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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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大英雄，心中装着天下人，能让天下的所有人都过上太平日子。
此刻，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与面前这个男人终于合二为一，就这么真实地站在那里，不即不离。
想到这，南星的心怦怦直跳，连忙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想把这种激动压下去，却不料喝得太急，呛了嗓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人性情直率，敢爱敢恨。若是她在别处遇到了闻若虚，一定会大大方方上前示爱。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师父的心上人，自己又岂能造次？
南星心里有些难过，更有些委屈，就着咳嗽的劲儿肆意任眼泪流出来。
闻若虚见南星忽然涕泪交流，莫名其妙，只好过来帮她轻轻拍着后背止咳，仍不忘取笑她，“你们的师父将间谍之术教授得明白，到底没有练好你们的酒量啊！”
南星听到闻若虚还在取笑自己，蓦地抬起头，含泪瞪着他喊道，“我答应师父照顾好你，就会照顾好你，该陪你喝酒，就会好好陪你喝酒，酒量不好自会练好的，这就是我的使命而已，再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闻若虚更加莫名，“那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原因？”
南星一时语塞，更说不出什么来，眼泪流得却更加欢快了，恨不得此刻便上去用拳头捶这个男人。
闻若虚见状递给她一方手巾，“其实让你和堂里的姐妹们跟着军队赶路，周围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实在难为你们了。你领着师父的命令照顾我，我何尝不是也领着她的命令要保护你们周全。自此以后，有烦心的事当告知我，我定会帮你周全，可不敢委屈了日烛堂主的爱徒嘞。”
闻若虚与伏颖儿曾经聊过朱雀堂中的这些弟子，虽然大多性情机敏、处事果决，但伏颖儿还是偏爱南星和茯苓，尤其是南星，用了两年时间几乎学到了她的全部真传，即便是放在当年的降魔司也算得上是一个好手。
伏颖儿如此用心调教，因为她觉得南星骨子里那股逆反劲儿最像少年时的自己，看着南星一点点成长起来，就仿佛自己在二八年华重新活过一遍。
南星听闻若虚如此安慰，收了哭声，终于冲他淡然一笑。
闻若虚对自己的好都是为了师父，可即便如此，她的心里还是欢喜的。自己这是怎么了？南星稍稍收敛心神，继续默默喝酒，心里半是害羞半是遗憾。
两人又喝了几碗酒，断断续续聊了些终南山上的故事，眼看天已要蒙蒙亮了，南星心中到底不甘心，又问，“你当初若是没遇见师父，该会爱上多少女子？”
“百通子青云丽人大榜上的，都曾与我多少有过相交。”闻若虚此言一出，南星便惊诧不已，暗暗都替他生出羞赧之情。
不过南星早就断定闻若虚凭着显赫家世和相貌谈吐，当年一定少不得风流韵事。经历过《青云集》上的所有女子，放眼普天之下恐怕是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那我师父可是这些人中最美的一个？”南星又问，她觉得闻若虚到底有些花心，到处沾花惹草，想为师父讨回公道。
“九州之大，天下佳丽岂能是百通子说得全，数得过来的？榜上之人，只不过沧海一粟而已。”闻若虚狡黠，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遇见师父之后，可还会爱上别的女子？”南星酒意半酣，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我遇她一人，便落得满身的虫毒，日夜不得安宁。想来多半是老天妒忌我有此佳人，给予还报，哪还有命敢想其他女子？”闻若虚说罢仰头大笑。
南星却低着头，心下更多一丝黯然，又漫不经心地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而去。
看着南星离开，闻若虚暗暗沉吟。他何等心思敏锐的人，自然察觉到这个少女对自己已经动了心思，因此后来言语间只是想让南星知难而退。
万顺十一年冬至刚过，楚州就早早下起了第一场雪，山郭寂寥，远近皆白。
一大早，敦巴陆就站在地寨央村的鼓楼之上，望着北面的群山兀自出神。
山上的水杉挂着零散的雪片，墨绿与灰白交错，远远看去像是漫山的甲兵列阵待战，又像是举丧的队伍静立在那里不见头尾。
敦巴陆肆意吸着清冷的空气，感觉自己这几年老了许多。
这两年来，他先是勾连楚州镇抚使刘龙底扫灭天寨，做了御敕的土司。后来他又被迫斩杀刘龙底，复叛朝廷，却只挣扎了数月，便被十几万官军镇压下来。适逢各州连年兵荒马乱，这黎人九寨才得以苟延残喘，不至覆灭。
敦巴陆感叹，自己、九寨和整个天下，就如同眼前的冬景，看着虽然完整，实则僵冷衰败。
他这些年来，对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有了不同的认知。
自己青年之时接任地寨大鼓头后，意志昂扬，心心念念都是做出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然而按照祖上传下的规矩，苗王都是天寨大鼓头一并担任。无论他再怎么争强，也不能轻易改变这个规矩。
敦巴陆上任地寨大鼓头七年之后，卯辉的父亲在一场抵御华族军骑的战争中死去，卯辉继任天寨大鼓头。
卯辉虽然也有征战经验，可年纪却比敦巴陆小了近十岁，本来顺理成章的苗王之位也有了变数。
敦巴陆暗中联合几个寨子，缺席了九寨联席的会盟。如此一来，卯辉便不是九寨公认的苗王。
敦巴陆在那段时间里兢兢业业经营地寨，使得寨中的人口和财富稳稳成为九寨之首。
与此同时，卯家父子一直坚持与华族朝廷对抗，对九寨消耗颇大，尤其是地寨的消耗更是令人难以接受。
敦巴陆知道，照此继续下去，卯辉会不断吸着自己寨子的血强大起来，而自己则会被那无休无止的战争慢慢消磨得皮干肉尽，再无还手之力。
为了阻止这种颓势，敦巴陆第一次联络到了初到楚州任职的刘龙底，暗中将九寨布防的地图送了过去，希望卯辉被华族驻军彻底击垮、不敢再战。
如此一来，卯辉只能将苗王之位拱手相让，而九寨也再不用在战争中大肆消耗。
谁料卯辉本来带着人马在前线节节溃退，却不知从何而来一笔充足的军饷，最后反败为胜，反而增强了威望。
敦巴陆见大势已去，又怕卯辉追究泄露军机之事，便转过脸来将幼妹嫁给卯辉，以示自己支持天地联姻，并联合各寨承认了他的苗王之位。
此后，敦巴陆本来想接着妻兄的身份规劝卯辉与华族朝廷罢兵言和，谁料卯辉心意坚决，根本不听自己的意见，依旧向地寨要人要粮。地寨中几个鼓头也暗暗嗔怪敦巴陆肉包子打狗，赔了夫人又折兵，送去的好处非但有去无回，还惹得一身不是。
时间一久，敦巴陆的杀心渐渐高涨起来，找到寨里下蛊的巫婆，把毒物喂进了活狍子之中，又宰杀清理干净，送给了卯辉。
只是敦巴陆当时心中恍惚，担心自己的妹妹也会跟着误食毙命，最后减去了一半的毒量，想起码惩戒卯辉一番。
后来，他听说卯辉父子大难不死，却对中蛊之事没有声张，知道卯辉还不愿与自己撕破脸，便也安下心来。
若不是卯辉纵容儿子当众悔婚，令自己颜面无存，敦巴陆真地不知道还会不会勾连华军屠杀黎人同胞。
如今经历一番，他倒愈发觉得卯辉对待华族朝廷的方略大抵正确，奈何自己已亲手把能征善战的族人杀戮过半，后悔不及。
几日之前，天道军自汉州南下进入楚州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敦巴陆像是一个安养在栅栏里的山羊，终于嗅到了久违的危险。
楚州各地虽大多还在朝廷的掌控中，可自刘龙底死后，那些府县早已零落，不堪一击。
天道军此次除镇守汉州的兵马外，数万人悉数南下，目标自然也包括黎人九寨。
李天道起义之前是楚州的世家大族，但并非军中之人，因此与九寨并没有什么瓜葛。
华族朝廷一直啃不动的旧骨头，天道军也未必愿意来碰吧，或许夺取了那些城郭就转向往东北去了。
想到这里，敦巴陆刚刚安下心来，转即又想到自己杀了刘鹤群的族兄，怕是对方要来复仇，不禁又皱起眉来。
一日之前，敦巴陆已派地寨的交通鼓头号令其他各寨大鼓头过来一起商定御敌之事，想最快后日便可到齐。
他忽听到女儿河姝在楼下又开始扯着嗓子惊叫，知道有人来了，急匆匆下楼去看，原来是天寨的大鼓头阿竹已第一个过来，正在厅里笨手拙脚地试着安抚河姝。
随他而来的还有天寨的几个鼓头，只是没有进来，都懒洋洋地缩着手站在院门边上。
“河姝，别怕，这不是天寨的阿竹叔嘛。”敦巴陆把女儿搂住，用力抚摸着她的头。
过了好一会儿，河姝才停止了叫喊，眼中重新被呆滞的神色充斥，那目光比敦巴陆看到的雪景更加惨淡凄冷。
敦巴陆见女儿这样，强忍住泪，才转身和来人说话。
“阿竹，天寨最靠近楚州北面，你可听到了什么消息？”敦巴陆让来人和自己一同坐了下来，情绪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两年他虽成了九寨之主，可当年在追随卯辉的几个寨子杀戮太重，和不少族人结下了仇怨，而这阿竹本来是竹寨的交通鼓头，为人生性散漫，自从在战场上负伤之后，就一直漂泊在汉州。
当年九寨大乱时，阿竹半路劫杀了卯蚩并带回他从不离身的苗刀为证，竹寨又是向来与地寨交好的，敦巴陆便履行诺言让他做了天寨新的大鼓头。
有这般经历，阿竹和他统领的天寨绝对是自己可以信赖的势力。
“我当年还在汉州时，就听闻星图宫非同小可，天道军有其助力，片刻之间便得了汉州全境，此次南下恐怕所图不小，对我们九寨更是势在必得。”阿竹面无表情地说着，看上去并不着急。
“他们天道军无非是想占据州府，壮大势力，有朝一日推翻朝廷，华族自去斗就是了，何故觊觎我们这深山老林的穷地儿？”敦巴陆狠狠说道。
他虽听阿竹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希望天道军的目标不是这里。
苗寨地处深山，与华人的城镇相比可谓穷僻至极，兴兵动众征讨这里完全不划算。
至于究竟是官军还是义军占了楚州，其实与九寨关系不大，只要是华族的天下，黎人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
“首领说的是有道理，只是我还听闻天道军现在分五个大营，其中朱雀营的营主叫南星，玄武营的营主叫卯蚩，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重名。”阿竹依旧没有表情地说，眼看着敦巴陆的表情狰狞起来。
“阿竹，你当年居然骗我，卯蚩那孽种还没有死！”敦巴陆从腰间抽出那把本属于卯蚩的苗刀，这把刀曾让他无限地心安，此时却再无此用，因为他看到院门口的那几个天寨的鼓头已举起手弩，对准了自己和女儿。
“敦巴陆，我已联通了各寨的大鼓头，不日即将迎回苗王的正主卯蚩，黎人九寨不属于你这样违反祖制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放下刀吧，你的时代结束了。”
阿竹说罢，快步上前，从发怔的敦巴陆手中夺过那把苗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你居然敢在地寨造反？！”敦巴陆怒喝道。
“那就看看有没有地寨的人想来救你。”老竹苗远远丢下这句话。
余下几人将敦巴陆和女儿一起绑了，就圈在自家院子里，轮流看守起来。
正如敦巴陆所料，天道军自进入楚州，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一路上的府县望风而降，大军十数日便赶到了黎人的地界。
这顺势之中，却始终有几人愈发闷闷不乐。
李天道等人自起事那日起就再未回过家乡，路过老宅所在的县城也未停留。
想来李、刘、徐、白本是楚州显赫的大族，家中亲族多因他们这几个谋逆的罪犯而牵连致死，侥幸得以活命的也都被发配到皇帝的陵园去做苦役，与其去看那昔日家园变为荒园破院，倒不如不见来得静心。
而卯蚩和南星更是感慨，越是离九寨近了，就越是慌张，感到这里的土地、树木，甚至是空气，都似乎有一种强大的磁力要把重回故土的孩子牢牢抓住，再不放走。
天寨已遣人过来交待，各寨已联合罢黜了敦巴陆的苗王之位，将迎奉卯蚩做黎人之主，还将敦巴陆及其党羽囚禁起来等候发落。