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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兵改案(12) 权力若无人制衡,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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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莫愁抬手打住他不合时宜的嘚瑟, 翻身上马,冬雪早已收拾完,巴不得说就等主子说开殷莫愁抬手, 打住李非不合时宜的嘚瑟, 翻身上马, 冬雪早已收拾完,就等主子说开拔。这边孟海英也说准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良久, 殷莫愁说:“我虽将程远当亲人,但没打算告诉他你的身份。”

李非:“明白了。我会注意些,有些不方便出面的, 让余启江和黎原去做。”

说罢抓起马鞭一甩, 绝尘而去。

兵部。

虽然对面的顶头上司和蔼可亲, 可黎原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找我有事吗?”程远慈祥的声音传来,“是不是昨天救火太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两天?”

“不用不用,下官没事。”

哪有一来啥活都没干就休假的道理,黎原可不想给人二世祖的印象,连忙摆手谢绝。

“这里没外人, 不用称下官, 以后私底下就叫我一声程伯伯吧。你看,你爷爷和我爹是患难之交, 都是跟着先帝一起打江山的, 叫我一声伯伯, 你不会不愿意吧。”

“哪里哪里, 是我什么都不懂, 以后要请程伯伯多多指点我。”黎原迟疑道,“不过……下官……啊我今天确实是有事找程伯父……”

“什么事,尽管说。”

“关于吴侍郎之死, 怀疑是他杀,有些事情,大理寺少卿余启江想和您核实一下。”

“什么,吴敬是被谋杀的!”程远拍案,一改慈祥的样子,露出焦急,“是谁,谁狗胆包天竟害我兵部的人。”

“还没查出来。余启江说您官职在他之上,不敢贸贸然来问,让我来问看看您有没有时间……”

“还等什么,”程远的语气有点急促,“快请进。”

说罢便喊人去请余启江,又着人泡一壶好茶来。

按理说,他是纵横官场的老尚书,本不该如此坐不住。可转念一想,但凡有点良心的上司,知道自己的心腹手下是被谋杀,可不得帮他报仇。黎原如是揣测。

“你还是年轻啊。”

趁着余启江进来前还有会儿功夫,程远对黎原叹了口气。

黎原:?

程远解释说:“余启江是陛下金口玉言赐名的黑判官,但他常年办案,对官场所涉不多。而我不得不想得更多,如果是吴敬私怨倒还好,我怕就怕……”

怕就怕——

黎原一点就透:“寒门与世家的恩怨!”

作为曾经的京城头号纨绔子,黎原简直不要太清楚,有些家伙玩起来有多过火,吴敬是这两年京城升得最快的寒门之一,甚至传闻他是下一任兵部尚书。如果真当上,将是本朝有史以来爬升最快的寒门。多少世家子弟背后嫉妒又嫌恶。

“嗯,希望别扯上这些吧。”程远的语气里充满忧虑,“如果是这样,整个六部街都要卷进来——世家们总是互相包庇袒护,而寒门会认为受到极大侮辱。”

在世家和寒门的争斗中,黎原一直是比较特别的存在,说起来,他自己也是将门之后,靠爷爷的赫赫战功晋升为豪门阶层。黎原明白,皱眉头道:“原本世家和寒门还算相安无事,一旦闹起来,风平浪静的朝堂将因此案掀起没完没了的互相攻讦、弹劾。”

本朝立国不到百年,才第三代,这样一个年轻的帝国可经不起内耗。

一瞬间,程远惊讶地看着黎原,这年轻人已经不能用“孺子可教”来形容,难怪殷莫愁不经考核,直接将他从带到兵部。

程远沉默良久,才道:“后生可畏啊。”

黎原被夸得脸一红。

这时,余启江进来。

“我早该想到的,”程远邀余启江入座,亲自为他倒茶,“兵部失火那天,你过来,我还以为是因为你和黎原相熟,来串门的。你那时就已经知道吴敬是被谋杀的吧?”

言语中,老尚书有些感慨自己变迟钝。

“下官有确切的证据。”

“库房失火会不会也——”

当程远说出这句,余启江自然接话:“我们怀疑凶手是兵部的人,放火烧库房,是要抹去他的手稿笔迹。”

“什么笔记?”

程远听得云里雾里,将“笔迹”听作“笔记”。

“凶手和吴敬很熟悉,甚至可以用亲近来形容,他们经常书信往来。”

“原来是这样。”程远想了想,又说,“要查验笔迹也不难,我把人都叫来,每人写一篇文章,自然就有——哦,要是有需要,我也可以写一篇。”

程远倒是坦荡,看样子,他不知道嫌疑人是吴敬的同性恋人,否则也不会如此“自荐”,黎原盯着上司两鬓花白,想象他和吴敬会是你侬我侬的相思情,几乎憋不住笑意,赶紧捂住嘴假装咳嗽。

木讷如余启江也“噗”地一声:“下官确定程尚书绝不会是凶手。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程远盯着余启江,忽然明白过来。

“听你的意思,已经有嫌疑人了?”

“是。”余启江将吴敬的死因详细介绍过,又说,“吴敬被杀当晚有目击者,看到了杀手的样子,我们已贴出告示,全城搜捕,相信很快就能得到他,接着顺藤摸瓜,抓到买凶者。”

按殷莫愁的意思,案情细节对程远皆坦诚相告,这点余启江也不反对,毕竟程远是兵部尚书,是死者和凶手的主官,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接下来在兵部走动喝查案将事半功倍不少。

果然,程远一听就坐不住了。

“□□?!我手底下怎么出了这么个混账!你们一定要帮我把他揪出来!我一个老臣,不想看到世家和寒门斗,何况还把兵部当战场,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暂时不用,除了大理寺,我们这次还有一位江湖高人的帮助。”

“哦,是那个李非吧。”程远越来越觉得自己老了,这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原来他这么有本事……难怪,殷帅从不轻易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金牌给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黎原敏锐地听出老尚书口气里的失落。

黎原虽知道李非身份,但也没多解释,本来朝廷权贵结交江湖人士也是常事。

“吴敬是个不错的手下,可惜……”

程远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显然还在为失去一个优秀的年轻人而惋惜。这时程远叫人进来,吩咐了几句,那人又出去。

“吴敬有个同性恋人的传闻,听说在六部街引起很大波澜。”余启江说,“恕下官冒昧,请问兵部有处理这事吗?”

余启江算首次单刀直入的谈起嫌疑人,黎原果然看见,程远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原来嫌疑人是“他”的表情,但又脸色变了变,最后摇头。

拜托,程远在心里喊了声余木头,我能处理什么呢,就算觉得男男之情有违天理,可是……老子的顶头上司,堂堂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就是众人皆知的“龙阳癖”吗?

处理这,怕是殷帅会先把我处理咯。

程远心里腹诽不停,脸色沉沉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殷帅的人,就是自己人了。我不妨直说。那段时间流言蜚语,确实震动不小。六部街现在越来越多刘孚的人,我听说,几个文官写了打油诗,酸溜溜的,讽刺我们兵部是上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

你们听听,能听得下去吗?什么上行下效,不就是暗讽殷帅。我怀疑就是刘孚在背后指使他们。兵部里寒门多,书生意气,我让他们都住嘴,不要跟那些世家争论,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怕传到殷帅耳里?”黎原说。

程远不停点头:“我告诉他们,兵部只管埋头把陛下交代的事做好就行,其他什么的,公道自在人心。恰好那段时间,因为刘御史,弹劾殷帅的奏折满天飞,朝堂经常为此吵得不可开交,吴敬这事也就被淹没,加上并无实据,过了段时间已没人再提。”

“程尚书对吴敬还了解多少?”余启江问道。

“老实说,除了公务,其他不算太了解。”

程远一向随和,在黎原面前更有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态度。

“兵部的人太多了。除了我尚书一人,有三品侍郎四人,其中两人在兵改署。正四品的,有主事四人,另外职方主事二人,驾部主事二人,库部主事二人。正四品以下的有令史三十人,书令史六十人,制书令史十三人,甲库令史十二人,亭长八人,掌固十二人,分别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

又自先帝朝销金案起,兵部还多了项权力,凡发兵,降敕书于尚书,放十人,发十马,军器出十,皆不待敕,由我直接下文符即可。”

不算不知道,兵部仅大大小小的在册官员就竟有百余人,还不算兵部管理的在全国各地的军队将领,而能在六部街兵部办公的只是四品以上。也难怪程远力有不殆。

黎原暗想,这次是殷帅失算,程远年纪已老,精力不济,维持兵部运转已是难得,哪有精神去了解每个手下的私人生活。

程远笑叹:“反正跟你们,我不说虚的——陛下和殷帅把权力交给我,是信任我,可这权力越大,事情也越多啊。”

哪有二品大员抱怨权力太大的,看来程远是将他们当作自己人。

程远又说:“吴敬私下怎样我不清楚,但假如你问我,他在兵部有没有受欺负,我敢保证绝对没有。就是六部街那些作对的文官,最多也就是写写打油诗而已,绝不敢动手。我兵部这么多的武将,可不是摆设。”

这话倒是底气十足,黎原和余启江都相信。兵部算得上殷帅嫡系,惹谁不好去惹军方么。

程远豪气了一下,良久,又叹气:“以前那几个老侍郎陪了我许多年,公务结束后我们还会一起喝喝小酒下下棋。想当年,我还给其中一个作媒,现在孙子都有啦。可现在兵部,连个闲聊的人都没有咯。病的病,休致的休致,回乡的回乡。新来的这拨年轻人,唉,只是长辈与晚辈,上属与下属……”

程远转向黎原:“像你现在这个年纪就很好,有许多同龄人,能有人跟你聊得来,一同攀高峰。”

话毕,进来一名低级别官员,呈上一张纸,正是刚才程远让他去取的,程远看了,又递给余启江。

程远说:“其实就是没有吴夫人来闹事,我们兵部也有帮她的打算。不是我自夸,手底下这些人跟其他部不一样,有不少退役的武官,寒门也多。吴敬遇难,大家都愿意伸援手。”

原来这是张帛金礼单。

上面一条条记着兵部同僚们的“心意”——五十两一百两之类。

但有一笔近千两、数额大大超过一般葬礼送的帛金引起注意。

“帛金礼单没有落款?”余启江问。

那近千两的帛金让余启江心生怀疑,猜测对方会不会就是吴敬的情人,给这么多钱,是心虚呢还是余情尚存。

可若是普通侍郎,一千两轻易拿不出来。

余启江指着这笔千两的记载:“程尚书可知这笔帛金谁出的?”

程远摇摇头:“兵部寒门居多,与吴敬亲疏有别,为避免一些人落面子,我让人只公开数额,不公开名单,因至今还未收齐,所以我也未详细过问。哦,你们可以去找秦广,一直是他在负责吴敬身后事。”

黎原:“我也出一份吧,虽然我与吴侍郎是未曾谋面的同僚。”

程远微笑着点头:“很少有世家子弟像你这么通情达理。

“有程伯伯这么体谅下属的上司,是我辈之幸。”黎原由衷感动。

程远摆摆手,看上去心情挺低落:“也怪我平日对吴敬关心不够。哎。”

黎原心想,殷帅大刀阔斧,程远却是个温和人,不由立志要脚踏实地,好好为他们创一番绩业。

程远:“老夫年纪大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请余少卿千万不要见怪,老夫在官场的时间比黎原的年纪都长,实在看太多,你们俩一个是陛下钦赐的黑判官,一个是陛下看重的未来驸马,一定要善自珍重。尤其是黎原,记着,大浪淘沙,趁年轻多做实事,切莫卷到无谓的党争之中。”

口气里满满对少年人的羡慕与时光的感慨,以及过来人的告诫。

说着不禁打哈欠,竟是有些乏。黎原暗觉自己粗心,程尚书不比刘孚老当益壮,花甲之年,疲态尽显。

黎原频频点头,他本就是守规矩的好孩子,听了这番深重劝诫,愈发觉得自己日后要谨慎行事,不要给殷帅招惹来麻烦。而余启江也谢了程远的好意,说他自有分寸。

但在走到门口时,余启江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问:“吴敬之死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程远叹声:“现在兵部,连个能与我闲聊的人都没有了。”

也是,老人们都不在。那么多手下,多一个少一个又能有什么呢。这不,走了一个吴敬,马上就来一个驸马爷。余启江听出他话外之音,便不再追问。

话到这里,二人便躬身告辞,只说案情如有进展会再来告知。程远叮嘱说一定要查出真凶,好早日清理害群之马。

此刻,六部街的另一处地方。

刘孚不是不想好好在家享受三夫人的温存,奈何几个世家催得紧,说有事关成败的要事相商,果然他一出现,一屋子都坐满了人,全哗啦啦站起来迎他。

“多亏宫里的人报信,殷莫愁这老狐狸,明面上山陪老人去礼佛,出发前却连续三日进宫,和陛下彻夜长谈。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孚刚进来,一个年轻官员就火气很大地说着,因为声音太大,震得刘孚一个蒙圈,转过身才看清,哦,原来是他的外甥,吏部侍郎司徒冲。

司徒冲还在嚷嚷:“自古成王败寇,都是刀枪里拼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殷莫愁明明不怎么干预朝政,而我们却忌惮她的原因。当今太后出自殷氏,殷家到殷莫愁这一代更盛宠。她手握重兵,怎不知她会闹兵变。说句犯忌讳的话,殷家想要半个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深得刘孚心意,接道:“这也是这么多年,我们需要站在殷家对立面的原因。权力若无人制衡,是危险的。”

能列席今天密会的都是名门望族和文官首脑。司徒冲能大喇喇说话,不单凭借宰相外甥的身份,司徒家是世家大族,司徒冲本人也是世家子弟里少有的聪明上进,而且和黎原不同,他几乎没有叛逆期,没有浪荡过形骸,从小志向远大热衷从政,又口才极佳,相当难得,因此年纪轻轻,已积累的许多政治资本。

“陛下是情感上想完全宠信她,理智上又不得不用我们牵制她。”

刘孚语气四平八稳,渐渐平复屋里被司徒冲撩起来都烦躁情绪:“兵改计划只要我们一日不同意,就一日不能推行,各地镇军之权就还在我们手里。”

各地镇军就是地方守军,不像四境军和禁军靠兵部拨粮饷,镇军主要由各州各道从地方库银供养,朝廷拨款补充,各地人数不等,少的三五千人,多的一两万人,多寡全看地方税收怎么样,有那么点儿“丰俭由人”的意思。也是因此,各地镇军大多是当地太守的人。

世家反对兵制改革的根源,就是殷莫愁要收镇军们的权力。

司徒冲抢话:“但成败不在兵改。”

刘孚定定看了他一眼,像有话说,但又不马上说,一时间屋里没人敢贸然出声。半晌,刘孚轻轻问,语气是一朝宰相独有的轻:“那成败在何处?”

听这口气,是有意考较年轻人。

司徒冲略略一想,回答:“我们要与殷莫愁争天下,争的就是用兵之权、用人之权。但凡事总有轻重缓急,各位觉得应该先争哪个?”

好个司徒冲,年轻气盛,不答反问起来。

刘孚:“用兵即用人,此事我们一直在做,好好对待那些将领,再慢慢安□□们的人进去,培养对我们的信任和忠诚,时日一久,就没人认得殷莫愁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了。”

司徒冲断然:“非也。刘相此法太过耗时,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样直接反对刘孚,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过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刘孚确实做到了,在用人上一向大度,因循他的话问:“年轻人,你有什么新见解?”

其他几个老人也被勾起好奇,纷纷朝司徒冲看去。

“与其熬日子,不如先削弱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权力。兵改首要目的,就是把各地兵权集中到中央,我们不但不能让它通过,还要反其道而行之,把殷莫愁的兵权分出来。兵书不是总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向大元帅发起进攻?

这孩子脑袋怕不是进水了。

立马就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世家族长把拐杖敲得笃笃响,能坐上位的都是真正世家豪门,老者将气势摆足,方说:“殷莫愁亲掌北境三十万大军,京城的禁军五万。东、西和南边的边境军也听大元帅调遣。还有殷家长期统兵,武将辈出,天下武者,出自殷家的十之有三。殷莫愁自己也是功勋卓著。我们要跟她争兵权——呵呵,年轻人,不是我说丧气话,要能挣得到早争了。”

这番话说得几个坐在上位的老人又服气又叹气,他们还是觉得,这几个世家后生的激进是看不清形势的盲目自信。

司徒冲像头脱缰的小猎狗,高声叫道:“各位只知绥靖将领、徐缓图之,可别忘了,兵权兵权,着重一个兵字,士兵的兵。”

“兵部!”忽有另外的年轻人拍掌附和。

司徒冲热衷展示自己的政治见解,理了词句,开始侃侃而谈:“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虎符自然可调动四方行台军和禁军。但兵部也有部分调兵之权——凡发兵,降敕书于尚书,放十人,发十马,军器出十,皆不待敕,由兵部直接下文符即可。如遇紧急,甚至可以直接委任临时将领。”

就在同一条街的程远正假寐呢,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谁在想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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