现出要替□□道的迫切。

说出这句话时,少年因常年不见阳光而雪白的脸显得又冷又脆,像刚烧制出来的瓷器胚胎,看他愤愤不平的样子,白药师的心立刻软了大半,伸手握了握唐迪的手:“好好好,我说,我都说。”

李非:……

小子,真有你的。

良久,白药师颤颤巍巍地回答:“之所以这么确定,因为我听他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要推翻华家王朝……”

华氏,是李非本姓。

李非虽改名易姓生活了这么些年,但皇室和先帝带给他的荣耀感永远刻在心头。一听有人要推翻自家王朝,哪不怒意横生。

“呵,好大的口气。”

李非的眼底沉下来。

这刻,他少有地露出属于皇族的高傲,楚伯亦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在白药师是个识人不明的,看不出李非情绪,兀自道:“我进了御医院一年后,乾州上官家致残案发生……”

乾州只有一个上官家!

李非:“上官博,上官宰相,先帝时期的四大名臣!?”

白药师点头:“说起来,上官家那一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上官博才过世,全家就中了一种怪毒。说它怪,是据描述,中毒的症状十分惨烈,中毒者虽都活下来,但后续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残疾,有的瞎了、有的哑了。

先帝本来还打算给上官博之子封官,让其继承父业,但他成了聋子,终生不能入仕。一个威风八面的世家从此没落。

御医院里我最懂解毒,于是上面派我配合大理寺去趟上官家。经调查,我发现正是我私下购入配方的蜂毒,但可能药毒配比不太正确,手艺生疏导致……”

“等等!”李非打断,忽然问,“你是说,养蜂人的第一个案子并不是清平坊案,而是上官家致残案!”

据白药师的描述,养蜂人只是个江湖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十二年前机缘巧合下购买到唐门配毒秘方。

同时期,白阳会在朝廷异军突起。

养蜂人和白阳会搭上线,靠后者安排在一些宴会场合潜入世家大族,先后炮制了几个灭门大案,轰动朝廷,乃至惊动先帝,令向来爱才惜才的他下了决心剿灭白阳会。

遭到养蜂人毒手的世家,看上去都是百年世家,但算起来,并不是京城主流。就拿孙哲遭遇的清平坊案来说,西岭霍氏一族在朝廷里最高的职务也就是三品散官。霍氏老族长常年住西岭,来京城是送小女儿出嫁来的,顺带约几个老朋友来聚聚会而已。

对这样的家族制造惨案,效果很轰动,实际并没有动到世家的根基。

真正有权有势的大世家,是像刘孚、司徒冲那样的。

李非在看完白阳会的档案后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

开始,他以为可能是白阳会某种迂回前进、外围包抄的策略,又或者因为刘孚那样的世家守卫严密,外人根本混不进去。

但上官家案的发现,彻底颠覆了李非的判断。

养蜂人一开始就对当朝宰相下手了!

直取中军!

只是未遂才没被人注意到!

殷府。

林汝清很兴奋,因为殷莫愁今晚又召他来“练功房”。

昏黄的灯映在他的黑眼圈,连睫毛都在雀跃的颤动着。

傍晚就开始在这里倒腾,古琴、棋盘、笔墨纸砚,煮茶的工具……凭着对殷府的熟悉,如同乔迁新居般,他一样一样把东西往书房搬,还画了几幅水墨画挂在墙上。

不得不承认林汝清在琴棋书画上还是颇有造诣的,被他一布置,立马有那么点意境。

相比之前空荡荡,现在简直充满了艺术气息。

因为年少从军,殷莫愁有着非常不贵族的一面。比如说吃东西不挑,整个殷府像座碉堡,以及诺大的房间几乎没有家具,还有个搜罗了古今中外兵器的神机室,躲进去不问世事几天几夜。

说起来是个十足不解风情的大帅了。如果不是有个老管家打理,再加上春梅冬雪俩侍女知冷知热的,殷母这一年也常给殷莫愁屋子添置物件,殷府才算是有些生气。

再次来到殷莫愁的“秘密基地”,她曾说过从未带不想干的人来,他算第一个,林汝清有小小的得意,认为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再次得到确认,感觉今晚可以做点什么了。

“搞什么鬼!”

孟海英一进来就见练功房大变样,看了圈,只有林汝清一人,心说这王八蛋怎么还把这儿当家了?

“你干嘛呢,谁允许你瞎来。”

领地意识受到侵犯的孟大将军兜头喝问。

林汝清欣赏着自己布置成果,颇自得:“关你什么事?殷帅都没说不行。”

孟海英算是明白了,这人在没进殷府前犹如丧家之犬,连正眼都不敢看他,现在殷帅要留他下来,立马大变样,竟对关西之虎摆脸色。

林汝清不太友好:“殷帅说喜欢听我弹琴,我就把琴搬来了——你说你们这些粗人,就是打仗,军中大营也没这么四壁徒墙吧,太冷清。”

孟海英本来就对他不满:“你懂个屁,这里是大帅平时休息思考事情的地方,就想一个人静静,不要花里胡哨!”

说罢开始动手拆墙上的画。

“喂喂你干嘛呢……”林汝清跳脚。

只见孟海英边骂骂咧咧,把那些龙飞凤舞的字画一张张抓下来,揉成一团丢弃,边不住地叨叨:“都是什么狗屁。说起来,还是燕……李非好,他从来不干涉这些。大帅在神机室里,他就坐在外面等,大帅里面呆一天,他就等一天……做人要有分寸……”

林汝清梗着脖子:“既然知道分寸,就别来管我和殷帅之间的事!”

他当御史出身的,狡辩一流,孟海英来气了,挥舞着大拳头:“贱人,皮痒了是吧?”

林汝清已经不是几天前在门口像只流浪狗的林汝清了,叫嚣道:“要打人吗,来呀来呀,有本事照着我胸口打,一拳打死我。”

说着还拉开领子,露出消瘦的排骨。

这边正吵得热闹,殷莫愁已进来。

孟海英意兴阑珊地住了嘴,站到一旁。

殷莫愁对满地的落纸视若无睹,到了就坐下。

和昨晚不同,她刚睡醒,又将练功房当私人场所,很放松,衣领松松垮垮,领口敞开一大道,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片锁骨,这使得她的气质看上去慵懒以外,还有有种少见的……诱人。

“哎呦我说——你们怎么伺候的?”林汝清咽了咽口水,板起脸教训春梅冬雪,“还没到夏天呢,怎让殷帅光着脚,以后可不能这样,着了凉怎么办?”

春梅冬雪:……

孟海英横眉怒目,显得钟馗脸十分狰狞。

这家伙俨然把自己当做殷府的“女主人”!?

呸,叫他来个书房就当自己登堂入室了。

孟海英把拳头捏得咯咯响,林汝清却充耳不闻,他料定在殷莫愁面前没有人敢动手。

殷莫愁下午犯眩晕症,春梅冬雪俩姐妹又是热敷又是扎针又是按摩,勉勉强强睡了个午觉。起来后天已经黑了,春梅冬雪伺候吃了点晚饭。这会儿头还隐隐作痛,但要她再睡是睡不着,因此让孟海英来谈案情。

“这是我从小玩耍的地方,习惯不穿鞋子,也令我更清醒。”殷莫愁大概不想听几人聒噪,竟破天荒解释了下。

“那好那好。”林汝清心里满是窃喜,朝孟海英哼了一声,露出极其挑衅的表情,好像在说“看,你们大帅怕我担心呢!”

“等着瞧。”孟海英不便发作,心里狠狠说。

“说吧。”殷莫愁问。

孟海英收了心情,说道:“查了,一本《千秋儒经考》、一本《时约治家学》,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刊印。我调查刊印的老板,与叶记书肆没有任何关系,印《千秋儒经考》还濒临倒闭,转行卖起小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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