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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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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眼,毕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四通酒肆的客房里。

白继忠坐在屋里的小桌旁,双手支着那把锥刀,杵在地砖上正打着瞌睡。

毕方转即回想起之前情形,知道自己已然获救。她怔怔看着白继忠,蓦地发觉他的样子憨得有趣,便故意轻轻咳嗽了一声。

听到毕方有了动静,白继忠扑棱着起身,忙不迭放下锥刀,倒了一碗水送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啦?”毕方支撑着身体靠在床头,双臂使不上力,连说话都发虚。

“大概五六个时辰了。”白继忠扶着毕方喝完水,盯着她看,一脸关切。

“本来去捉奸细,反而被奸细捉了,你一定看我笑话了吧……”相比之下,毕方却是一脸的失落。她觉得嘴里发苦,才蓦地回想起自己之前喝的是什么。

“即便你再聪明机智,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江湖涉猎还是少了些。这胡杨梅熟的生津止渴,生的确是一等一的好麻药。”白继忠抿嘴笑了起来,他总算在毕方的面前占了一次上峰。

“说得像是你喝过一样……”毕方做出一脸不屑的模样。南星和众姐妹此时在南楚,自己本来是朱雀堂的行家,应该掌控南京城内一切动向的,结果一上来就被宵小之辈用麻药放倒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自己都没脸去见人了。

“在这北狄的地盘行军打仗,凡是有些刀剑的创口要缝合,都是先用这个来止痛的。”白继忠语调有些深沉,自是想到了那些死伤的兄弟们。

“那你这几日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毕方早已想清楚是白继忠救了自己,想到或是被他扛回了客房,连外衣都被褪了下去,只剩下一套内衬,不禁有些羞赧,想赶紧岔开话题。

“你的任务是抓住奸细,我的任务是保护这城里所有人的安全,当然也包括你……这可都是指挥使下的命令,不是谁跟着谁的问题。”白继忠红着脸在那里狡辩,说话眼看着又要磕绊起来。

“到底是你救了我一命,星图宫的人从来都是恩怨必报,你想我怎么谢你?”毕方盯着白继忠的眼睛看,倒让他脸更红了起来。

“我问你话呢,吞吞吐吐,正是没趣!”

“毕方姑娘,我不用你谢,只是……我这个人嘴笨,你以后少一些调侃我便好。”白继忠的脸几乎变成了紫色。

“这不算谢,我今后让着你这大呆瓜便是。我是想问……你成家了么?”毕方忽然发此一问,问得白继忠一愣,两个人的心跳都倏地快了起来。

两人约定终身之后,自然还要去向闻若虚禀告此事,可推来推去,最终还是毕方去了。

毕方到了闻若虚房中,见他正在用冰花擦拭上身,便走过去接过了毛巾,轻轻擦了起来。

“主公,两年未见,你的旧疾还是没有起色……”毕方看着那些暗红色的凸起,似乎还比以前多了一些,忍不住一阵阵心酸,眼泪倏地掉落下来。

“其实这样也好,你看那山野之中的花豹、湖泽之中的鳄龟,哪个身上没有斑纹?人虽是万物灵长,可若是只有一身白皮,却倒显得无趣了。”闻若虚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一边和她打趣,一边揣度她的来意。

“照你如此说来,你倒是算正常的,我倒成了怪物?”毕方自幼被闻若虚收养,正经没几句便又开始调皮。

“你夜里过来找我有什么着急的事?”闻若虚披好衣服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毕方。

“哪里有什么事,只是过来看你睡觉了没。”毕方的眼神闪避着。

“就只为了这个?”闻若虚自然不信。

毕方发觉自己羞得没法开口,心中恼恨白继忠一个大男人要娶亲,居然把她推上了前线,等回去了定要把他的耳朵揪掉。

“没记错的话,以往我上这冰花药时,让你帮忙都躲得远远的,说是害怕我这身上的凸起。怎的没过两年,忽然便不害怕了?”闻若虚笑着继续探问。

闻若虚当年本在幽州探查当地形势,机缘巧合下听说公孙一族恐怕要遭狄人毒手,心中多有不忍,便赶去救援。

可惜他到了南京城时,发现自己还是晚到了一步,最后只救下公孙夏樱这一个孤儿,便带回终南山抚养,却并未和其他人提过她的出身,对外只是当作朱雀堂的一个小弟子。

“当年是我小,不懂事,现在这不是知道该孝敬你嘞?”毕方继续擦着药,蓦地想起自己那时模样,也觉得好笑。可她此时所说也是真情实意,只怕自己将来嫁人以后,便不能和闻若虚这般自在相处了。想到了这,她又有说不出的失落。

“哦,若是真没有事,那你过几日便赶到南楚和姐妹们会和吧。两年没有见面,我猜你一定想她们想得发慌了。”闻若虚正色说道。他故意把“发慌”说得重了一些,只见毕方目光晃动,脸色泛红,急得就差跺脚了。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还不知你心里此刻在打算什么?”闻若虚哈哈一笑,把她拉到身前,正色说道,“前几日你在城中巡视之时,白继忠像只哈巴狗似的一直在后面悄悄跟着。你在那华奸屋里遇险,他没命一般冲进去救你,险些被人砍伤了臂膀。把你救回来,见你昏迷不醒,他更是焦急万分、寸步不离左右……”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毕方听得一阵感动,却不想在闻若虚面前流露出小女子的姿态,于是瞪大眼睛质问。

“鬼丫头,还须我再明说?你心里自然知道。”闻若虚说罢又哈哈笑了起来。

“你真舍得把我嫁出去?”毕方挑起眉头问道。

“也是,那你还是去南楚吧。”闻若虚又笑。

“哼!不理你了……”毕方转身之时已笑靥如花。

三日之后,四通酒肆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整条大街都用红毯铺盖好,即便是都城的上元节也不过这般布置。

“等你成婚之后,不可以再使小孩子脾气了。继忠他为人宽和,可受不了你刁钻古怪的做派。再有,为人妇之后要拘谨一些,不要在外人面前替丈夫定主意……”闻若虚将毕方的出阁之地定在了自己的府宅,一大早就开始叮嘱她。

“知道了啊,你怎么像个老父亲一样郁郁叨叨的……”毕方提到父亲,忽然想哭。此前闻若虚带她到城北祭奠了公孙朗的墓地,这些年来生父的模样早已在毕方的脑海里淡去,可闻若虚却一直像父亲一样照料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决定嫁给白继忠?毕方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与其说是报答他救命的恩情,倒不如说是想顺从闻若虚的安排吧。

“还有,以后你不要显得和我走得太近,会让继忠失落的……”

“哼!我听着倒不像你要嫁姑娘,而是替儿子娶儿媳妇嘞!”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闻若虚苦笑,他忽然感到自己从终南山下来后苍老了许多,也更加想念起伏颖儿来。

指挥使闻若虚亲自挥毫,为酒肆换了新牌匾,叫“三庆楼”,一为不负军令,平了南京;二为城民解脱,安居乐业;三为指挥副使白继忠和毕方姑娘的婚事。

大婚之日,白继忠一反平日里的沉默严肃,满面红光,极是善谈,在这酒肆的一楼与袍泽们喝光了店里的百坛老酒,醉得连二楼东向那间洞房都没有力气爬回去,躺在楼梯上便开始打鼾,任谁都叫不醒、拉不起,这事后来又让毕方调侃了好些日子。

白继忠娶了毕方之后,因为年纪比她大了一旬有余,凡事都用心照料她、谦让她。

他那时不禁常常感慨,自己少年成名,本以为加入义军后会实现心中理想,却没想到数年辗转,朝不保夕。

遇到闻若虚后,自己才从低谷中一步步走出来,建立了功业,又迎娶了佳人,身为大丈夫如此还有何憾?

另一边,茶度夏带领族人回到北狄大盟之后,被那些贵族落井下石,处境极为艰难。

不过数旬,贵族们见克格武已死,大盟之中再没有顾忌,便拉帮结派、相互攻伐,全然不把茶度夏放在眼里。

一次混战之中,不知是谁发出火箭把大盟引燃,大盟主便活活烧死在里面,并无人来救。

茶度夏见此情形,只好派人来找闻若虚求救。

熊罴军里的将士听闻要发兵平定狄人叛乱,还以为是指挥使要再建功业,降服北狄,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后来却得知指挥使只是想帮忙平叛,并无占领北狄之意,心气儿便瞬间降了下来,相互推诿,不想领命。

这也难怪他们,身为天道军的旧部,这些人自万顺五年便离开楚地故乡,辗转七载有余,经历无数生死,好不容易完成了收付幽云的使命,在南京城刚刚安顿下来,谁想又去打仗?

其中有人想到白继忠新婚不久,该是舍不得娇妻,便去鼓动他劝说指挥使不要管北狄的闲事儿,任他们自身自灭就好了。

白继忠其实对此事也颇有犹豫,谁知毕方见人来做说客,却先跳出来斥责,“你们身为熊罴军的将校,就该听从指挥使的命令,何故推三阻四、逡巡不进?”

“毕方,你少说几句……”白继忠在一旁听着,知道妻子是在指桑骂槐怪他游移不定,暗暗惭愧,不敢大声。

“副使夫人此言差矣,我们这伙人自打跟了指挥使和白将军,就从未怕死。只是说到命令,指挥使不是也该遵从天道军的命令?当初北上之时,我们领的命令是驱除北狄骑兵,收复幽云二州。这个使命既然已经完成,何故要画蛇添足去管狄人死活?”来人反驳道。

“我看你们才是真正不晓事的。你们虽然征战多年,自诩为老军骨,可是眼里只有区区一方战场,却全没有天下大局。如今我们虽赶走了狄人,占据了这土地,可只要狄人心念不正,积聚起势力后早晚会卷土重来。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要和他们厮杀一场?”毕方话语精妙,一下子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狄人虽然败退,可熊罴军很可能就地驻守,只要强敌在侧,终究是过不了安生日子的。

“那夫人的意思是?”来人此刻气势全无。

“攻下南京城后,指挥使之所以拒绝杀戮、善待俘虏,就是想在茶度夏这一代狄人心中种下一颗善念,就此以后与华族友好相交、不生战火。倘若我们此番不去救助茶度夏,让那些野心之辈夺了狄人大盟之位,到时候只怕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毕方生性聪颖,自是知晓闻若虚此番北伐,要的不是城池、土地,也不是人口、钱粮,而是北狄心向和平的意念。

在闻若虚的眼中,只有人心清正,世间才有太平。

“夫人,我们懂得这个道理了。”来人茅塞顿开,兴冲冲告辞了。

毕方此番言语在熊罴军中传开,渐渐地众人都开始支持援助茶度夏一事。

闻若虚见风向已转,命白继忠带着兵马向西千里,如利剑一般划破茫茫草原,一举击溃了反叛的贵族,扶植茶度夏成为了新的大盟主。

茶度夏先是感念闻若虚的放还之恩,后是感激他的救助之义,于是决定举狄人大盟归降天道军。双方的使者几经往返,定于狄人火夜当日举行归降仪式。

青春韶华短暂,人生终究是场颠簸的苦行。

只有白继忠和这些幸存下来的老兄弟们才知道,整座北都,以及这间四通酒肆的真正意义所在。

白继忠暗暗揣度,自延平二年起,自己年年为了进献黑熊经过北都故地,却像个天地之外的游魂,没有归属,没有姓氏,只有当年的回忆羁绊着自己,进退不得。

念过往去去,北地千里风尘,无处倾诉往事。青丝未及白发,佳人已入枯冢。

再过几个忙碌的春夏,白继忠便到了知天命之年,可到了那时,自己就一定知道此生的命运究竟如何书写清楚么?

白继忠不禁嗟叹,关于二十年前的那场惊天迷局,躲是躲不开的,即便能抓住一丝线索,自己也本绝不会放弃,就像不会放弃当初诸般美好一样。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欠毕方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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